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张家大宅
张毅肃住的第四重院落中，家仆共计二十人，十四名男仆，六名女仆，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沉稳老诚，每日里洗洗涮涮、打扫庭院，为张毅肃的吃穿用度忙忙碌碌。朱艳站在这群人之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因为她的确也是瘦弱了一些，本身都还只是个孩子的模样。
张毅肃说她现在是个侍女，那就是个侍女，依旧住在柴房中，不允许出第四重院落。这倒不是特别要求朱艳的，而是张家的规矩，不允许各个院落的仆从乱串，防止生出口舌嫌隙。所以说，张家百年不衰，也都是有道理的。张家的家规有五百多条，甚至小到仆从下人的衣着都有要求。
现在的朱艳，穿的是张家最下等女仆的灰色衣裙，衬得小脸更加蜡黄。她也是大病未愈，整个人也不太精神。张毅肃的男仆们都不理她，只有六名女仆对她还问了问状况，为她准备了一些被褥以及个人物品。毕竟是小姑娘，可怜的紧。
朱艳也没有多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个大院落，心里也是很难过。如此陌生的地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就算是朱家对她一般般，她也总是朱家的庶出的小姐，进出也是有人行礼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蹲在柴房里哭了好几天，忙碌得要死要活的张毅肃才把她想起来，吩咐人给她熬了几碗汤药，说是调理身子以及缓和精神状态的。张毅肃能文能武，还有很高明的医术。张家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般也都是张毅肃去看看之后给开药。
他对于朱艳还算不错，都已经是下人的身份，还能够得到张毅肃的汤药，院子里的仆从对她的脸色又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刚喝了两天的汤药，张毅肃就在傍晚时分回来，召集了院落里的人。朱艳也混在人群的最后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明日我与父亲上京城去，按照老规矩，丙叔和林叔，飞燕和春雀都无须跟着。应该是要到开春之后才回来，或者时间更久一些。有事情你们知道怎么找我的。”
“是，大少爷。”一群人嗡嗡地说这话，朱艳有些发愣，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这群人忽然就散开各自去收拾物品了。只剩下朱艳站在原地，倒显得很突兀。
张毅肃这才看见朱艳，特别是看到她一身灰布衣裙，也愣了一下才说道：“你不必跟着我，就留在这里。”
“好的。”朱艳很是乖巧。
“去吧。”张毅肃双眼通红，看来也是几天没睡好了。不过，朱艳却没走，还站在原地。“怎么？”
“那个，大少爷，我……我想问问的。”朱艳的声音又小了一点点，她的声音很柔弱，听起来令人心里却是痒痒的，总是想再听下去。张毅肃也不例外，尽管已经很累了，还是强打着精神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下头看着她。“我我是想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也总不能在您这里不做事情的。要我做些事情也是好的，我什么都会做的。”
呵，这小姑娘还真没有大小姐脾气，挺懂事的。张毅肃对她的态度又好了一点点，“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你可以跟着飞燕她们，要是有需要就会叫你的。”
“她们说我个子小力气小，不能搬搬抬抬……”朱艳的声音又软了一点点，忽然令张毅肃心底都软软的。他看着这个小姑娘，想着前几日她还满脸通红昏睡的样子，也真是可怜的。张家的确不怕养闲人，但这个人，的确也不太好养。
“这样吧，你去我的书斋，将我的这些书都整理一遍。听说，朱政之前对子女的教育也很是重视，你也应该是能够读书写字的？”张毅肃想着或许这个事情还是适合她的。
“好的好的，我可以的。”朱艳连忙答应了下来，小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光彩，眼睛里都有了一点点光。
不知道为什么，张毅肃总想摸摸她的脸，仿佛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一般。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也是转瞬即逝，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处理。比如，这次进京是去疏通上层的官员，并且去送春节的礼品。他们接手了刘家和朱家的大部分事情，也是这场杀戮中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要去向皇上汇报其中的种种。如果拿到了皇上的许可，事情做起来也就更顺利一些。另外，就是要去京城看看哪一家的贵女适合做张家的媳妇，毕竟未来的张家主母也是要出身高贵，且有才华有能力的。第三就是为父亲张士贤寻一些珍贵的药材，宫中有一些珍品还是能够求出来的。
光是这三件事情，去个大半年时间都恐怕是不够的。准备的时间仓促了一些，但胜在张家生意很大，各地都有分号，也能够在他们的号令之下准备好很多东西。每年大约在此时，也是他们父子出门的时候，所以家仆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准备好了行装。
朱艳只能站在第四重院落的门口看着张毅肃一身劲装，大步流星地向前院走去。其他跟着一起出门的仆从也都忙碌着拎着或者扛着物品跟在了身后。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显得十分孤单。
张毅肃忽然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朱艳红红的眼眶，心里又软了一点点。他低声对管家张合元说：“吩咐下去，只要别出院子就成，无须管束她。每日里也给她多吃点，这么瘦，显得我们张家亏待她了。”
张合元轻笑了一下，“大少爷真是好人。”
“哦？”张毅肃横了他一眼，又大步向前走去，渐渐走出了朱艳的视线外。
这个时候的朱艳才真正喘了口气，放下心来。张毅肃的院子一般没有人什么人敢过来，现在他不在，就更不会有人来这里。多数送日用品和饭食的，也都只会放在门口，绝对不会进来。现在，她倒真是能够平躺一会。自那日发烧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现在还咳嗽得很厉害，的确是需要好好养一下身子。
作为留守人员的几名仆从也都是年纪大一些，或者是身体不好的。飞燕和春雀听名字很是年轻，但实际上都超过了三十五岁，孩子的年纪都同朱艳差不多大。都是与张家的仆从婚配，这两人每三日也是可以出了张家回自己家中去的。偌大的第四重院落，就剩下他们几个，安静得过分了一些。
朱艳每日早起之后就在张毅肃的书斋里，先是打扫灰尘，后来就是整理书籍，之后日子久了，也看出了摆放的门道，就做主把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整理起来。这事情做起来还真有些费力气，但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喜欢。张家的书斋不如朱政小莲庄的，但藏书也不少，很多孤本也是难得一见的。
日子过得很是平稳，她也不知道任何外面的事情。等到与留守的丙叔和林叔，飞燕和春雀混的熟悉了一些之后，她才知道小莲庄和百间楼都已经归了张家所有，东藏县关于朱家的传闻千千万。
“你还真是要感谢大少爷买了你，你家那些女眷也都是挺惨的，好多被贩卖到青楼去了，有几个还直接自缢了。”飞燕很是叹息，“其实，朱老大人看起来人还挺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私售禁烟获取暴利，这必然是不可以的。”春雀也说道。
朱艳低着头，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她一点都不想吃，但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健康，她也要多吃一些才好。
“听说大少爷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带个新妇回来的。希望啊，不要像前几个那样……”丙叔的腿有些瘸，据说是几年前跟着大少爷出远门摔断的。后来大少爷就让他守着院子不要再出远门了。
“说说，这次会娶谁？”大家都挺八卦的。朱艳的耳朵也竖了起来，看着丙叔。
“我听说是兵部侍郎的千金独女。”丙叔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之前不是说大少爷可能去兵部么，但因为……所以或许就先不去了，但这个婚事之前也是说过的。”
丙叔多看了朱艳一眼，朱艳也立刻明白过来，张毅肃要了自己，自然是会耽误仕途的。她赶紧又低下了头，不肯再多说话。春雀有些不以为然，直接揽过了朱艳的小小肩膀说道：“没事的，大少爷也不喜欢做官，现在多好，咱们有钱，不稀罕那些官职。”
“是我的错。”朱艳低声认错，可怜得让这四个人都忍不住出声说道：“傻孩子，这不算什么的，没关系没关系，莫哭莫哭。”
林叔的年纪更大一些，轻声咳了一下才说道，“那位怎么办？”
“不是走了么？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有名分，现在走了，也刚好腾位置。哎，你一说起这个人我就生气，这一天到晚的，就在院子里练武，看着哪里有女孩子的样子。”飞燕已经吃完了，把朱艳碗里的白米饭倒在了盘子里，混合着剩下的一些汤汁拌了拌，“别总是吃米饭，这种拌饭最好吃了。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些油水才好。我听你夜里还在咳嗽，回头再给你泡点石斛喝一下。”
“哦。”朱艳的乖巧越发的惹人怜爱。
“万一回来了呢？”青雀也把一碗热汤推给了朱艳。
“那就看大少爷怎么处理了。算了，大少爷的事情，咱们听吩咐就好了。”飞燕手脚很是麻利，已经准备收拾了。“对了，春节这几日我们就回家去了，小艳你在这里莫要害怕。我们过几日就回来，那些吃食就在门口，你到时候去拿就好了。”
既然家主都不在，张家的春节也不会大办。已婚的仆从就回家去过团圆节，朱艳这样没有家的人，老老实实待着也不错。
“嗯，不怕的。”朱艳努力吃着饭，小脸已经长出了一些肉，看起来也好看了不少。
“那行，你自己也把门窗都关好。张家也很是安全的，你看看书，日子也过得很快的。”飞燕收拾好碗筷之后，忽然又问丙叔，“上次你同我说什么来着？要换新门神了？去哪里买来着？”
丙叔也正在收拾桌子，想了一下说道：“对对对，我也是看大家都在买。今年的春节是壬寅年壬寅月，阳火旺盛，容易有血光之灾。所以说要换一幅新门神，上面要有描金水的画面才可以的。就是街口那间鸿盛纸铺有卖的，还是广惠寺开过光的。快去吧，很多人都在买，别是没有了就不好了。”
“行行行，我明日一早就去。今日都这般时候了，大门也都落了锁。”飞燕点了点头，还问了一句：“咱们大宅门口贴了么？”
“老爷和少爷不讲究这个，你看哪一年贴过这种东西？”丙叔笑了一下，就拎着收拾好的食盒走了。
日子的确过得很快，转眼春节就过完了，春日也过了，夏日池塘里的花都开了，张士贤和张毅肃父子才传消息回来，说是不日玉清公主要来东藏县，让他们去小莲庄帮忙打扫一下。现在的小莲庄是张家的别院，也是玉清公主的临时住所。
飞燕犹豫了一下，没有让朱艳去。她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说道：“继续整理书斋好了，小莲庄我们去就好。”
朱艳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没事的，我已经是张家的人，去小莲庄……也是应当的。”
“傻孩子，怕是又要做噩梦了。”飞燕知道朱艳的睡眠一直不好，常常在夜里惊醒，小声哭泣。她有一次还被她的尖叫声吓到，跑去看了看她。这个小姑娘就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一直没有缓过来心神。
不过，玉清公主来的时候摆场很大，速度比张家父子还快了几日，这让张家的人很是仓促。张家的二叔三叔在东藏县坐镇，才没有失了礼数。这两个人也是厉害的角色，分别掌管了张家的盐业和铜矿，都是精明能干的人。
这两人带着张家的仆从迅速跑去接公主銮驾，毕恭毕敬地送进了小莲庄，总算也没有出什么差错。但玉清公主却提出让张毅肃的仆从来伺候她，说是因为她带着兵部侍郎的千金贵女赵飞霞来的。
“这是你们未来的张家主母，他的下人们总是要先来认认脸的吧？”玉清公主年纪也不大，二十岁出头，却是一脸的戾气。跟在她身边的居然是陈尉丞陈元英，大半年之后，这人居然又来了东藏县，还跟着公主一起住进了小莲庄，张家二叔都忍不住腹诽了两句。
“是是，谨遵公主懿旨。”两人也没敢耽搁，立刻就回来喊人。张毅肃就留守了这么几个人，也是方便调配过去的。
朱艳跟在众人的后面小跑着进了小莲庄，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抖了起来。毕竟这里在半年前血腥的一幕也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特别是朱政临死前看了她一眼的样子，至今想起来都很是别扭。可跪在玉清公主面前的时候，还没容的她想什么，就听得玉清公主和赵飞霞正在说笑。
“这六月的天气倒是真热的不行了，莲池里的花红艳艳的也是挺好看的，我看着莲蓬也长出来的，应该是可以吃了吧？”玉清公主说着，“赵家妹妹也莫要放不开，日后这里可是你的地盘，我下次来，就要看你的眼色了。”
“哎呀呀，公主姐姐，可别这么说。我的就是你的，哪里要看眼色呢。”赵飞霞长得有些圆润，手都是胖胖的。玉清公主长得很瘦，眉眼之间尽是薄凉的假笑，看着令人不太舒服。
朱艳偷眼看了看，又赶紧低下了头。
“行了，让下人们去捞几个莲蓬过来吧。”玉清公主看了看这群仆从，忽然就指着朱艳说道：“那个谁，你去，我看莲池中心那几个莲蓬挺大的。”
朱艳浑身颤抖了一下，脑子里也嗡嗡地响了起来。今日是她母亲的忌日，也是在这个莲池之中，也是在莲池中央采摘莲蓬溺水而亡。
张毅肃说她现在是个侍女，那就是个侍女，依旧住在柴房中，不允许出第四重院落。这倒不是特别要求朱艳的，而是张家的规矩，不允许各个院落的仆从乱串，防止生出口舌嫌隙。所以说，张家百年不衰，也都是有道理的。张家的家规有五百多条，甚至小到仆从下人的衣着都有要求。
现在的朱艳，穿的是张家最下等女仆的灰色衣裙，衬得小脸更加蜡黄。她也是大病未愈，整个人也不太精神。张毅肃的男仆们都不理她，只有六名女仆对她还问了问状况，为她准备了一些被褥以及个人物品。毕竟是小姑娘，可怜的紧。
朱艳也没有多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个大院落，心里也是很难过。如此陌生的地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就算是朱家对她一般般，她也总是朱家的庶出的小姐，进出也是有人行礼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蹲在柴房里哭了好几天，忙碌得要死要活的张毅肃才把她想起来，吩咐人给她熬了几碗汤药，说是调理身子以及缓和精神状态的。张毅肃能文能武，还有很高明的医术。张家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般也都是张毅肃去看看之后给开药。
他对于朱艳还算不错，都已经是下人的身份，还能够得到张毅肃的汤药，院子里的仆从对她的脸色又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刚喝了两天的汤药，张毅肃就在傍晚时分回来，召集了院落里的人。朱艳也混在人群的最后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明日我与父亲上京城去，按照老规矩，丙叔和林叔，飞燕和春雀都无须跟着。应该是要到开春之后才回来，或者时间更久一些。有事情你们知道怎么找我的。”
“是，大少爷。”一群人嗡嗡地说这话，朱艳有些发愣，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这群人忽然就散开各自去收拾物品了。只剩下朱艳站在原地，倒显得很突兀。
张毅肃这才看见朱艳，特别是看到她一身灰布衣裙，也愣了一下才说道：“你不必跟着我，就留在这里。”
“好的。”朱艳很是乖巧。
“去吧。”张毅肃双眼通红，看来也是几天没睡好了。不过，朱艳却没走，还站在原地。“怎么？”
“那个，大少爷，我……我想问问的。”朱艳的声音又小了一点点，她的声音很柔弱，听起来令人心里却是痒痒的，总是想再听下去。张毅肃也不例外，尽管已经很累了，还是强打着精神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下头看着她。“我我是想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也总不能在您这里不做事情的。要我做些事情也是好的，我什么都会做的。”
呵，这小姑娘还真没有大小姐脾气，挺懂事的。张毅肃对她的态度又好了一点点，“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你可以跟着飞燕她们，要是有需要就会叫你的。”
“她们说我个子小力气小，不能搬搬抬抬……”朱艳的声音又软了一点点，忽然令张毅肃心底都软软的。他看着这个小姑娘，想着前几日她还满脸通红昏睡的样子，也真是可怜的。张家的确不怕养闲人，但这个人，的确也不太好养。
“这样吧，你去我的书斋，将我的这些书都整理一遍。听说，朱政之前对子女的教育也很是重视，你也应该是能够读书写字的？”张毅肃想着或许这个事情还是适合她的。
“好的好的，我可以的。”朱艳连忙答应了下来，小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光彩，眼睛里都有了一点点光。
不知道为什么，张毅肃总想摸摸她的脸，仿佛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一般。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也是转瞬即逝，因为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处理。比如，这次进京是去疏通上层的官员，并且去送春节的礼品。他们接手了刘家和朱家的大部分事情，也是这场杀戮中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要去向皇上汇报其中的种种。如果拿到了皇上的许可，事情做起来也就更顺利一些。另外，就是要去京城看看哪一家的贵女适合做张家的媳妇，毕竟未来的张家主母也是要出身高贵，且有才华有能力的。第三就是为父亲张士贤寻一些珍贵的药材，宫中有一些珍品还是能够求出来的。
光是这三件事情，去个大半年时间都恐怕是不够的。准备的时间仓促了一些，但胜在张家生意很大，各地都有分号，也能够在他们的号令之下准备好很多东西。每年大约在此时，也是他们父子出门的时候，所以家仆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准备好了行装。
朱艳只能站在第四重院落的门口看着张毅肃一身劲装，大步流星地向前院走去。其他跟着一起出门的仆从也都忙碌着拎着或者扛着物品跟在了身后。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显得十分孤单。
张毅肃忽然就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朱艳红红的眼眶，心里又软了一点点。他低声对管家张合元说：“吩咐下去，只要别出院子就成，无须管束她。每日里也给她多吃点，这么瘦，显得我们张家亏待她了。”
张合元轻笑了一下，“大少爷真是好人。”
“哦？”张毅肃横了他一眼，又大步向前走去，渐渐走出了朱艳的视线外。
这个时候的朱艳才真正喘了口气，放下心来。张毅肃的院子一般没有人什么人敢过来，现在他不在，就更不会有人来这里。多数送日用品和饭食的，也都只会放在门口，绝对不会进来。现在，她倒真是能够平躺一会。自那日发烧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现在还咳嗽得很厉害，的确是需要好好养一下身子。
作为留守人员的几名仆从也都是年纪大一些，或者是身体不好的。飞燕和春雀听名字很是年轻，但实际上都超过了三十五岁，孩子的年纪都同朱艳差不多大。都是与张家的仆从婚配，这两人每三日也是可以出了张家回自己家中去的。偌大的第四重院落，就剩下他们几个，安静得过分了一些。
朱艳每日早起之后就在张毅肃的书斋里，先是打扫灰尘，后来就是整理书籍，之后日子久了，也看出了摆放的门道，就做主把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整理起来。这事情做起来还真有些费力气，但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喜欢。张家的书斋不如朱政小莲庄的，但藏书也不少，很多孤本也是难得一见的。
日子过得很是平稳，她也不知道任何外面的事情。等到与留守的丙叔和林叔，飞燕和春雀混的熟悉了一些之后，她才知道小莲庄和百间楼都已经归了张家所有，东藏县关于朱家的传闻千千万。
“你还真是要感谢大少爷买了你，你家那些女眷也都是挺惨的，好多被贩卖到青楼去了，有几个还直接自缢了。”飞燕很是叹息，“其实，朱老大人看起来人还挺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说私售禁烟获取暴利，这必然是不可以的。”春雀也说道。
朱艳低着头，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她一点都不想吃，但为了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健康，她也要多吃一些才好。
“听说大少爷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带个新妇回来的。希望啊，不要像前几个那样……”丙叔的腿有些瘸，据说是几年前跟着大少爷出远门摔断的。后来大少爷就让他守着院子不要再出远门了。
“说说，这次会娶谁？”大家都挺八卦的。朱艳的耳朵也竖了起来，看着丙叔。
“我听说是兵部侍郎的千金独女。”丙叔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之前不是说大少爷可能去兵部么，但因为……所以或许就先不去了，但这个婚事之前也是说过的。”
丙叔多看了朱艳一眼，朱艳也立刻明白过来，张毅肃要了自己，自然是会耽误仕途的。她赶紧又低下了头，不肯再多说话。春雀有些不以为然，直接揽过了朱艳的小小肩膀说道：“没事的，大少爷也不喜欢做官，现在多好，咱们有钱，不稀罕那些官职。”
“是我的错。”朱艳低声认错，可怜得让这四个人都忍不住出声说道：“傻孩子，这不算什么的，没关系没关系，莫哭莫哭。”
林叔的年纪更大一些，轻声咳了一下才说道，“那位怎么办？”
“不是走了么？当初来的时候也没有名分，现在走了，也刚好腾位置。哎，你一说起这个人我就生气，这一天到晚的，就在院子里练武，看着哪里有女孩子的样子。”飞燕已经吃完了，把朱艳碗里的白米饭倒在了盘子里，混合着剩下的一些汤汁拌了拌，“别总是吃米饭，这种拌饭最好吃了。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些油水才好。我听你夜里还在咳嗽，回头再给你泡点石斛喝一下。”
“哦。”朱艳的乖巧越发的惹人怜爱。
“万一回来了呢？”青雀也把一碗热汤推给了朱艳。
“那就看大少爷怎么处理了。算了，大少爷的事情，咱们听吩咐就好了。”飞燕手脚很是麻利，已经准备收拾了。“对了，春节这几日我们就回家去了，小艳你在这里莫要害怕。我们过几日就回来，那些吃食就在门口，你到时候去拿就好了。”
既然家主都不在，张家的春节也不会大办。已婚的仆从就回家去过团圆节，朱艳这样没有家的人，老老实实待着也不错。
“嗯，不怕的。”朱艳努力吃着饭，小脸已经长出了一些肉，看起来也好看了不少。
“那行，你自己也把门窗都关好。张家也很是安全的，你看看书，日子也过得很快的。”飞燕收拾好碗筷之后，忽然又问丙叔，“上次你同我说什么来着？要换新门神了？去哪里买来着？”
丙叔也正在收拾桌子，想了一下说道：“对对对，我也是看大家都在买。今年的春节是壬寅年壬寅月，阳火旺盛，容易有血光之灾。所以说要换一幅新门神，上面要有描金水的画面才可以的。就是街口那间鸿盛纸铺有卖的，还是广惠寺开过光的。快去吧，很多人都在买，别是没有了就不好了。”
“行行行，我明日一早就去。今日都这般时候了，大门也都落了锁。”飞燕点了点头，还问了一句：“咱们大宅门口贴了么？”
“老爷和少爷不讲究这个，你看哪一年贴过这种东西？”丙叔笑了一下，就拎着收拾好的食盒走了。
日子的确过得很快，转眼春节就过完了，春日也过了，夏日池塘里的花都开了，张士贤和张毅肃父子才传消息回来，说是不日玉清公主要来东藏县，让他们去小莲庄帮忙打扫一下。现在的小莲庄是张家的别院，也是玉清公主的临时住所。
飞燕犹豫了一下，没有让朱艳去。她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说道：“继续整理书斋好了，小莲庄我们去就好。”
朱艳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没事的，我已经是张家的人，去小莲庄……也是应当的。”
“傻孩子，怕是又要做噩梦了。”飞燕知道朱艳的睡眠一直不好，常常在夜里惊醒，小声哭泣。她有一次还被她的尖叫声吓到，跑去看了看她。这个小姑娘就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一直没有缓过来心神。
不过，玉清公主来的时候摆场很大，速度比张家父子还快了几日，这让张家的人很是仓促。张家的二叔三叔在东藏县坐镇，才没有失了礼数。这两个人也是厉害的角色，分别掌管了张家的盐业和铜矿，都是精明能干的人。
这两人带着张家的仆从迅速跑去接公主銮驾，毕恭毕敬地送进了小莲庄，总算也没有出什么差错。但玉清公主却提出让张毅肃的仆从来伺候她，说是因为她带着兵部侍郎的千金贵女赵飞霞来的。
“这是你们未来的张家主母，他的下人们总是要先来认认脸的吧？”玉清公主年纪也不大，二十岁出头，却是一脸的戾气。跟在她身边的居然是陈尉丞陈元英，大半年之后，这人居然又来了东藏县，还跟着公主一起住进了小莲庄，张家二叔都忍不住腹诽了两句。
“是是，谨遵公主懿旨。”两人也没敢耽搁，立刻就回来喊人。张毅肃就留守了这么几个人，也是方便调配过去的。
朱艳跟在众人的后面小跑着进了小莲庄，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抖了起来。毕竟这里在半年前血腥的一幕也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特别是朱政临死前看了她一眼的样子，至今想起来都很是别扭。可跪在玉清公主面前的时候，还没容的她想什么，就听得玉清公主和赵飞霞正在说笑。
“这六月的天气倒是真热的不行了，莲池里的花红艳艳的也是挺好看的，我看着莲蓬也长出来的，应该是可以吃了吧？”玉清公主说着，“赵家妹妹也莫要放不开，日后这里可是你的地盘，我下次来，就要看你的眼色了。”
“哎呀呀，公主姐姐，可别这么说。我的就是你的，哪里要看眼色呢。”赵飞霞长得有些圆润，手都是胖胖的。玉清公主长得很瘦，眉眼之间尽是薄凉的假笑，看着令人不太舒服。
朱艳偷眼看了看，又赶紧低下了头。
“行了，让下人们去捞几个莲蓬过来吧。”玉清公主看了看这群仆从，忽然就指着朱艳说道：“那个谁，你去，我看莲池中心那几个莲蓬挺大的。”
朱艳浑身颤抖了一下，脑子里也嗡嗡地响了起来。今日是她母亲的忌日，也是在这个莲池之中，也是在莲池中央采摘莲蓬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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