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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深夜惊变亡路忙

    时至深夜。

    鹿樽和鹿巧,连带着十来人一起,前前后后地回到了老龙客栈,寻找到自己前日的房间安睡。

    这是鹿明正的要求。

    他是这么说的:“既没了威胁、死了贼人,如何还要勉强各位弟兄们屈尊?该如往日般分作两股,便宜行事,等着义父到来。”

    这话说来也十分有道理,众人没了主见,都听令行事。

    鹿樽鹿巧和鹿圣手也只能分开,离开时鹿圣手与鹿樽相约,“等义父飞升、离了镇子,咱们去多干几场‘大伙儿’,我这次说好四六分账,你六我四,过些快活逍遥日子。”

    鹿樽呆了呆才苦笑,原来这老哥还惦记着达官贵人们的陪葬品呢。

    他无可无不可,随口说些敷衍话,便带着鹿巧往老龙客栈去。

    又一次牵了小红马度过空无一人的小镇,待这边做饭的守夜的给布置下来后,这才回了房间。

    鹿樽这时候才想起问鹿巧,“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鹿巧很奇怪,“我怎样了么?”

    “你质疑老大的身份真伪。”

    “我没有。”

    “你质疑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两个人扯了一会儿车轱辘话,鹿樽觉得甚没意思,但鹿巧却一脸无辜委屈,仿佛刚才说那些话的真不是他。

    “那还能是我产生幻觉不成?不,怎么可能!”鹿樽思前想后,总觉得鹿巧在戏弄他。

    鹿巧居然还反过来问他,“是你觉得大哥有问题吧?”

    “我?”

    “对啊,你一向反骨,这么想这么做不足为奇。”鹿巧一板一眼,好像很有根据,“而且你这几日也太累了,跑来跑去,忙前忙后,正严阵以待呢,大哥忽然冒出来说事情结束了,一时松懈,发生了什么也都合算。”

    鹿樽一怔,也说不上是不是这么回事了。

    难不成真是自己积劳成疾,所以产生了幻觉不成?

    他摸摸额头,也没觉着那里发热发烫啊。

    “你休息休息吧。”鹿巧看他那呆呆愣愣的模样,真有点担心了,连忙站起来,“我给你去烧水,洗一把脸。”

    刚推开门走了两步,一阵夜风正巧打到鹿巧脸上,像是迎面一拳击中。

    鹿樽立马听到了一阵咳嗽声。

    他心叫不妙,抬头一看,鹿巧单手扶着一扇门,半倚半靠,眉皱眼闭,一只手紧紧篡着衣服领口。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已不知何时涌起阵血似触目的红,而漆黑的眼珠子却瞪大了瞪圆了,显得格外浓墨重彩。白红黑三色混淆在他脸上,糅合了也交织了更晕染了,伴随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折磨煎熬一起肆意发散开来。

    “哎哟,哎呀。”鹿樽一下叫嚷起来,“你这蠢货,你蠢死了!”

    连忙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鹿巧咳嗽的样子很像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旦发作就停不下来,声音里有痛苦鲜血气流和痰,恰如火山灰中或黑或红的尘埃颗粒。

    同时,他的身体卷曲像虾米,颤抖的幅度又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发出的声音很难听。

    有声音难听是叫人发恨,有声音难听是叫人心疼,鹿巧无疑是后者。

    鹿樽现在可不想什么幻不幻觉的了,一把把鹿巧逮回来,安放在床上去,拍了一会儿后背,再送来茶汤。

    等到臭小子再不咳嗽了,才埋怨道,“大半夜的,你也敢吹风?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鹿巧的声音很虚弱,“认了新家,有丫鬟照顾我,我一时便忘了。”

    鹿樽想敲他脑袋,发现下不了手,只好颇为遗憾地叹一口气,“早点休息罢,迟早找回你喜欢的漂亮丫鬟。”

    鹿巧苦笑道,“什么时候说了漂亮二字。”

    鹿樽没管他,只是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这几日事情,弄得人紧张万分,我产生了幻觉,你也受了些苦,万幸总是结束了。”

    “没有结束。”

    忽然,鹿巧抬起头看向鹿樽,目光平静宁定。

    鹿樽惊讶地看向他,然后摸自己的额头,那阴影并着冰块似日光的感觉又来了,可自己额头怎么还是不烫?

    难不成其实已经滚烫似火,只是幻觉之强大,令自己手上的触觉都相应改变?

    鹿樽忽然觉得有点兴奋,他从没放弃那种过上很多不同人生的理想,得了这样一种奇怪病症,自然也算在其中一列,至少拥有一项从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东西,岂不妙哉?

    鹿巧平静说,“樽哥,你小心为上,事情还没有完。”

    “好好好。”鹿樽说,“我一定小心为上,我做人最扎实,一点也不马虎。”

    大约是错觉,鹿樽说完这番话后,第一次在这个状态的鹿巧脸上看到了笑意,尽管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鹿巧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即使要死,你也一定是最后死。”

    如果不是鹿巧刚才大咳特咳了一场,鹿樽一定要揍他,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

    他只好说,“睡吧,我给你讲笑话。”

    “嗯。”

    鹿樽讲完了笑话,发现鹿巧早已睡了。

    “睡了也不给我说一声。”他抱怨,但随后又因自己的话而傻笑。

    傻笑了一会儿,他也和衣而眠了,他一开始还想着这几日的事情,有些睡不着,然后给自己讲了个笑话。

    笑话讲完的时候,鹿樽也就睡了。

    ……

    第二天一早,鹿樽是被人吵醒的。

    吵醒他的是敲门声。

    很急很急的敲门声。

    “快出来,三六,出大事了。”有人这么叫嚷着,声音却很小,仿佛躲避着什么,“快收拾好东西,快点!”

    鹿樽和鹿巧一起起了身,两个人茫然对视,困倦不消,天还没亮,迷迷蒙蒙。

    在大约五六个呼吸后,他们点燃了烛火,开始很有默契地穿衣服。

    鹿樽左手从床边拿起长裤,递给鹿巧。

    鹿巧刚刚套上长裤,摸到了鹿樽的袜子,连忙甩给他。

    鹿樽把袜子穿上,踏上了鞋,走了两步才发现鞋反了。

    鹿巧没找到自己的大衣,翻来翻去发现在枕头下面。

    鸡飞蛋打了一阵,他们把细软收拾,离了房间,却正碰上同僚,都是这边老龙客栈的,大家都很茫然,显然是被叫醒了。

    一路到了楼下,也已点了几处烛光,围拢了四五个人。

    为首的是鹿落落,鹿聪灵,鹿旖兰几个。

    面色无不阴沉。

    鹿巧疑惑,“是苍梧客栈那边的。”

    而鹿樽几乎要擦擦自己的眼睛了。

    “这太熟悉了。”鹿樽喃喃自语,“这几天见过好多次这样一个画面。”

    然后他很怪异地看了鹿巧一眼,这一切仿佛都给说中了,“又死了人?老大撒谎?事情没结束?”

    鹿巧满脑子问号,“事情怎么会没有结束呢?”

    鹿樽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鹿巧意外,“我怎么会知道?”

    鹿樽叹了口气,“我现在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

    众人一起下了楼。

    “有事儿发生,路上再说!”楼下,鹿旖兰看了他们,说话十分紧急,时而张望门窗,“快收拾了东西,咱们连夜走吧。”

    她在剩下众人里年纪不是最大,但却最有威望,说话令人重视。

    因为她漂亮。

    漂亮的人总有种种特权,哪怕是鹿家子中也不例外。

    自小就最漂亮的鹿旖兰,长大了也依然漂亮。她出世后做了舞姬,全因身体能柔软无骨,做出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受到无数权贵欢迎。

    在极小的圈子里,人传她体内有八条经脉,互相独立,操控四肢,舞姿形如风流。

    这大约也活该了她总被雨打风吹去——她也才二十五六,但已有七八任情人,要不伤她极深,要不被她伤了极深,要不是谁对谁错都没个说法,到了头只有个明确的结果叫分开。

    鹿樽喜欢听任何阿姐的话,连忙去牵了小红马,与鹿巧两人一骑,跟随着众人一行离了老龙客栈。

    苍梧客栈来人为首,早已准备好了,个个脸色惊惧惶恐,一出发便是狂奔。

    他们带领的道路居然是往镇子外去。

    苍梧镇午夜深沉,暮色苍苍,四下里只得无人无声无影,只让惊惧更加惊惧,惶恐更加惶恐。

    鹿樽和鹿巧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不好询问什么,只等到三四里后,一行人去到了镇外山路之中,远处的苍梧镇在灰黑的夜中掩藏下来,这才慢了一慢,有了闲暇。

    那些迷迷糊糊之中醒来的,方才能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鹿旖兰的回答他们——其实大约也猜出来了一些。

    苍梧客栈那边,已经遭遇了毒手。

    鹿明正果然是一切幕后黑手。

    他这次回来,便是要特意分化众人,趁夜而杀出,自然无往不利。

    先是几人遭受袭击,等到觉察不对,醒觉的鹿归墟、鹿沧海连同十数位高手,联手将他抵挡,但鹿明正以一敌众,居然不落下风。

    可事实上,他的武功并不如想象中好。

    他只是很能打而已。

    武功不好,却能打,这听起来很离奇。

    但对于鹿家子而言,却合乎道理,他们自小有此认知:武功只是“能打”的一部分而已。

    只是和别的鹿家子也大有不同,鹿明正这剩下的部分有点多。

    ——在极为危险时,鹿明正脚下一踩,就有旋风簇拥着他,拔高数寸身形,化险为夷。

    ——一连打了数十招,哪怕最好的鹿归墟武功也都有气短时候,不免攻势停歇。鹿明正偏能保持最勇猛的连续攻势,令众人难以招架,而胜势始终在他。

    ——在动手的时候,鹿明正单手持剑,左手却并不歇着,而是反复掐指计算,形如卦者卜师。左手计算时右手出剑,那一剑便往往命中要害。

    这只不过是一部分本领,鹿明正身上神奇之处多得是。

    老龙客栈的众多鹿家子越听心越下沉,只因他们知道,这一项一项的本领,正是这几日死去的兄弟姊妹们所有。

    鹿巧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藏匿着的《真人经》。

    鹿明正越战越勇,形势不容乐观,最后由数位武功最好的兄长们抵御鹿明正。而剩下人只能一起逃窜过来,通知老龙客栈这边逃走。

    每一个信息都大大出人意外,鹿樽听得皱眉不止,鹿巧则面色苍白。

    他们想象大哥那张义正言辞的面容下隐藏着怎样一颗恶毒的心,他如何一边板着脸一边在心里偷笑,如何在默数太阳落下的时间,如何在一切静谧之中睁开自己嗜血的眼睛。

    真是毛骨悚然。

    鹿樽让小红马加速,独自来到最前方,去找当下队伍的领袖,即鹿落落和鹿聪灵。

    “我们一起回苍梧客栈救援。”鹿樽说,“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鹿巧坐在他背后,埋首于疾风中,听到这话也点头,“对啊,怎么能够丢下几位哥哥们呢?”

    鹿落落和鹿聪灵一骑,她依偎在鹿聪灵怀中,情绪低落,眼角有泪痕。

    她听了鹿樽说话,抬首起来,有气无力道,“三六,你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是十三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

    “现在回去,只怕不能救十三哥,只能够与他们一同葬身。”鹿聪灵也叹一声,“时至今日,武功高的,志气远的,本领大的,都几乎给鹿明正杀光,我们便更不能冲动了。”

    他似乎正想借此传达众人,忽地停驻下来。

    身后的部队同时止住,鹿聪灵往后高声宣布。

    “诸位,我有话说,鹿明正再不是我们的大哥,他疯了,也邪了,我们要与他势不两立。”

    “那一日三六所说的《真人经》大约的确不假,鹿明正要搜集我们的‘天命’所在——他已经搜集了数份在身,成为了个不能收拾的恐怖人物。”

    “我们现在回去,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攫取了五哥、十三哥等人的本领。”

    “我们决不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鹿明正想要杀了我们,我们偏不让他杀。”

    “与其今日送上门去,不若出了这座老龙山,复返人间去了,一边养精蓄锐,一边寻找义父,闲时候习武练功,等待天时。”

    “以现在来看,我们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我们还年轻啊,我们没有武功的去练武功,没有志气的去养之气,没有本领的寻到本领来。”

    “我们现在还剩下十六个人,十六个人啊,谁没有闹个天翻地覆的能耐?”

    “我们不是没有指望的。”

    他说到这儿,往前方黑漆漆一片天地指去。

    “我现在交代一桩事情,烦请诸位谨记。”

    “此去一里外,是处分叉口,咱们在那儿分出两支队伍。此后若遇到了分叉口,两只队伍各取其半,继续分兵,直至一人或是两人为止。”

    “既然本不是鹿明正的敌手,不若四散而逃。鹿明正自然追杀过来,被抓住的自然坐以待毙,可也代表着能浪费鹿明正的时间,剩下的人也就越安全。”

    “我们自然不能全活下来,但总有人能活下来。孰生孰死,全赖老天照看。”

    “鹿明正筹划之深,想必不会罢休,到了外边,我们也得改头换面,以防他顺藤摸瓜地找上来。”

    “以上诸事,大家记住了么?”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中,人不再是人,而是模糊的轮廓。

    鹿樽看到十来个模糊的轮廓彼此对视,然后异口同声道,“知道了。”

    鹿落落却忽然道,“其实……”然后收了声。

    大家安静了下来,一起看向她。

    鹿聪灵也很意外,看向怀中的姐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鹿落落叹了口气,“我想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报仇……大家能活下来多少,就活下来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