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碎前尘

    甬道虽然阴暗但十分宽阔，每十步留一盏油灯照明，青砖铺就的地面平坦干燥。大腹便便的陶姜走向甬道深处，陪着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这里是昭狱，用来关押公侯以上品级的钦犯。元启帝上位时做的狠绝，前朝够得上住昭狱的臣子都被他杀了。末帝兵败自刎，他的后妃子女，除了太子一家葬身东宫火海，其余的不是自尽就是被元启帝绞杀，丝毫不念曾为姻亲之情。

    陶姜缓缓走着，心想元启帝不顾和昭文公主的夫妻之情，执意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小郡主都不肯放过。偌大的昭狱空了二十年，第一个住进来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

    文尔言将褚广煜和蒋谋押回上京交元启帝发落，元启帝以谋逆定罪，削爵抄家。蒋谋赐鸩酒，家眷送入慈云庵为尼。褚广煜只有一个侧妃，两个姬妾，都无所出。元启帝命她们同蒋谋的妻子女儿一起入慈云庵，侧妃西林氏不从，触柱而亡。蒋谋尚存的三万保平军连同两千黑骑营，褚策煜拆散后重新分配，充入北境、西境、章北、京防驻军几个大营。原先由保平军戍守的上京保定一线，改为京防驻军和骁骑营戍守。

    一切安排妥当了很久，元启帝都没有宣布处理褚广煜的旨意。虎毒尚不食子，皇帝已死了两个皇子，舍不得再对这个下杀手也是人之常情。就在包括褚广煜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在这堂皇昭狱里渡过余生的时候，陶姜只身一人来到这里。

    陶姜站在甬道上，隔着铁栏叫他的时候，褚广煜差点没认出来。因为怀孕，她丰腴了不少，原来尖尖的下颌都圆了。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狱室里，还是那么明亮。

    褚广煜从床上爬起来，两步走到铁栏前，突然警醒过来，猛地停在铁栏前一步外。他近乎贪婪的看着陶姜，似有千言万语憋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陶姜坦然的任由他看，过了一会儿说：“父皇下旨，判你流徙尤加尔湖，终生不得返回中原。”

    尤加尔湖在北境草原之外极北苦寒之地，那里人烟稀少，一年八个月都是严冬。虽然生活环境恶劣，但胜在天高海阔，比困囿于不见天日的昭狱至死多了一份自由。

    褚广煜神色淡然，他对自己的未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此生还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已是侥天之幸。“老四心太慈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陶姜：“北境有阿霄戍守，只要陶氏尚有一人在，三哥就不用再想回中原了。”

    褚广煜点点头，说：“你让他们放心，此生我再不会踏入中原半步。”褚广煜盯着她松弛下来的眉眼，轻声说，“老四真是大度，明知我对你其心不正，还肯让你来见我。”

    壁上的油灯发出淡黄色的暖光，陶姜的脸却很明显的苍白了几分。褚广煜的恶趣味凑了效，有些得意的欣赏着陶姜的表情。灯火跳了两下，陶姜说：“你我也算是自幼相识，我却一直不知你的心思，可叹三哥隐藏之深。不过就算看穿说破又如何？陶家既是旧臣又手握重兵遭人忌惮，以三哥的算计，怎么会要我呢？王爷说见与不见都由我，我想你我虽则缘浅，但今日一别便是永诀，就当是圆三哥一个心愿吧，也谢三哥多年青睐。”

    褚广煜站在铁栏前，目送陶姜缓缓离开却还是站着没动。他几次就要脱口喊住她，却还是忍住了。当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阴暗的甬道尽头，褚广煜自言自语道：“如果你能看得见我一片深情，无论谁人忌惮又何所惧？”

    终于走出阴暗潮湿的昭狱，迎接陶姜的天空却也是一片铅灰色，压的她透不过气来。腹中的孩子动个不停，似乎也觉得憋闷。褚策煜跟她说起时，她的惊讶不是作假。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阴郁寡言的敬王竟然对自己还有这番心思。陶姜有些得意，可发觉了褚策煜对于她是否去见褚广煜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陶姜又觉得悲哀。她的夫君居然能够容忍她去见她的仰慕者，她在他心里到底是妻子还是伙伴？

    陶姜轻轻摆了摆头，大大的呼了口气。她不必在乎这些！她是大周未来君主的正妃，腹中怀的是他第一个嫡子，母族是一方诸侯，手握重兵。她何必去在乎那些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陶姜一边想，一边朝王府的马车走去。侍女小跑着过来扶她，陶姜扬手轻轻一滑，抹下腮边的一滴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