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婚书
褚策煜牙咬得咯吱响，肖慕一松手，他便如疯虎一般又冲上来。他内力被封住，只能靠蛮力殴斗，每次不过三两下就被肖慕擒住。肖慕不愿伤他，每次把他丢回去，他拍拍土又冲上来，泼皮无赖似的缠着肖慕不放。
肖慕倒有耐心，足足跟褚策煜缠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他筋疲力尽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走过去说：“带着你的人退回上京，就地解散潜渊帮。我即刻返回齐云山，海安帮和其他帮派各归各位，南境都护府一切如旧。”
褚策煜气喘吁吁，冷笑道：“好笑！一切如旧，怎么一切如旧？外面那些江湖人今日能听你号令对抗朝廷，明日难道不会再追随你北上？换做你是我，能容得下我握着江湖势力，与你隔江而治吗？”
肖慕不答反问：“要你退兵，什么条件？”
褚策煜微怔，眯了眯眼睛说：“退兵可以，你随我回京，入朝为官，永居京城。”
肖慕还没回话，廊下的门神先嗤笑一声。褚策煜看向她，等着她的尖酸刻薄。江重夏笑过之后却没了下文，肖慕和她极有默契，紧跟那声嗤笑后说：“不可能。”
褚策煜突然暴起，愤然道：“那你还问我什么条件？直接刀架在脖子上逼我退兵不就成了！”
肖慕：“你明知我妻室在齐云山上，又提什么随你进京，永居京城？”他上前一步，目光凛然，“我肯放你回京，是不愿见中原土地再生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我现在就是势比你强，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褚策煜不怒反笑，“好一个忧国忧民的济世英豪！你这般体恤百姓，何不自己做皇帝？这一路我不停对自己说，如果你对皇位有心，大可振臂一挥，领军反叛，何需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你口口声声无心皇位，却做出一副为黎民百姓割肉的模样，你让我如何信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慕知道无论他如何诅咒发誓，褚策煜心里疑怪已生，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消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塞到褚策煜手里，顺手摘下他腰间佩玉，“明日我让卫安柜柳送你回京，我会将你的行踪如实通报清源书院里的朝廷军。他们若降，就送他们安全离开；若不降，杀无论！”
肖慕说完转身走了，江门神不肯走，被他单臂夹在腰间提溜走了。褚策煜一人独立在小院里，陪着他的只有自己瘦长的影子。
肖慕一直把江重夏提到厅堂才摆在圈椅里坐好，她手里还端着点心酒壶。甫一坐下，就急吼吼道：“我得看着他，万一跑了怎么办？”肖慕撩起眼皮瞟她一眼，只一眼就把江重夏看得凉津津的，“少寨主亲手封的穴，他还翻的来墙？”
江重夏有些心虚。褚策煜拳脚功夫不错，内力却一般般，实用不着这么重的手。可她小肚鸡肠，恨他猜忌肖慕，软禁他养父母，不由得下手就重了。褚策煜以为自己是被肖慕气的胸口痛，实则是江重夏的黑手。
江重夏放下酒壶，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捏着鼻子娇滴滴道：“我就是气他欺负方大人和冯大哥他们。师哥，你给他的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肖慕眼神有一瞬的悠远，低下头蹭了蹭江重夏的鼻尖，“是你我的婚书。”
“婚书？”江重夏整日介看的全是公子小姐私奔逃亲的话本子，江离和周显祖是标准的自由恋爱，她一直以为婚书是城中世家贵女才有的高档货，哪想到她居然也有那劳什子。
几日来肖慕殚精竭虑，左右为难，也只有和江重夏在一起时脸上才见笑容。“我好歹也算皇室正统，怎能不明不白做你的压寨相公？！”
江重夏想想也是，肖慕何止皇室正统，根本就是凤子龙孙，婚书这玩意与他甚是般配。她原以为修合令就算信物，没想到他们皇家预备的竟如此周全。“可是，你我的婚书怎么能劝服他？”
肖慕把她揉进怀里，目光悠远的望向屋外熹微的晨光，默默祝祷：“祖父父亲，当年为了天下黎民，你们毅然决然的将长子嫡孙送给四时寨。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这封婚书今日能真正还天下一个太平。”
“今有靳氏十四代长房长子叙，配江氏十六代长女。甘随江姓，断弃祖业。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昭顺三十年六月十二。”
褚策煜从清亮月光一直呆坐到晨光熹微，天际泛白。一帛百十字的婚书，他读了不下百遍，读到最后嘴里不停喃喃的只有“甘随江姓，断弃祖业”八个字。眼下在这遍布江湖草莽的得水郡内，怕是没有谁能比褚策煜更明白这八个字的分量。世家侯门，签下有这八个字的契约，这辈子就与祖业爵位无缘了，皇室子弟也不例外。褚策煜现在对末帝父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为了天下太平，他们甘愿将皇长孙送给江氏做赘婿。那肖慕呢？他真的甘心做个平天下的牺牲品吗……
太阳缓缓爬上中天的时候，一乘青布马车驶出得水郡，碌碌向伯羊驶去。褚策煜在那乘马车里，水运都督陈燕来在伯羊码头候驾，亲自送他登上渡江的客船。肖慕自那晚离开后，再没出现过，更不曾命卫安取回那帛婚书。卫安和柜柳送诚王至上京城下，卫安给他一张短笺便悄然离开。褚策煜没有命人追踪二人，打开信纸，一眼就认出是肖慕的字迹。短短八个字，又是默念百遍。“若我为君，深信不疑。”
褚策煜离开得水郡的同时，肖慕带着他的贴身玉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温宿先生大宅的正堂里。饿了一天一夜的蒋谋和盗净各自瘫坐一角，看到肖慕和江重夏连愤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头天晚上，褚家两兄弟透了两个时辰的气没见回来，两人惊觉不妙立刻出去查看，却发现自己和门口的两个亲兵绕来绕去死活绕不开正堂大屋。盗净和蒋谋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立时明白这是着了肖慕的道儿了。整整一天一夜，翻墙、放火，所有顾头不顾腚的法子都试过了。温宿先生的大宅像座回字迷宫，翻过一道墙还有一道，烧毁一间屋，屋后面不是墙便还是屋，无论如何看不见活人。
书院里存粮本就不多，这几天每人分到的食物只够垫垫肚子维持而已。盗净和蒋谋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吃的还撑得住，主要是饮水送不到正堂来。想那二位主子应该和他们同等境遇，困在小花园里怕还不如他们。两人心知大势已去，见到肖慕时，居然生出一种终于得救的感觉。
有诚王的贴身玉璧还有褚广煜为证，朝廷军果断放弃了抵抗，按照肖慕的安排分批班师回京。军伍里都是青壮小伙，经不住饿，一天一夜便个个眼冒绿光。江湖豪侠们阴损不讲武德，发给他们的吃食里掺足了软筋散，足够他们回到上京才能散去。肖慕更在褚广煜和盗净身上使了双份，把他们交给没用药的稳全，妥善带回上京发落。离开时，蒋谋缀在最后欲言又止，眼睛四处张望。江重夏嗤的一声拔出涅槃，恐吓道：“不想走？头留下让你慢慢踅摸好不好？”蒋谋脸色顿时铁青，软绵绵爬上马追大队去了。
送走最后一拨朝廷军，江重夏陪肖慕在得水郡外站了好久。看着兵将们越走越远，江重夏突然想起来，扬着头质问肖慕：“肖慕，你把婚书给了褚策煜，是想翻脸不认账吗？”
肖慕眼神微微一恍，旋即笑着牵起她的手，眉梢眼角是掩不住喜悦：“江少寨主，靳叙和肖慕，你到底要哪个？”江重夏很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勒住肖慕的腰，大气道：“无所谓，反正进了我山门，都是要姓江的！”肖慕微微一怔，突然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落满了整个得水郡。
正文完。
肖慕倒有耐心，足足跟褚策煜缠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他筋疲力尽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走过去说：“带着你的人退回上京，就地解散潜渊帮。我即刻返回齐云山，海安帮和其他帮派各归各位，南境都护府一切如旧。”
褚策煜气喘吁吁，冷笑道：“好笑！一切如旧，怎么一切如旧？外面那些江湖人今日能听你号令对抗朝廷，明日难道不会再追随你北上？换做你是我，能容得下我握着江湖势力，与你隔江而治吗？”
肖慕不答反问：“要你退兵，什么条件？”
褚策煜微怔，眯了眯眼睛说：“退兵可以，你随我回京，入朝为官，永居京城。”
肖慕还没回话，廊下的门神先嗤笑一声。褚策煜看向她，等着她的尖酸刻薄。江重夏笑过之后却没了下文，肖慕和她极有默契，紧跟那声嗤笑后说：“不可能。”
褚策煜突然暴起，愤然道：“那你还问我什么条件？直接刀架在脖子上逼我退兵不就成了！”
肖慕：“你明知我妻室在齐云山上，又提什么随你进京，永居京城？”他上前一步，目光凛然，“我肯放你回京，是不愿见中原土地再生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我现在就是势比你强，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褚策煜不怒反笑，“好一个忧国忧民的济世英豪！你这般体恤百姓，何不自己做皇帝？这一路我不停对自己说，如果你对皇位有心，大可振臂一挥，领军反叛，何需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你口口声声无心皇位，却做出一副为黎民百姓割肉的模样，你让我如何信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慕知道无论他如何诅咒发誓，褚策煜心里疑怪已生，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消弭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塞到褚策煜手里，顺手摘下他腰间佩玉，“明日我让卫安柜柳送你回京，我会将你的行踪如实通报清源书院里的朝廷军。他们若降，就送他们安全离开；若不降，杀无论！”
肖慕说完转身走了，江门神不肯走，被他单臂夹在腰间提溜走了。褚策煜一人独立在小院里，陪着他的只有自己瘦长的影子。
肖慕一直把江重夏提到厅堂才摆在圈椅里坐好，她手里还端着点心酒壶。甫一坐下，就急吼吼道：“我得看着他，万一跑了怎么办？”肖慕撩起眼皮瞟她一眼，只一眼就把江重夏看得凉津津的，“少寨主亲手封的穴，他还翻的来墙？”
江重夏有些心虚。褚策煜拳脚功夫不错，内力却一般般，实用不着这么重的手。可她小肚鸡肠，恨他猜忌肖慕，软禁他养父母，不由得下手就重了。褚策煜以为自己是被肖慕气的胸口痛，实则是江重夏的黑手。
江重夏放下酒壶，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捏着鼻子娇滴滴道：“我就是气他欺负方大人和冯大哥他们。师哥，你给他的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肖慕眼神有一瞬的悠远，低下头蹭了蹭江重夏的鼻尖，“是你我的婚书。”
“婚书？”江重夏整日介看的全是公子小姐私奔逃亲的话本子，江离和周显祖是标准的自由恋爱，她一直以为婚书是城中世家贵女才有的高档货，哪想到她居然也有那劳什子。
几日来肖慕殚精竭虑，左右为难，也只有和江重夏在一起时脸上才见笑容。“我好歹也算皇室正统，怎能不明不白做你的压寨相公？！”
江重夏想想也是，肖慕何止皇室正统，根本就是凤子龙孙，婚书这玩意与他甚是般配。她原以为修合令就算信物，没想到他们皇家预备的竟如此周全。“可是，你我的婚书怎么能劝服他？”
肖慕把她揉进怀里，目光悠远的望向屋外熹微的晨光，默默祝祷：“祖父父亲，当年为了天下黎民，你们毅然决然的将长子嫡孙送给四时寨。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这封婚书今日能真正还天下一个太平。”
“今有靳氏十四代长房长子叙，配江氏十六代长女。甘随江姓，断弃祖业。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昭顺三十年六月十二。”
褚策煜从清亮月光一直呆坐到晨光熹微，天际泛白。一帛百十字的婚书，他读了不下百遍，读到最后嘴里不停喃喃的只有“甘随江姓，断弃祖业”八个字。眼下在这遍布江湖草莽的得水郡内，怕是没有谁能比褚策煜更明白这八个字的分量。世家侯门，签下有这八个字的契约，这辈子就与祖业爵位无缘了，皇室子弟也不例外。褚策煜现在对末帝父子佩服的五体投地，为了天下太平，他们甘愿将皇长孙送给江氏做赘婿。那肖慕呢？他真的甘心做个平天下的牺牲品吗……
太阳缓缓爬上中天的时候，一乘青布马车驶出得水郡，碌碌向伯羊驶去。褚策煜在那乘马车里，水运都督陈燕来在伯羊码头候驾，亲自送他登上渡江的客船。肖慕自那晚离开后，再没出现过，更不曾命卫安取回那帛婚书。卫安和柜柳送诚王至上京城下，卫安给他一张短笺便悄然离开。褚策煜没有命人追踪二人，打开信纸，一眼就认出是肖慕的字迹。短短八个字，又是默念百遍。“若我为君，深信不疑。”
褚策煜离开得水郡的同时，肖慕带着他的贴身玉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温宿先生大宅的正堂里。饿了一天一夜的蒋谋和盗净各自瘫坐一角，看到肖慕和江重夏连愤慨的力气都没有了。
头天晚上，褚家两兄弟透了两个时辰的气没见回来，两人惊觉不妙立刻出去查看，却发现自己和门口的两个亲兵绕来绕去死活绕不开正堂大屋。盗净和蒋谋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立时明白这是着了肖慕的道儿了。整整一天一夜，翻墙、放火，所有顾头不顾腚的法子都试过了。温宿先生的大宅像座回字迷宫，翻过一道墙还有一道，烧毁一间屋，屋后面不是墙便还是屋，无论如何看不见活人。
书院里存粮本就不多，这几天每人分到的食物只够垫垫肚子维持而已。盗净和蒋谋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吃的还撑得住，主要是饮水送不到正堂来。想那二位主子应该和他们同等境遇，困在小花园里怕还不如他们。两人心知大势已去，见到肖慕时，居然生出一种终于得救的感觉。
有诚王的贴身玉璧还有褚广煜为证，朝廷军果断放弃了抵抗，按照肖慕的安排分批班师回京。军伍里都是青壮小伙，经不住饿，一天一夜便个个眼冒绿光。江湖豪侠们阴损不讲武德，发给他们的吃食里掺足了软筋散，足够他们回到上京才能散去。肖慕更在褚广煜和盗净身上使了双份，把他们交给没用药的稳全，妥善带回上京发落。离开时，蒋谋缀在最后欲言又止，眼睛四处张望。江重夏嗤的一声拔出涅槃，恐吓道：“不想走？头留下让你慢慢踅摸好不好？”蒋谋脸色顿时铁青，软绵绵爬上马追大队去了。
送走最后一拨朝廷军，江重夏陪肖慕在得水郡外站了好久。看着兵将们越走越远，江重夏突然想起来，扬着头质问肖慕：“肖慕，你把婚书给了褚策煜，是想翻脸不认账吗？”
肖慕眼神微微一恍，旋即笑着牵起她的手，眉梢眼角是掩不住喜悦：“江少寨主，靳叙和肖慕，你到底要哪个？”江重夏很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勒住肖慕的腰，大气道：“无所谓，反正进了我山门，都是要姓江的！”肖慕微微一怔，突然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落满了整个得水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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