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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投石问路

    这番话刚落地坠为一袭尘埃,戚平便惊觉少说了什么,兀自停在原地闷声思忖。

    肖青云的脸上挂着一轮相同的沉思,以致这个活泼机敏的年轻人都未察觉,原本四个人的队伍,如今仅剩他一个人。

    “咦,穆王殿下他们人呢?”先发现异样的是引路小厮,他听着脚步声不对,回头一看,果然差得离谱,不禁急道:“奴才明明领着四位贵人同走一条道,怎么走着走着那三位贵人就走岔了呢?”

    这看似毫无关联的话却是让肖青云醍醐灌顶:道不同才会不相为谋,可若是志同道合呢?

    电光火石间,这几日的过往化成一出光怪陆离的折子戏,在他脑海中重新过演了一遍,很快,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摆到了眼前。

    盛七哥……常六叔……

    这个答案让肖青云又惊又怕,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拿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喊出来。

    小厮觉得贵人举止怪异,在旁唤了几声,都不见贵人反应,便拿手拍了拍贵人。

    肖青云一惊,身体往后一弹,小厮以为自己冒犯了贵人,赶紧跪地求饶。

    肖青云怔怔望了片刻,突然,两只手叉在腰间,张着嘴哈哈大笑。

    小厮吓了一跳,连问:“肖公子,您没事吧?”

    肖青云一笑解千愁,舞着手道:“无事,无事。”嘴里依旧笑个不停:“起来吧。”

    小厮心有余悸,边起边道:“您…您笑什么?怪…怪瘆人的。”

    肖青云威风凛凛的扬了扬眉:“笑我庸人自扰,笑我竟忘了六叔明明还有一个最好的第三种选择。”

    小厮立刻有些不高兴:“肖公子,我家大人今日娶妻,您连喜酒还未喝上一口,就盼着他纳妾,这不成体统的话要是让人听见告诉了新夫人,我们公爵府是要家宅不宁的,还望肖公子口下留德。”

    狂妄不羁的笑容瞬时凝固在了肖青云想要咬人的脸上,他双手往后一背,留下一句“鸡同鸭讲”,人便踱着轻快的小步子从小厮面前一越而过。

    “肖公子,那三位贵人?”

    “放心,他们都是知礼数懂规矩的客人,不会错过开席的。”肖青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小厮见状,只好半信半疑的跟了上去。

    那厢,戚平终于想清楚少了什么,赶紧回头拦下正要往西苑去的鄢若飞。恰好此刻,盛子萧也赶了上来,他面容平静的望着戚平,似乎在说,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支持。

    鄢若飞原本沉甸的心情则涌起一股小巨浪,疑惑的眼睛里多出一丝理解的光芒:“你改主意啦?”他握着拳头殷切问道。

    戚平放下拦路的胳臂,眉眼清冷的冷笑一声:“并未。”

    “那你?”

    “我只是不想以后再出现今日这种情况,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将我的真心话悉数告诉她。”

    鄢若飞有些小失落,但还是很礼貌的推推手:“行,你说,我听着。”

    “不管曾经还是往后,我于她都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所以,请都指挥使务必要代为转告她‘戚平天性自私,情薄如纸,常夫人放不放得下念想,戚平并不在意,但若因常夫人无妄的念想阻碍甚至是威胁到戚平,戚平绝不善罢甘休’。”

    “这……这未免太狠了些吧?”

    鄢若飞是不善风花雪月,却非铁石心肠。

    从他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戚平之前的回复,已属无情。此刻的强调,便是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听不下去,何况刘杏一介多情女流?

    少不得劝上几句:“我知你并非狠绝之人,如此这般,只不过是想彻底断了她的念,好让她安心与常大人携手余生。可俗话说得好,打人还要挑日子,你好歹也念在今日是……”

    “倘若她有所顾忌,那就不会选在今时今日提如此荒诞的请求。”

    “这……”鄢若飞一下子穷词了,支吾着望向盛子萧。

    盛子萧淡然的摇摇头,暗示不要再节外生枝:“听这丝竹之声,席面应是快要开了,都指挥使还是速去速回的好。”

    “哦,”鄢若飞接收了盛子萧的暗示,不再相劝:“那我先行一步。穆王殿下,小将军席上见。”

    盛子萧颔首目送:“席上见。”

    戚平郑重其事的拱手抱拳:“谢都指挥使。”

    鄢若飞一愣,心里暗道:头一次被他正眼相待,竟有点小心慌。

    “这有啥好谢的,小将军客气了。”鄢若飞激动的摸着后脑勺傻笑。

    盛子萧一脸鄙夷的望着这个“鄢阿斗”,唉声叹气:“都指挥使若再客气下去,不止你,连我和平儿都要误席了。”

    鄢若飞哈哈一笑,脚尖往地面一点,人就去了半空。再一看,半空中的人影一路踏着屋顶细瓦飞行,最后落在一个偏西的四方院顶,翻身一闪,人下去了。

    想来,那里便是西苑吧。

    兄弟俩收回目光,无声走了一截路后,盛子萧突然停住:“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今日后再问,便是真有不妥了。”

    戚平犹豫的握了握拳,半晌才道:“他真有心仪之人?”

    盛子萧微微一叹:“有没有真的重要吗?”

    “……”

    “我只能说,六叔这个时候让都指挥使帮她带话,这就表示,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有过至少一次足够深入内心的交流。世间夫妻,恩爱两不疑,此乃上成姻缘,倘若无缘以得,退而求其次,当属夫妻坦诚相待,彼此体谅。如今看来,六叔与刘杏便属如此,这个结果,已然是很好了。”戚平的无言使得盛子萧眸光一变,整个人看上去既冷静更冷酷:“你刚才做得很好,如果想让她幸福,继续保持。”

    “……我记下了。”

    话毕,戚平最后望了一眼西苑,毅然决然而去。

    与阁楼岁月静好,友人闲话的避世之态截然相反,今日的公爵府正厅前院可谓空前绝后的耀眼和喧哗。

    “皇室宗亲悉数到场并不为奇,真正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平远侯和陆伯侯,竟然带着他们各自那不成器的犬子亲自前来道贺。啧啧啧,没有三尺厚的铜皮,哪做得出这种事?”

    肖青云特意摆脱他家清远伯爵,与盛子萧和戚平凑到一桌。这家伙,自打落座,嘴便没停过。

    “陛下、太后、皇后碍于身份不便亲临,但都派了人来,你们知道派了谁吗?”肖青云吐沫横飞的给了那对表兄弟一个眼神:“先猜太后。”

    盛子萧头也不抬,不费吹飞之力道:“左不过就是康王和素芹嬷嬷中的一个。鉴于你刚才说‘皇室宗亲悉数到场’,那来的自然就是康王。”

    肖青云瘪瘪嘴:“我没让你猜,我是让戚兄猜。”

    “啊,那你接着往下说往下问,我听着便是。”盛子萧很虚心的接受批评道。

    肖大公子的脸这才转阴为情:“陛下和皇后派了谁,你们知道吗?”

    盛子萧充耳不闻,一心只吃眼前菜。

    戚平两眼望天,一副神游在外之态。

    肖青云嘴角一斜,俨然一个地痞无赖,突然扯着嗓子囔囔:“啊,什么?戚兄你说什么?哦,你说你猜不出,求我告诉你?嗨,你我兄弟,谈求伤感情,我告诉你便是。咳咳,你可听好了,陛下和皇后派的是庆阳公主……”

    “徽澜回来了?”盛子萧放下手里的小酒杯,眉头跟着皱了起来:“她在哪?”

    “小公主今日代表的是陛下和皇后,身份水涨船高,岂能与我等末流小辈同在一院同吃一席?”肖青云立刻又摆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自然被恭敬有加的请去了最里间的正厅女眷席。”

    “我和我哥确乃末流小辈,至于你,恕我和我哥不敢妄自高攀。”戚平终于结束了无聊的望天,挑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满口讥讽道。

    肖青云靠自己疏解了心结,心情好到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跟谁都要杠一杠的调皮蛋。

    “一日为兄,终身为兄。我既心甘情愿叫你一声戚兄,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岂有高攀低就之说?”

    “一家人也有亲疏远近。”盛子萧面含笑意的接过话茬:“还是劳烦肖大公子替我们给徽澜传个话,就说我和平儿在公爵府南苑的小门处等她。”

    “现在?你们让我去女眷席?还是我家娉婷郡主也在的女眷席?”肖青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官慌乱:“不不不,这可不行。”

    戚平眼皮子一翻,翻出一个鄙夷的白眼:“女眷席怎么啦?不是你肖大公子的强项吗?”

    肖青云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兄弟二人求我办事,如此态度可不行!”

    盛子萧轻轻一叹:“听到没有,小将军,有人说你不行。”

    “听到了。”

    懒洋洋的话刚落地,一颗花生米应声弹出,一击弹到肖青云肩胛骨上,肖青云半边身体立刻如似中风偏瘫般动弹不得,急得咱们的肖大公子哇哇大叫:“我去,我马上去,我立刻去,我现在就去。”

    盛子萧偏头给了戚平一个甚是满意的表情,戚平便再动动手指,又一颗花生米急速飞出。随着一声“哎呀”响起,肖青云揉着肩膀,满脸幽怨的走了。

    “他万一好奇心胜,当场打开了怎么办?”戚平突然将声线压了下来。

    盛子萧端坐的身体随之斜向戚平,同样压低声线道:“我很了解青云,如果我们刚才不捉弄他,他兴许会收敛,不碰那东西。”

    戚平眼珠子狠狠一震:“那你还煽风点火怂恿我对他动手?”

    “不把他惹毛,他如何会当场打开它?”

    “你想让大家都亲见?”

    盛子萧点点头:“如果真如父皇所说,设局者并非皇后,那买通宫人算计羌嫔的,只能是后宫其他妃嫔或是皇祖母。无论是谁,想要仿制一件凤栖梧桐,都不会蠢到让御衣局的绣娘操刀,因为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由此推算,那件仿制的凤栖梧桐只能是从宫外被人悄悄送进宫的。”

    戚平瞬间顿悟:“官眷想要携物入宫,需得提前报备,再经侍卫亲军当场查验无误后,方可。唯有皇室宗亲中品阶较高的女眷,才不受此限制。而此刻正厅女眷席上坐的正好是符合这一条件的女眷们,你这是准备投石问路?”

    盛子萧无可奈何的一笑:“女眷们热衷茶话会,聊什么吃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身上穿了什么,头上又戴了什么。忠王妃未孀居时,曾是她们那一辈女眷茶话会中的常客,而英盈,虽不迷此道,但因身份特殊,让她备受各路茶话会举办者青睐。可就是这样两位宗室女子,却都对徽澜临摹的凤栖梧桐图样一无所知,足见那些花样已经罕见到甚少有人知。试想一下,如此罕见的花样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而识得此图的人若恰好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中,你说,她会有何反应?”

    “事先毫不知情,冒然见到此图,不被吓一跳是不可能的。”戚平虽明白盛子萧的用意,但也另有担忧:“可正因如此,惊慌失措必是在瞬息之间,你不担心她观察不到?”

    “唉,”盛子萧叹得有气无力:“我若真不担心,又怎会让青云去掺上一脚呢?”

    这个安排大大出乎戚平的意料,他颇为踌躇的瞄了盛子萧一眼,最后不知是宽己还是宽人,喃喃一句“他也还算有几分眼力见”,可少倾,他又心神不宁道:“会不会太急了些?”

    盛子萧放下酒杯,目视眼前那些推杯换盏的虚像,语意凉凉:“交易最重一个‘诚’字,即算南山刺杀真是羌嫔所为,我也不能毁约失信。所以,半月期限内我一定会揪出仿制凤栖梧桐的黑手,并飞鸽传书告诉她真相。但古语亦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旦查明南山刺杀真是羌嫔动的手,那我必设计一场更惊心动魄的暗杀还给她。”

    这回,戚平彻底无话了。

    而就在此时,正好有人过来敬酒,盛子萧心中极其厌倦这些谄媚者的嘴脸,但人情世故最不能周全的便是自己,戚平木楞的看着盛子萧拎杯应对,听着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恭维话,心口阵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