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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余秽

    待李恪自地上爬起,便看见奇特的一幕。

    白鸾本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虽白发苍苍,面皮却红润光滑恍若双十。

    如今,为了支付直达天听的祭文所需,他在极速地、肉眼可见地衰老,牙齿松动、皮肤褶皱、头发从有光泽的雪色化作枯干的苍白……

    短短数十秒,他便枯干萎缩的如同干尸,但四周风幕依旧存在,李恪难以靠近。

    张嘴吐出一口落齿,白鸾甩动一头乱发,天地间忽得一顿——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停顿。

    而是如同被不可言说的权威所注视一般,天地万物的【存在】被迫停滞,以方便那存在的注视。

    错乱的云层肉眼可见地阴沉,李恪僵立在原地,在仿佛天地般伟岸的存在注视下,他方才爬起,便已无法动弹。

    眉心一点凉意,那是第一滴落下的雨。

    紧接着,便是瓢泼撒下的雨幕,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也遮蔽了【天听】的注视。

    方圆千里仿佛只剩下了雨,而这雨幕又随着白鸾的狂乱挥舞而扭转、舞动。

    雨幕,遮蔽了一切,而这正是仪式的最后一步。

    风雨交鸣,云团被扯作漩涡形状,风眼处,是无云之地,就在此处,一团光芒逐渐落下,要化为通天彻地的光柱,当光柱落在重重锁链围困的仔太郎身上时,以生命为代价的不死药,便要现世。

    在极度私密之处,献上最纯洁、也最高贵者的生命,换取已随着海外三山的消亡而无影无踪的【不死药】。

    一切都在沿着正轨进行,仪式即将成功,自囚牢中脱离的李恪已用尽全力,可却阻止不了命运的滚滚进行……

    本应如此的才对。

    雨幕封锁之处,长发如墨的少女低头伫立,明明四野间大雨瓢泼遮蔽日月,少女黑裙花纹繁复、又如花瓣翻卷拖在地上,可却半点雨水泥尘不沾。

    就在这一刻,她微微一颤,好似刚从睡梦苏醒,又好似终于陷入沉睡。

    “找到了……找到了。”她注视雨幕的封锁,却不得入其中,面色逐渐浮躁愠怒,她喃喃道:“就在里面,那个…那个人的气息。”

    低头沉寂,待少女再度抬首,她面目已是一片狰狞,抬手擂在雨幕,雨幕却纹丝不动,死死将少女间隔在外。

    仿佛被激怒一般,少女裙下八只血肉所铸的蛛腿伸出,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轰击在雨幕上。

    雨幕颤抖着,却一时不破,少女见状,蛛腿缓缓收回裙底,接着,是难以形容的一幕。

    少女在膨胀。

    物理意义上的膨胀,血肉在无限地,异常快速的增殖,转眼间,面容娇俏的少女便化作庞大的血肉巨兽,巨兽身上,血肉凝成无数哀嚎的头颅,在颂唱祂的名号——太岁!

    巨兽扑击雨幕,短短几息,雨幕已经破开。

    山岳般的恶神呼啸着撞入其中,笔直逼向血色高楼。

    白发的老者神色剧变,不复方才如神明般的淡然。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阵法明明是针对仙人的困阵,怎么可能毫无效用!”

    “明明是一样的气息……”白鸾面目扭曲,挥臂一招,自雨幕中生出满目朦胧的白雾,狂舞之下,白雾凝成只只异兽,尽数栩栩如生。

    有五尾一角,其名为狰者。

    有八首鸟身,脖颈断处鲜血淋漓,怀中婴儿笑容甜美者。

    有巨蛇头戴冠冕,四方祥云环绕。

    又有猿公手持竹枝,挺立如剑,浑身白毛如锋似戟,双目湛湛恍若雷光。

    各异兽皆是气势如渊似海,齐齐围将上去,便是齐施攻伐围击之术。

    太岁被围得不见人影,似是被暂时压制。

    白鸾气息奄奄,甚至无力维持风幕,身旁却留有猿公护卫,此时,李恪与猿公面对交峙,只觉身上数不尽的毛孔都被寒意刺入。

    仿佛被数不尽的剑指住。

    此猿据吴越春秋所述,乃传授古人无上剑术的奇兽,白鸾此法乃是献祭生命上得天听,再以自身所带王朝气运将传说中的异兽具现出来。

    如此惨烈且不可回复的代价之下,带来的是如真实异兽一般无二的战力,与不死不灭的特性。

    异兽复活的代价,是白鸾的生命,这是李恪、太岁与白鸾间的消耗战,只看是白鸾先死,还是不死药先被炼出。

    被群兽盖住的太岁似乎开始愤怒,随着异兽的哀鸣,兽群起伏不断,似乎就快要压住不住。

    条条肉须自兽群中穿插翻涌,将恍若实质的异兽打成白雾,白鸾已然是皱纹满面,怕是即将驾鹤西去。

    但天上风眼正以更快的速度缩小,光柱顺着风眼落下,眼看就要彻底归于地面,而仔太郎,也将化为不死药。

    刀如雷鸣,快的几乎只见残影,近似萨摩示源流的一刀几乎已是凡人重刀的极限,却被一根青翠的竹节轻易抵住。

    白猿公,自楚地神话便有记载的存在,千年来剑术的代名词。

    被具现后,虽不似生灵般灵动,却习有大明开国来所有国库所藏剑术。

    一刀快似一刀,刀刀狠辣,颈侧、腹口、裆下,无不被刀光笼罩,可一杆竹节游龙惊云、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轻巧间便格开每一刀,李恪一时间竟近不得白鸾三丈之地。

    所幸猿公并无杀人之意,其本质是瑞兽和侠义妖仙,祂被国运凝结、被白鸾赋予短暂的生命,但本质不会改变。

    此刻,李恪甚至有种自己正被“教导”的感受,他并不会任何剑术,但与白猿公的战斗里,李恪感受到的并非剑术,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剑,自黄帝采首山之铜而始,自后人发明火器有自保、杀敌之力而终。

    白猿公所教与李恪的,便是这自保之法,亦是……杀敌之法。

    白鸾并非不懂这点,而是无奈之举,弱小的异兽会被日岛现状所压制,强大的异兽消耗的寿命与国运更加恐怖,药成之前先死、亦或是为了一人长生而毁尽国运,都是白鸾无法接受的。

    所以,让白猿公拦住李恪,是多方权衡下的决定。

    虽有些突兀,但……他的确是个好官。

    虽忠心于存活至今的燕王朱棣,愿为他付出性命求取不死药,但这亦是为了大明长存、为了天下大明百姓。

    一次次刀落又被格开,几乎耗尽了李恪的体力,他呼吸急促,四肢、脊背肌肉似乎也在痉挛,告诉他已然到达极限。

    自遥远的大明,随着国运损耗本就不稳的天下大势愈发动荡,凡人不可见的山河,丝丝缕缕的暗红之色不断向同一处聚集。

    万历三大征留下的杀伐气并未散去,而是与民愤民怨所结合,在神州大地上流转、凝聚。

    在不久的将来,大明混乱的末期,格物的圣人会为大明强行延寿五十年,天下杀伐气所结的人胎,也将在英雄远去,民哀至极时降生。

    就在这天下大运散乱时,濒临极限的李恪陷入奇妙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