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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虚实幻真能明辨,一道剑光飞出来

    对鹿巧而言,刚才一瞬间体验和旁人有所不同,产生了两种重叠交织的感受。

    若以比方论,常人的时间是一张白纸,从头到尾,不断描绘生命妙处。

    对鹿巧而言,他却在已有白纸之上,又叠加另一张白纸,延长出一段虚幻的生命。

    当真正醒来,鹿巧便有两种感受,一种是眨了眨眼,就从自然而然度过了这一瞬间;另一种却是仿若做了个很长的梦,如梦方醒。

    两种感觉同时存在,矛盾而又融洽。

    这是外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玄妙。

    门打开了。

    有人进来。

    进来的人,黑长衫,干瘦身子,是个老头,却没有老态,显得仙风道骨。

    他背负双手,正满面笑容,还哼着歌,显然心情极好。

    进门之后,看了孤身一人,翻阅书籍的鹿巧。

    这老头捻须而笑,“我的宝贝儿子,不枉我给你取名,你果真乖巧等待。”

    鹿巧脸色苍白,怒道,“鹿峥嵘,你禽兽不如,做人都不配,也敢妄称我父?”

    鹿峥嵘并不生气,悠悠然然道,“随便你说,你兄弟姊妹们临死之前,我也没让他们闭嘴。既然个个如此说我,你若不说个痛快,免得为父处事不公。”

    这话一出,鹿巧登时浑身一震,面如死灰,沮丧万分。

    这又一次让他想起,鹿家三十六子,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独活。

    鹿巧哪里还有骂人的心情,有气无力看了一眼鹿峥嵘后,闭口不言。

    在这刹那,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寂寞,仿佛是风,却比风更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渗透进他的肌肤,深入骨髓。

    咳咳咳。

    这一下,鹿巧心冒了冷气,又猛烈咳嗽起来,弯了腰,白了脸,只觉得胸口破了个大洞,有无穷无尽的风从其中涌出来,身子疯狂地颤抖着。

    鹿峥嵘毫不在意这孩儿的痛苦,走近了了过来,又看桌子上那本《真人经》两眼。

    鹿峥嵘脸色有异,忽地有所感慨,“我的儿,你可知道,为父寻找这本《真人经》多少年头了?却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给留在了林家祖先的坟墓之中,这伙人实在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

    早在鹿巧与鹿聪灵等人决裂,往回送上门来时,鹿峥嵘就检查过他浑身上下,自然也看到了这部《简本真人经》。

    不过他虽翻阅过,却没有收下,而是还回鹿巧手中。

    鹿巧的咳嗽声慢慢停了,却不说话,只是抬头,以自下而上的双目,似燃着两朵寒焰,充满仇恨怒火,令也鹿峥嵘挑了挑眉。

    鹿巧怒骂,“老猪狗,你尽管杀我,我若求饶一声,不算是男子汉。”

    若在平日,他一个病弱少年,说这般逞强威风的话,难免叫人觉着幼稚可爱。

    以往鹿巧在哥哥阿姐面前也有如此作态,大家都取笑他本事不大,装得不小。

    鹿巧说了这话,忽地想起往事,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取笑他了。

    鹿峥嵘却不急着动手,反而坐下,摆出一副想要聊聊的感觉。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留在《简本真人经》上,对鹿巧浑不在意。

    看了许久,他忽然笑了,笑得有几分羞恼,又有几分遗憾。

    “真人经,真人经……可惜了,我晚了这么多年,才见到这本书,偏偏它却对我没用了。”

    鹿峥嵘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儿啊,这便是命运弄人了。两部真人经,始终是总纲为上,仪轨为下。我手中真人经更多十倍不止的字数,却都是由微言大义的总纲延伸而出。”

    鹿巧呆了一呆,这才知道手中一本薄薄的册子,原来如此了得。

    不过如何了得,也没用了,在失去译本之后,鹿巧甚至都只能看懂这书中一半字句。

    鹿巧不抱任何期望,心中一片死灰,冷笑起来,“听你的意思是,若你早得了这书,便不必杀光我们了?”

    鹿峥嵘点头,“没错,虽然我只看了几页,但若我没有猜错,《真人经总纲》可衍生出其他成仙方法。如果可以,我会尝试这种方法,我并不想牺牲你们。”

    鹿巧又是一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回答。

    “莫非你认为为父对你们真的毫无感情?”

    而鹿峥嵘的脸上,竟露出温情的笑容,双眼看向鹿巧,眼神中有些怀念和会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年相处,我如何想杀你们?儿啊,你身体不好,我小时候为你把尿,也裹着被子,怕你着凉,这些事情你可能记不得,为父却还记得呢。”

    鹿巧万万想不到,这阴谋诡计用了个遍、卑鄙手段施了个全的老头,竟说起这般有人情味的话。

    他皱了眉,对鹿峥嵘怒目而视,“你莫要以为说这些话,就能打动我!这只能令我感到恶心!”

    鹿峥嵘毫不愤怒,或者说他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失态,涵养极好,简直像庙里的神佛,“我没有想打动你,也不需要打动你。只是多年的谋划万事具备,到如今只差一步,便总有些感慨。”

    “想当年,我靠真人经横空出世,震动天下,三十五岁便退隐江湖,至今年六十五岁——便是着手收养你们。”

    “我把我半辈子的时日,用在你们这群小猴子身上。”

    “我不见亲人,忘了朋友,丢了爱人,用三十年陪你们成长。”

    “乖儿啊,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是初为人父,不知道记得闹过多少乌龙。”

    “哈,有时候这个掉了队,有时候那个半夜饿,有时候尿了床,哭哭啼啼,叫叫嚷嚷,你叫了别人也叫,没个停歇时候。”

    “你们啊,真是叫人武功再高也别无他法,只能笨拙入手、耐心对待,一件一桩,落在心头。”

    “闹得心烦意乱时,嘿,还真想将你们一个个抛却。”

    “可到头来啊,还是将你们养育出来。”

    “看着昔日一个个小猴子般的顽劣家伙,终于行走天下,震动朝野,为父心中心里又何尝少了骄傲?”

    说到最后,鹿峥嵘双眼似乎穿越了时空,在面前闪现着往事。

    看鹿峥嵘回忆往昔,情真意切的模样,鹿巧听得心颤,却还是冷哼,“说得好听,到底不过是圈养食粮,用心不轨!”

    鹿峥嵘听了这话,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鹿巧看着这种笑容,非但没有半点温暖之意,反而浑身发冷。

    他伸手按着胸口,简直又有咳嗽了。

    鹿峥嵘道,“巧儿,你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初心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古往今来成就大业的人,无不将这两者分得清清楚楚,能断则断,能舍则舍。”

    “心中那些感情,当然重要。”

    “可仔细想想,这些父子情,也就是三十年的积累而已。”

    “世人在意这些,是因为他们生命之中,三十年是偌大份量,不可割舍。”

    “可为父若是得道成仙,休说一个三十年,三十个三十年也有了。”

    “到那时候,我想要当父亲,便又去收养七八十个孩儿,体会当父亲的感觉,与他们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我不想要当父亲了,又去把这七八十个孩儿,一个一个弄死便是。”

    “事情便就是这么简单。”

    “孰轻孰重,你说说该怎么选呢?”

    鹿峥嵘的话,让鹿巧浑身发冷。

    更可怕的是,鹿峥嵘说出这番话语时,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仍是那副平静、微笑、从容,心情不错的样子。

    仿佛他做这些事情,是真的思考好了,绝不会后悔。

    甚至,简直像是将父子情、得道成仙,都变成能摸得着、看得见的东西,用了同一杆秤,称金量银,分辨出了孰轻孰重。

    如是做出了选择。

    鹿巧怔怔看着自己的义父,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毛骨悚然。

    ——鹿峥嵘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鹿巧从小被他养大,可好像到现在才真正认识他。

    他并未没有感情,他也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可以说出小时候给鹿巧把尿的细节,也可以说出很多三十六子之间啼笑皆非的故事。

    可如果让他在孩子们和成仙之间做出抉择,鹿峥嵘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孩子,得道成仙。

    “你……”鹿巧忽然问,“你杀死兄长阿姊的时候,有没有伤心过?犹豫过?”

    “伤心过。我现在杀了你,我也会伤心。”

    鹿峥嵘悠然回答,连脸上表情也没有变化,仿佛这根本与他无关,“却没有犹豫过。我现在杀你,同样也不会犹豫。”

    “后悔呢?”

    “发现真人经总纲,看了里面内容之后,的确后悔过。”

    鹿峥嵘很有耐心地解释,“不过到那时候,我成仙之事,木已成舟,三十六子死了大半,已停不下来了,后悔也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鹿巧一呆,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弯腰捧腹,眼泪也要留下来了。

    鹿峥嵘意外,“哦,你笑什么?”

    “我笑你虚伪!”

    鹿巧抬起头,对着鹿峥嵘一字一字道,“在我看来,你说这么多,无非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个人,而非畜生。你的确有过人之处,但绝非你做出抉择的能耐,而是你自我陶醉的本领!”

    “你分明是羞耻心过剩,却偏偏要将自己粉饰成什么成了大业的英杰,你要不要脸!?”

    “你要成为仙人,长生不老、与天同寿,但是你又不愿令这卑鄙的起源,在日后无数个日夜折磨你,所以你就拿出这样一套歪理邪说,既是说服我,也是说服你自己。”

    “你想告诉你自己,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古往今来无数伟大者与你一般抉择,才在历史留名。可你错了,你只是个自私自利,不愿承认自己卑劣的猪狗!”

    “你这头老猪狗,算盘打得好,却休想得逞。你自以为是,殊不知在我眼中,你就算成了仙,也是邪仙,你就算得了道,也是污道。你的长生,怎能逍遥?人都不算,如何称仙?”

    鹿峥嵘神色一变,出现惊怒交加的表情。

    这是他进了宅子之后,第一次神色发生巨大变化。

    鹿巧的这番话,完全戳中了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念头,甚至在鹿巧道破之前,连鹿峥嵘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点小心思。

    这世上本有些人,自己以为自己是遵循了一些伟大神圣的东西而行动,但究其根本却十分隐私卑劣。

    在鹿巧说完这番话之后,鹿峥嵘第一时间,在心头自问、自查、自答。

    他立刻明白,鹿巧所说是正确的,自己内心深处的确有一些羞耻心,平日里视若无睹,却时时刻刻都影响着自己的行动。

    于是鹿峥嵘神色变化之后,猛然一下,站了起来。

    但三五个呼吸,他又忽地恢复了平静,展露出一个笑容。

    “我儿,你说的没错,为父是有了一些极为不坦荡的心思。”

    鹿峥嵘居然承认了,“你能看出这点,真令为父意外。如果我所料未错,这便是‘玲珑心’妙用——感巨细、知纤宏。难怪要等到三十五道天命归位之后,最后将你采摘,果真有所妙用。”

    他长吟道,“麒麟颅统御万象,玲珑心感知巨细,升仙之道,至此成矣。”

    “你成你妈个头!”

    鹿巧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大骂。

    他从小到大,其实甚少骂出脏话。

    但在此时此刻,他忽地想到了鹿樽。

    鹿峥嵘看似坦荡,却不坦荡,看似真诚,却不真诚,他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到了极点,他极力想要表现得真诚,内心深处却是世上最虚伪的人。

    若是鹿樽在,看到这样一个混账家伙,就算不敌,也绝对要大骂脏话。

    于是鹿巧大骂脏话。

    他岂止是骂人。

    还要动手。

    在鹿巧腰间有剑。

    他也是习练剑法的人。

    而且他的剑法,绝对不错。

    就算玲珑心体质孱弱,但当剑光一闪,便如同一道闪电忽然自虚空生出,雪亮雪亮,极细极快。

    令人惊艳。

    鹿峥嵘眼珠子一颤,又是吃了一惊,“好剑法!”

    他没想到鹿巧这个最没用的儿子,居然练习了这样的剑法。

    观其发力出手,无不切中要害,即使比不上鹿归墟、鹿不汲,也不下于鹿沧海等辈了。

    不过鹿巧没有内力,鹿峥嵘随手一指,还是轻松夹住了剑锋。

    鹿巧都来不及失望,已因这一下发力过猛,伤损体魄,而弯腰咳嗽起来了。

    看着这么一个可怜家伙,鹿峥嵘摇了摇头,“我儿啊,以你体魄,要练成这般剑法,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惜你的身体受限,永远无法大展拳脚。也罢,我就结束你这痛苦的一辈子,为我成仙大道而铺路。”

    他将剑抢下,随手丢去一旁,探出手去,作手刀状,正要将鹿巧剖心。

    哗啦啦。

    忽有一阵风吹来。

    旁边桌子上,打开的真人经,被风吹得一页一页翻飞。

    “你成你妈个头!”

    一道剑光,从书页之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