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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回客栈相疑时

    在离客栈三十尺外,鹿樽因全身大小麻袋,闲不出手,让鹿巧给自己整理一下衣服,然后问他自己笑容如何。

    “问这个干嘛?”

    “大家一定慌死了,我要带给他们安定平静的感觉。”鹿樽笑得已有些僵硬,但他还是僵硬地笑着,“巧哥,你且看我,会不会见了就叫人安心。”

    鹿巧仔细看了看,“没有半点,你嬉皮笑脸,让人觉得没心没肺,不够严肃。”

    鹿樽阴沉下来,换一副面孔,声音也压低了,“哦,那现在呢?”

    鹿巧道,“现在像是刻意做作的太监。”

    “这什么道理?”

    “太监嗓子奸细,没有胡须。有人厌恶自家身子,于是刻意沾上了假胡须,然后把声音嗓子压低压厚。”鹿巧道,“就像你刚刚那样。”

    鹿樽连忙咳咳两声,把嗓子里刚才压着的痰清了清,“我不要做太监。”

    鹿巧想了想,提出一个意见,“那你就……”

    他们一路唠唠叨叨,你一言我一句,做足了准备,把仪态举止都标准统一,希望能够一回到客栈,给予大家几日来少有的希望。

    在鹿沧海看来,两人纯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幼稚,单纯可爱,却是可掬憨态。

    他不参与,不愿意做,也没法参与,年纪太大。

    但对鹿樽鹿桥这对恰当年纪的兄弟,做了恰当事情,便也有种自然而然萌发的魅力与活力,可令人会心一笑的了。

    鹿沧海认为,他们那些拙劣的小心思大约起不了作用,但笨拙而真挚的态度或可感动到人。

    可回到客栈时,没人在乎两人的模样。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情上。

    “大哥回来了。”门口只一个鹿家子,没注意到鹿樽鹿巧自信满满、刻意而为之的表情管理,远远就凑上来,以一种好像在讲一个秘密的口吻说,“你们刚走,大哥就回来了。”

    失踪的鹿明正回来了!?

    三人都是一惊,鹿樽鹿巧目瞪口呆,表情管理完全崩掉。

    鹿沧海连忙问,“五哥什么反应?”

    那人看了鹿沧海的模样,忍不住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好像就是为了看这个表情才过来的。

    “和十三你简直一个模样,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对鹿沧海所担心的也多少有点了解,“放心吧,没发生什么冲突,大哥和五哥正在楼上房间里聊天,此前好像有什么误会,那袭击十九的并非大哥。大哥还给死去的大家上了香,尤其是四姐和二六。”

    鹿沧海皱眉,追问,“大哥这两日去了哪里?”

    “他去调查凶手了,原来他早就觉察到了不对,这几日可找到真凶咧。那人还真是义父年轻时的敌人,被取了人头,放在大厅祭奠。”

    那人一脸轻松,又转头看鹿樽,“三六,你看看,事实可和你想象的大不一样,大哥不愧是大哥,还得看他!他还说,过不了多久,义父就要亲自过来,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那确实是好事。”鹿樽左右看了看鹿沧海和鹿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鹿巧则笑道,“樽哥,看来轮不到你大展拳脚了。”他大大松了口气。

    鹿沧海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鹿樽带着食物去了后厨,先路过客栈大厅,果真见到男男女女们都来到了大厅,或三或五聚在一起,气氛格外轻松,大约是见面以来最轻松的一刻。

    有人给他打招呼,他说了两个烂俗笑话,本来做好了被翻白眼的准备,没料到大家都面带笑容,毫不在意。

    在大厅正中央桌子上,放着个盘子,盘子上叠一个人头。

    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现在满头红色,却是血肉模糊,面目不清。

    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有种煞气透了出来。

    “就是他杀了我们兄弟姊妹。”等鹿樽放好了粮食,发现鹿巧鹿沧海已经落位,鹿圣手拉他到人头前,“来,你给他吐一口口水!雪心头之恨!”

    鹿樽哦一声,吐了口口水,啪一下打在那老人人头上,煞气就变成了傻气。

    他这辈子还没试过吐别人口水,一开始只木然跟着别人做,吐完了才发现这感觉不错,十分过瘾。

    又问了鹿圣手,“我能再吐几口么?”

    鹿圣手只点头,“吐,都可以吐。”

    鹿樽呸呸呸、呸呸呸,连续又吐了几口过去。

    鹿圣手感慨万千,“没想到三六平日里没心没肺,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他受宠若惊,傻笑两声,坐了下来,旁边挨着鹿巧。

    正在这时,楼上慢慢有人下来了。鹿樽抬头一看,正是鹿归墟和鹿明正两人。

    他们相伴而来,一旦出现,令在场众人无不把目光投注过去。

    周围或站或立、或闲谈或笑语的,都立刻收了声息,乖乖围着大厅中央落坐下来,显示出鹿明正不凡的人望。

    ——甚至比此前更盛。

    鹿樽有些吃惊,之前的鹿明正虽是人人服膺的老大哥,但毕竟武功学识都不算拔尖,更和四姐有些纠缠不清,令人小觑。

    哪里有今日众望所归、人皆心向的气象?

    “人啊,心里还是需要一个定海神针的。”

    忽然,旁边的鹿巧幽幽道,“樽哥,大家平日里自命不凡,那是没遇到真正的大事。有人死了,有人没了,却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因为谁没也找不着,这时候不找点寄托,人也就不行了。大哥并不如何了得,但大家需要好消息,他带来了好消息,他就成了人们心中的支柱。”

    鹿樽意外地转过头,“嘿,你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是鹿巧,但鹿樽却忽然不敢说话了。

    他不敢确认面前的是否鹿巧。

    鹿巧还是那个鹿巧,那张鼻子那双眼睛那个嘴巴,这些当然都没有变化,但却有无法辨认的地方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如果硬要说那是什么,鹿樽会说那是一种感觉。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啊。

    像是下了雨后的湿淋淋感觉。

    像是在及其逼仄的空间蜷缩。

    阴影覆盖了过来,摩擦肌肤,像水流冲击。

    太阳在远处,但日光照在身上不是热的,而是像冰块。

    鹿樽打了个哆嗦,“……巧哥?”

    “我是鹿巧。”鹿巧对鹿樽笑,“樽哥,不认识我了么?”

    鹿樽皱着眉问,“感觉你有点……不太对劲,你刚才怎么了?”

    鹿巧想了想,“刚才没有发生什么啊,我和十三哥一直在这坐着。”

    水流似的阴影和冰块般的日色褪去,此前那个鹿巧回来了,鹿樽静静瞪着他,他也看着鹿樽。

    他问,“怎么了?”

    鹿樽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他转过头去,但心还惦记着鹿巧,几个呼吸后又猛地转头往回看。

    鹿巧给他吓了一跳,“你干嘛!”退了鹿樽一把。

    鹿樽笑了,看来真是自己的错觉了,“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呢。”

    鹿巧道,“我刚才也给那老头吐了口水了,但我现在真是后悔,那口水该吐给你才对,呸呸呸!”

    鹿樽哈哈大笑,但是笑声有点过于大了,鹿明正和鹿归墟都看向他,他连忙收了声音,做个低调孩子。

    鹿明正和鹿归墟走了下来,鹿樽主要看向鹿明正。

    多日未见,他仍有昔日的器宇轩昂,甚至好像更加意气风发。

    也难怪,他独自一人,擒拿了凶手,报了血仇,做成了三十来人未曾做到的事情,是该有这风范了。

    鹿明正看向众人道,“大家想必对我这几日的经历有点奇怪吧?”

    立刻有人响应了,“没错没错,大家都好奇死了,都有人猜测你死了,要不就是你杀了人畏罪潜逃,哈哈!”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引得众人起哄,鹿樽也在哄笑之列。

    鹿明正也笑,他笑完了说,“没这么离奇,但也一定叫大家大吃一惊。我那一日见了生尘尸首,昏厥过去,但中途就醒来了。我悲痛欲绝,不愿面对事实,独自逃了离去。没成想这一逃,逃去山林里,却遇到了这混账东西!”

    他伸手一指,指向中间盘子里那人头。

    “这人自号‘雠山居士’,与义父是同辈人,当年的少年天才。可惜他遇上了义父,义父横空出世,将同辈人压得喘不过气,他便沉寂下来,苦练武功。但多年以来,未曾忘了心中的耻辱与痛苦。”

    众人将目光也跟着看向那人头,有人发出不屑的声音

    鹿明正继续说,“他纠结了一伙人,得了我们相聚的消息,特意过来复仇,要将我们鹿家子一网打尽。但他没料到我竟听到他们的密谋,但我也泄露踪迹,于是他们派人追杀我,阻截我回到镇子上去,通报大家。”

    众人惊呼,似乎能想象出当日鹿明正遭遇的危机。

    “至于老五十三所看到的‘我’,想必也是雠山居士伪装而成,就为了防止我逃出生天,与你们联系上了,施加的离间之计。”

    鹿明正说,“但他绝想不到,几日奔逃下来,我用尽手段,将那些追杀我的人尽数铲除,然后生擒了雠山居士,问清楚了义父那边的情况,便割了他的人头,祭奠死者。义父那边也已经取得大捷,不日就要过来了。”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

    这也太简单了。

    他们本以为其中有什么精彩纷呈的过程,毕竟以鹿明正武功,对抗一个雠山居士只怕都够呛,更何况还有同伙?

    如此凶险的奸佞邪祟,怎么到了鹿明正口中,便似砍瓜切菜一般呢?

    鹿归墟说话了,“我实话实说,我怀疑过老大的身份。既然有过一次‘伪装’,那么当然可能有第二次‘伪装’,但我私下注意过,没有易容痕迹。”

    鹿明正笑道,“我知道大家对我的武功意外,其实这几年来我苦练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展露而已。不过大家对我有所疑惑,也理所当然,我愿意经受你们任何考验,但愿让你们相信我真是鹿明正无疑。”

    这话说得太坦荡,反而没什么人好意思站出来了。

    鹿明正又道,“大家放心,大哥绝不记仇。”

    还是没人站出来提出异议。

    安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谁会怀疑大哥啊!”

    鹿明正点点头,“这么说来,大家都不怀疑我,对吗?”

    “你怀疑吗,樽哥?”忽然,旁边的鹿巧问鹿樽,鹿樽感觉到一阵鸡皮疙瘩起来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

    阴影似水流,日色如冰块。

    鹿樽回头看向鹿巧,发现他目光幽幽,似笑非笑。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鹿樽嗫嚅着说,“巧哥,你是不是病了?”

    “当然不是,我生龙活虎。”

    “那就好……等等,你是怀疑大哥?”

    “我不怀疑。”鹿巧说,“我肯定他不是大哥,大哥已经死了,这是个假人。”

    鹿樽惊讶,“什么!?”转头看向鹿明正,他们声音很小,没人听得到,因而没有惹起注意。

    鹿樽的目光停留在鹿明正的脸上,他左看右看,鹿明正甚至注意到他窥探的目光,刻意朝着这边扭动自己的脑袋,展示面部的全貌,动作与神情没半点心虚。

    而无论怎么看,鹿樽都看不出半点易容改妆的痕迹,这就是鹿明正无疑。

    “你一定在开玩笑。”鹿樽忽然笑了,“你渐渐学会我的幽默了。”

    鹿巧好像默认了,并不纠结这点,“那你怎么看,樽哥?”

    “我也有点怀疑,但这是没由来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信。”鹿樽不以为然,“我经常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有时候会忽然蹦出个念头:今天三更时分得拉一次屎,要不然就会倒霉——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嘛,我渐渐就不信这种感觉了。”

    鹿巧点点头,“也是,也是。”谁也不知道他说个也是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倒也间或有人站起来,去检查鹿明正的模样了,这里面甚至包括鹿沧海和鹿圣手。

    鹿沧海什么也没有检查出来。

    鹿圣手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感觉到什么问题。

    但他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大哥,你这几日晒得厉害啊,脑袋和身子的肤色都不一样了。”

    鹿明正顿了顿,“风餐露宿、饱经风霜,过几天舒服日子便好了。”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波折。

    大哥鹿明正确实回来了,一切危机也确实解除了。

    现在就只等远处的义父到来就好。

    每个人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