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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迷雾重重

    屋顶上有人大杀四方,墙角下有人狗洞钻得不亦乐乎,老生常谈中的孰可忍孰不可忍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好歹也是侯门世子,理当明白,世间之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烛光闪动的小偏室内,四道人影拢坐一桌,其中一人正用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口吻,对他下手的年轻人进行训诫:“还好今日逮到你的是戚风,他是所有人里面嘴最严,人最稳重,最不爱多事的一个。若换做嘴碎,性子跟你一样闹腾的戚砚,你这辈子真就休想再重新做人。”

    挨训的年轻人本来好好的,等他发现平日洛城最不苟言笑的两个人,此刻都坐在他身边不遗余力的嘲笑他时,心里荡起一层异样,但他与生俱来的喜剧人本性却又容不得他不狡辩几句。

    “这怎能怪我呢?”肖大公子撸起袖子,颇有大干一场的气势:“我好端端站在你府外后街正要叩门,一道身影却从我头顶翻墙越过,紧接着屋顶上方传来打斗声,心里当下想着‘戚兄抓刺客这等勇猛威武的高光时刻,我这个做小弟的岂能错过’?可就是这么紧要关头,却久叩无人应答,我当时的绝望呀,用上吊只差一条白绫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上吊找不到白绫,那不是好事吗?”鄢若飞轻率出言,果然惹得肖大公子极度不满:“鄢大哥,到底是听你说,还是听我说?”

    盛子萧忍着笑给鄢若飞使了个“听他说”的眼神,小偏室很快又上演起肖大公子的独角戏。

    “没有白绫,上不了吊;叩门无人应,看不了热闹。我急得就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团团转,可光知道急有什么用?于是,我灵机一动,左右扒拉,想着墙角是不是有忘了收拾的梯子或能将后门砸开的斧子利刃……咳咳,诚然,上述之物一个都没找到,但勤勉的鸟岂能没虫子吃,朗朗皇天岂能辜负苦心人,所以,一条捷径摆到了我面前……咳咳,叫花子嫌什么饭馊,殊途同归罢了。”

    盛子萧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大笑。鄢若飞和戚平也毫不客气的再次嘲笑肖大公子的殊途同归。

    四个人的笑闹让气氛变得甚是欢乐,可欢乐正当时,有人神色突然变了一下,戚平目如鹰眼,立刻送上关心。

    神色突变的盛子萧方又释然一笑:“没什么。”

    这个回答非但说服不了戚平,连鄢若飞和肖青云都露出不可信的眼神。

    盛子萧这才淡淡道:“鄢大哥深夜翻墙来见,是因与我早有约定。青云,你不走寻常路,夜半潜进我府里为的又是哪般?”

    话毕,眼神变得犀利,似乎在说:今夜之约,原为三人之约,如今多出一人,总得有个说法。

    肖青云愣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是误打误撞碰巧遇上的,你们信吗?”

    鄢若飞和戚平不敢草率应答,因为肖青云是朋友,是朋友就不该被怀疑,这是同为武将的执念,但盛子萧也不是一个没有真凭实据就会胡乱猜测的人,能让这位智慧过人的皇子上了心,只怕此事不简单。

    二人思虑片刻,决定按下不表,静听分晓。

    气氛在这一刻骤然冷却,甚至小有紧张。

    盛子萧垂下眼帘,瘦长的手指在窄口杯上画圈,唇角的语气略带几分陌生:“一开始,我以为是鄢大哥不小心说漏了嘴,才把你招来的。可当戚风带着头上长草的你出现在大家面前时,鄢大哥吃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我和平儿,我便知道,他对你今夜会在穆王府出现的行动并不知情。按理,我应信你是误打误撞,可是青云,”话锋一转,温文尔雅的穆王殿下面露寒气:“你也该明白,一个精准到分毫不差的误打误撞不叫巧合,叫筹谋。”

    这话说得有点重,但两位武将的态度从持中到一边倒的倾斜只需肖青云一个心虚的眼神。

    鄢若飞往外瞟了一眼,屋外的夜色依旧浓厚,看起来这一夜依旧漫长,但夜间经常轮值的经验告诉他,此刻的浓厚比之刚入府时已淡去一分,看上去漫长的黑夜已然所剩不多,眉心不禁揉作一团:“肖青云,你再磨蹭,天就亮了。”

    肖青云默如初,戚平明亮的眼珠子闪现一丝杀气,右手慢慢摸向腰封正中那颗蓝宝石。

    盛子萧提了口气,一把扣住戚平那只已经触及蓝宝石的右手,小偏室的紧张急剧上升,可看肖青云的样子,却仍无开口的打算,鄢若飞急得眼冒火星:“平时说话办事,你都是直来直去无所顾忌。怎么一到紧要关头就扭扭捏捏瞻前顾后了?”

    肖青云暗叹一声:我也不想呀,可这事……

    “少爷?”

    戚风突然现身于屋外,急促的叩门声让这声“少爷”倍感迫切,众人不得不放下眼前的争执,一齐看向那扇门及门外的人。

    “进来吧。”

    听到少爷的召唤,戚风推门而入。

    这个稳重少言的军人在匆匆给盛子萧行完个礼后,劲直走到戚平一侧,伏身说了句话,戚平眼中的光圈极速聚焦,由此可见,戚风所报非小事。

    “继续盯着。”

    “是。”

    主仆二人的对话简洁至极,大家却听得如有千斤压顶。

    戚平冷眼看了一圈:“大家不必紧张,不过是哨兵来报,穆王府后门小巷内停着一辆可疑的马车罢了。”

    语气明明只是微凉,有人偏听出了杀气,声线懦懦的来认领:“那是我家马车。”

    戚平横扫一眼:“清远伯爵府的马车为什么要在穆王府外停放一天一夜?”

    肖青云的委屈顿如外溢的水,倾泻而出:“个中缘由我说我不清楚,你们信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盛子萧拉起眼帘,脸上寒气未散。

    肖青云吞了吞口水:“家……母……”

    “所以你今夜会出现真不是误打误撞,而是蛰伏等候后的伺机一动?”

    肖青云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盛子萧循循诱导:“青云,我相信以你的机灵与聪明,不管娉婷郡主如何刻意隐瞒,你总还是能猜到些什么,对不对?”

    这软绵绵的攻心计果然好使,肖青云幽怨的剜了桌子一眼:“我不是故意不说,只是事关家母,我如何都得思忖一下。”

    大家闻之,面色惊变,便知大家误会了,又赶紧解释:“家母绝对没有做任何损害穆王府的事,就我所知,此事起因乃是鄢大哥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我?”慌乱就像击鼓传花,从肖青云传给了鄢若飞,这位刚刚一心替别人着急的武将此刻正因着急而左右相看,嘴里反复嘟囔:“我没有。”

    “鄢大哥莫慌,我信你。”盛子萧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除此之外,还不忘多喂对方一颗定心丸:“不仅我信,平儿也信。”

    鄢若飞目光回转,正好看到戚平没好气的将眼闭上:“你也是个带兵的,这么沉不住气像什么样?”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同样是疑点重重,怎么我被各种怀疑各种催问,他就……”

    肖青云拈酸吃醋,委屈更甚,却无人应景。

    “鄢大哥,平儿说得对。你还是先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这几日父皇是否问过你穆王府相关的事?”

    气得肖青云两个鼻孔朝天。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鄢若飞,他一拍脑袋,将盛帝如何询问他频繁出入穆王府,他又是如何解释才得以打消盛帝顾虑的经过说了一遍。

    “今日从穆王府回去后,陛下命我‘夜探穆王府’。我寻思着,便是没有陛下这道圣旨,我也要探这一趟,所以就没当回事,也懒得跟你们再提。”

    “这可不是一件能够不当回事的小事。”盛子萧温柔如水的目光如染寒霜,凌厉中露出锋芒:“难怪你今夜会把动静闹得如此大,也难怪这样大的动静却引不来巡城士兵………”

    “对呀,”鄢若飞又是如梦初醒的一拍脑袋:“此刻已宵禁,城中万簌俱寂,巡防士兵没道理听不见。”

    “宵禁后私斗,非小罪,皇帝却未有行动,必是还有后手。”戚平的脸阴成一团,目光狠辣:“你明日才上朝议政,他今夜就来这一出,真是本性不改。”

    “父皇对我,本就防范多过重用,没什么好吃惊的。”盛子萧站起来,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我真正在意的是,父皇今夜派来观战监视的只怕不止青云。”说话的人毫无征兆的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信息,沉吟后语气中多出一丝讥讽:“也对,在户部尚书这件事情上,郡主相助诚王,便算是得罪了父皇,父皇因此不再全心全意信任郡主,自然不会将真正的任务交给她。”

    这句话除了字面意思外,其实还藏着另一层深意——今夜真正要被试探的或许不是穆王府,而是娉婷郡主。

    但看神色,大家对盛子萧的担忧仍一无所知,尤其是肖青云,一听母亲被怀疑在相助诚王,急得走向盛子萧:“家母对诚王向来不屑,她怎会相助诚王?”

    盛子萧眉心一凝:“昨日你不是同我说,陆伯侯会甘心为诚王所用,全靠你母亲从中撮合吗?”

    “盛七哥,于私心来讲,我其实很后悔向你透露此事……”

    凝固的眉峰猛然一提,俊朗的面容下已是风云涌动:“你是不是为了郡主,对我有所隐瞒?”

    鄢若飞和戚平闻言,也不约而同的走了过去,四目瞪视肖青云,肖青云如芒在背:“我并非刻意隐瞒,我……我只是不想你们误会家母……”

    “你吞吞吐吐要说不说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戚平深恐肖青云的隐瞒对盛子萧不利,激愤中一拳砸在了门扉上。

    肖青云被这声怒喝震住了,盛子萧用余光暗示了一下,鄢若飞壮胆将戚平拉了回去。

    盛子萧收回余光,将推至一半的房门彻底推开,屋外夜色静谧,连风动的声音都轻至极微,可就是在如此静若平和的黑夜之下,却藏着不知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盯着他们,盯着这座府邸,为的只是让他们陷入囹圄。

    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身边这些人打起精神,好好应战。

    盛子萧靠在门框上,努力回想近来与娉婷郡主相关的事,查看是否有异常之处。

    一番费神竭力,却是不得要领,白白耗损精力,不禁疲倦上涌,叹气连连:“郡主行事,理当不会被诚王抓住把柄……”肖青云惊魂一瞥,令神思倦怠的盛子萧为之一振:“郡主有把柄落在诚王手上,诚王以此要挟,郡主这才做了诚王说客?”

    鄢若飞大呼:“郡主能有什么把柄?”

    是呀,那个滴水不漏深不可测的郡主娘娘能留下什么把柄任他人拿捏?

    这的确是个费神难解之谜。

    盛子萧同样困惑:“什么把柄,我亦不知。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把柄一定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青云你才会担心我们误会郡主,对吧?”

    肖青云局促的绞着手指,盛子萧掩下内心焦虑,征求的问道:“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

    “昨日庆阳公主临摹的那副画,你不是问我,有无人在见到那副画后表现异常吗?”犹豫了一下,肖青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盛子萧默了默,声音格外的清晰:“你说无人识得,也无异常。”

    肖青云慢慢低下头:“我撒谎了。”

    戚平双目圆睁:“难不成是你母亲……”

    肖青云快速否决:“不是家母,是我。”

    “你?”戚平噌的一下又站了起来:“你识得那副画?”

    肖青云连连摇头:“我不识得。”

    戚平喝道:“那你瞎掺合什么?”

    “我……”

    话到嘴边,又被脸涨得通红的肖青云一把咽下。

    盛子萧似是明白了什么:“你知道谁识得?”

    肖青云在迟疑中点了点头。

    “谁?”

    戚平有力又急促的声音让肖青云再次犹豫起来。

    鄢若飞大为不解:“青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不痛快点?”

    “是呀,”盛子萧轻叹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继续追问的必要吗?”

    戚平和鄢若飞一愣,少顷,二人脸上皆露出顿悟之色。

    肖青云见大家都已明白,方小声道出由来。

    “那日,诚王妃突然来拜访家母,二人说了不过三五句话,家母就屏退众人,只留诚王妃一人在室内。我一时好奇,借故支开门口小厮躲在窗户下偷听,这才知晓让羌嫔降位的那件假凤栖梧桐出自家母之手。盛七哥,家母为何这样做,我委实不知,我只知你与羌嫔已有约定,想着,一旦你将真相告知羌嫔,羌嫔必会做出危害家母性命之事来,所以我……”

    “我明白。”盛子萧拍拍肖青云:“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郡主置身险地。”

    “那你打算如何回复羌嫔?你不是还等着用这个真相从羌嫔嘴中换一个你一直想要的答案吗?”

    肖青云的认真,换来盛子萧的失声一笑:“青云,你就这么肯定,凤栖梧桐这个局是郡主所为?”

    “可……”

    “世上没有白念的佛,每一声都有功德。”

    盛子萧笑着打断,重新将小偏室的门关上,再用眼神示意肖青云坐回桌边。

    “同样的道理,世上没有白做的事,每一件都有目的。算计一位执掌后宫且育有一个亲王的贵妃,郡主图什么,你有想过吗?”

    这个问题,肖青云确实不曾想过。

    此刻被盛子萧这么一问,竟不知所答。

    盛子萧只好耐心点拨:“不说远了,就拿朝堂上那些人来说吧。有人当官为财,所以官商勾结,损公肥私;有人当官为权,所以结党营私,构陷同僚。你母亲地位超然,你父亲家底雄厚,为权为财的可能性都不大。除开这两种,还有一种为子嗣谋仕途最为常见,不过从郡主和伯爵对你的调教来看,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唉,无所图,却有所谋,这难道不奇怪吗。”

    “是呀,郡主的做法太没逻辑可循了。”鄢若飞深吸一口气:“她不会也是被人算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