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降朱雀
大楚皇朝绥泰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九，癸亥年甲子月甲申日，冬至。
帝都永宁城人山人海，百姓仿佛不惧严冬的凛冽。皇城奉天殿内，祭天大典正在隆重进行之中，帝后率宗室百官行礼如仪，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亚献都已顺利完成，正在殿前广场，进行傩舞百戏，以祈求上天赐福于国。
正此时，皇后见一红点，现于东南天空，迅速飞至正南天空，然后渐渐变大。两息后，皇后反应过来，那红点不是变大，是在迅速接近这里。皇后轻轻拍了拍绥泰帝的手臂，示意他看天上。皇上抬头望去，也看见了红点，且越来越大。
几息间，那红点飞临头顶，有尖啸声骤然入耳，巨大的轰鸣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全城人都注意到了。
一个怪异的物体，有双翼却不扇动，迅胜劲弩，震如雷霆。满朝文武，全城黎民，无一人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愣神间，那怪异之物已从上方天空掠过向北，直到被大殿挡住视线。但是听声音，那怪异之物并未远去，于北天盘旋一阵，轰鸣声又转归来。
不同的是，这次它飞得更低，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不对，不是欲聋。全场人都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了。它以更迅猛的速度掠过大殿上空，向南直直飞去。到远处，又一个盘旋回头，降得更低，又向北飞回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这怪异之物飞得更低了，低得已经被广场南端的承天门挡住了。与此同时，皇城之外，帝都中轴线、连接京城南门宣正门和皇城南门朱雀门的朱雀大街上，万千百姓都被这往返轰鸣的怪异之物惊得四散躲避，宽达三十六丈的天街上人影皆无。人潮全都涌进了朱雀大街东西两侧的九街十八坊。
接着，令帝都百姓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怪异之物竟似乎越飞越慢，从宣正门城楼上方掠过就迅速降低，直至落在了朱雀大街上，并发出了刺耳的尖锐声响。那红底黄纹的怪异之物沿着朱雀大街直直向北冲，很快冲过了两三个坊的距离，但它的速度也降了下来，越冲越慢，直冲到朱雀门前百余丈的位置，那怪异之物总算停了下来。
刺耳的锐响停息，整街寂静无声，除了上千人的呼吸。此刻，原本走在朱雀大街的人群勉强躲避到旁边的街坊里，还没走远。现在见那飞在天上的怪物竟落在了他们身边，众人全都茫然无措。
茫然无措的不只是围观的百姓，那怪物此时也一样毫无动静。巨大的超出常识的信息量，令郑积恩的大脑有些过载，仿佛卡住了。
自从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了，郑积恩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震撼自不必说，恐慌则是因为他还在飞着，要是没有合适的位置降落，他可能刚到这个世界，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一天穿越三个世界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所以，来不及想这些都是为什么，也来不及探查这是哪朝哪代、何州何府，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平安着陆。他将飞机的高度又拉上去，大范围搜索可用的着陆地点。
湖面是相对安全的迫降地点，但是郑积恩不想选。在湖里迫降还不如直接跳伞弃机呢。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万一将来有机会穿回去，并且那穿越的通道还是在天空中，怎么办？所以必须要留着飞机，要尽可能完整地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用上的。
接着，郑积恩看到远方似乎有宽阔的大路。这也是个可以考虑的迫降场所。但是飞近了一看，不行，用不了。这路不知是该叫官道、直道还是驰道什么的，虽然整体平整，但是，有专供马车行驶用的预置车辙，并且还有些石头、坑洼之类的，行车无碍，但迫降就得翻车。
要是有一段平整的硬化路面就好了。郑积恩一边循着那大路探索，一边四处张望。过了不到一刻钟，一座大城出现在前方。
真是一座大城。郑积恩这一路飞来，看到了几座城池了，眼前这座城的规模，是别的几座城无法比拟的。似乎被魔力吸引着，郑积恩驾机飞近了大城。城里纵横的街道，将城区分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最惹眼、也最令郑积恩心动的，就是大城正中那条宽阔、笔直的大街。
现在，剩余燃油还能飞个七百多公里。不能再无限搜寻了。眼前这条平直大道，恐怕就是他所能找到的最适合迫降的地方了。这大道宽度足够，也没有绿化带、门楼、牌坊之类的障碍物，连摆摊的都没有，这市容真该点个赞。平整度貌似也足够，等一会近距离看一看。
唯一麻烦的是，街上人太多了。看来只能扰民了。但愿飞机的轰鸣能惊跑他们。
郑积恩打定主意，降低高度，从南至北飞越了大街。大街的北面，是成片的宫殿式建筑区，那最大的宫殿，看起来比故宫的太和殿都要大很多。难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都城？也许吧。但是来不及多想，先降落要紧。
飞过宫殿区，郑积恩立即转头飞回来，从北往南再次飞越大街的上空。他发现，地面上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但并没有立即散开，似乎是愣在了原地。没办法，只能再降低高度，希望更刺耳的轰鸣声能吓跑他们吧。
这次果然有效果。人群开始逃开。等郑积恩飞过南边的城门转头飞回来时，街上已空无一人。
郑积恩放下起落架，准备着陆。他本来还担心，万一这条街道抗不住飞机降落的冲积力就糟了。但他也知道，担心没用。既然他选择了保留飞机，那么，就只能冒这个风险。
等起落架的轮胎一接地，他就知道，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块砖都没有崩飞，一个坑都没砸出来。这么坚固，这么稳，完全是一条合格的飞机跑道。这工程质量，必须点赞三连！
至于长度够不够，郑积恩完全不担心。他已测过，这么长的跑道足够他停稳，连减速伞都不用抛。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飞机平稳着陆，减速，滑行。
郑积恩心情剧烈波动。刚经历过的一个小时简直太特么刺激了。寻找着陆地的这一阵，他没空细想。等现在平稳着陆了，各种情绪喷涌而出，有惊异，有费解，有后怕，有震撼，有难以接受，更有对未来会面对怎样遭遇的忧虑，深深的忧虑。
郑积恩在愣神。飞机在滑行。但这些复杂的情绪变化，只持续了十几秒。飞机已经接近前方的巍峨门楼，只有百余丈了。郑积恩终于想起制动了。
飞机停稳。
他坐着没动。
外面的人也没动。
他没出声。
外面的上千人也没出声。
发动机一关闭，帝都中轴线上的朱雀大街，成千上万人屏息凝视，无声无言。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愣神没动作。京师五卫、东西府县、巡城检校、兼明阁徒、各坊驻候，这些个军方的、衙门的甚至情报机构的兵丁吏役，都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搜集情报，上禀长官。
但是，所有机构的工作人员在汇报时，都面临着共同的难题：他们说不清这件事情。他们连事件的核心主角、那个怪异的玩意该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长官们也面临着共同的难题：手下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人话，但是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长官们首先问的都是：此为何物？于是，仙舟、神车、天吼、火凤、金乌、赤云……各部门的基层工作人员文化有限，他们穷尽脑里的词汇，给郑积恩的飞机起了十来个新名字。
总算弄明白了大致的情况，于是开始层层汇报，最终，各条渠道的信息都在往一个地方汇集——皇宫。因为，各部门的长官基本都在冬至祭天大典的现场。他们知道了，最终也是要汇报给皇帝的。
最先给绥泰皇帝奏报大致情况的，是占着近便地利的羽林卫上将军，韦玄，字道真。消息从事发现场，穿过朱雀门、承天门等宫阙门楼，几乎是沿着直线传到祭天大典现场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只迟片刻传来消息的，是直属皇帝的特务情报机构——兼明阁。虽然慢了一点点，但是报来的信息更全面更清晰。所有信息都表明，这事太过石破天惊，该怎样应对，必须最高决策层拿出主意，否则，任何部寺台府都没有资格擅自采取行动。
正好，京师的掌权者全在这了，直接议一议这是个什么情况、该怎么应对，现场会立刻召开，省得挨个通知到会了。文武百官百嘴百舌，众说纷纭。其中，有两位大聪明的意见最有代表性。
礼部尚书杜恭，字叔敬，出班奏道：“圣君统万民，而敬天合道。至吉殊瑞，千载未有！今正值冬至大节，于斯大典，献祭焚表，此陛下圣德所至，而感于天。臣谨为大楚贺！为陛下贺！”
杜尚书这话，有两层重要的意思。明里的一层，是将这件事定为大吉大利的祥瑞。这是给事件定性。数千年来，别管是上古的三皇五帝还是历朝开国之君，神奇玄异的事迹太多了，但大多虚幻不可考。像今天这样实实在在、万民亲见的神异亘古未闻，如何定性，太重要了。
暗里的一层意思，是引导归功的方向。能出现这样千古未有的大祥瑞，全是皇上您老人家的圣德所至。但是，您老人家的圣德一向完美得无可挑剔，为啥今天才被上天感知到？还不是因为本尚书策划的大典的仪轨对路，才能上达天听？
杜尚书刚奏毕，立即有一帮本派同僚出言附和。比方说，翰林院的人，就有意无意地引用了刚才祭天表文中的几句话，其实是在提醒圣上和百官，由他们集体撰写、修改多次的锦绣文章，肯定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司天监监正沈同，字子和，朗声奏曰：“天人相应，世间至理。陛下至诚感于上苍，故天降仙器临凡，必有神谕以昭九州。如此，上承天眷，下得民心，中兴大楚，治世永续。”
沈监正这话，除了赞同杜尚书“祥瑞因圣德”的观点，还提出了一个议题：神谕。上天降了这么大个祥瑞，肯定是有深意的，也就是所谓上天的旨意。那么，究竟有没有神谕、神谕该怎么解读，这事，我们司天监责无旁贷，毕竟，我们是专业的。
沈监正这头脑灵活得，稍微有点臭不要脸了，好多听出了他话外之音的文官都急了。没等大家出言相争，绥泰皇帝降下口谕：“天降祥瑞，千古殊胜。众爱卿随朕同登朱雀楼一观。”
当即，帝与后同乘龙辇，百官步行随后，来至朱雀门前，登上门顶城楼眺望。
百丈之外，有一红色奇物，看不真切。似有双翼，却只是静静展开，不扇不动，亦无声息。此时，巡城检校在外、羽林卫甲士在内，已经在红色奇物四方围出了警戒线，东西两侧到朱雀大街的街边，南侧到红色奇物的五十丈外，北侧直到朱雀门高墙之下。
帝后及百官亲眼得见，更是议论纷纷。华英阁学士岑贺，字庆之，躬身启奏：“得见祥瑞，全赖圣上洪福！臣观其形色，审其临所，思索古籍，斗胆揣测：此乃四灵之朱雀是也！”
此言一出，百官议论得就更加热烈了。红色，有双翼，飞天之时尾部似有火焰，落地之处恰是朱雀门前的朱雀大街上，如此说来，不是朱雀，又是什么？
想到这，岑学士的亲近同僚纷纷出言附和。大家明白，岑学士的言外之意是，别以为只有你们司天监懂得天象，我们翰林才子、六阁学士也不是白给的！要真是有神谕，解释权不能只归你一家独有，我们也是有发言权的！
司天监今天来的人少，只有监正与监副。但司天监属于门阀势力版图的一块，而门阀系官员，是朝廷四大势力派系之一。而同属门阀系的大理寺少卿褚淳，字守初，好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朱雀临凡，其兆为何？”
众官醒悟过来，在三代时的典籍中，多言朱雀能够接引死者灵魂上升于天。褚少卿的言外之意似乎在说，岑学士您说得好，说得对，这就是朱雀。那么，这朱雀，是来接谁？
岑学士所在的科官派醒悟过来，一个个都疾速开动脑筋，要为之补漏。礼部侍郎朱霁，字虹卿，慢悠悠回道：“朱雀喜典藏，重礼德，乃护法之神。微臣思之，其兆当主我大楚文昌武盛。峡关之战，不日必传捷报！”
可惜，峡关的守将高烈高仲炎不在这里，要是他听到朱侍郎这番话，恐怕要暗骂一句“无耻老儒”：我们特么拼命抗敌，眼看着敌人粮草不济，破关无望，即将撤兵。如此战功，是老子用兵有道、指挥有方得来的，你特么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功劳归给了祥瑞？！
朱侍郎要是能听到高仲炎的这番抱怨，恐怕也只能无奈地解释一句：谁让你们武将勋贵与门阀世家走得那么近呢，我们在这唇枪舌战，肯定是能打敌人就打敌人，打不到敌人，能恶心一下敌人的盟友，也是极好的。
这边厢，正在亲切友好交谈的君臣们，完全不知道那“朱雀”里面还有一个人；那边厢，正在激烈思考的郑积恩，也不知道君臣们丰富的内心戏。
郑积恩此刻正在激烈思考。事实上，自从一个小时前见到了那个椭球空域，他就一直在激烈思考。先是思考那奇怪的椭球是个什么玩意，接着就是发现了诸多诡异现象，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穿越了，再之后就是到处寻找可以降落的地点。
现在，总算是着陆了，平安，完整，万众瞩目。感谢这条大街的建筑质量！感谢全城百姓的积极配合！解决了安全落地的问题，紧接着令郑积恩头疼的就是，接下来怎么收场？或者说，他这莫名其妙的穿越生涯，该怎么开场？
帝都永宁城人山人海，百姓仿佛不惧严冬的凛冽。皇城奉天殿内，祭天大典正在隆重进行之中，帝后率宗室百官行礼如仪，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亚献都已顺利完成，正在殿前广场，进行傩舞百戏，以祈求上天赐福于国。
正此时，皇后见一红点，现于东南天空，迅速飞至正南天空，然后渐渐变大。两息后，皇后反应过来，那红点不是变大，是在迅速接近这里。皇后轻轻拍了拍绥泰帝的手臂，示意他看天上。皇上抬头望去，也看见了红点，且越来越大。
几息间，那红点飞临头顶，有尖啸声骤然入耳，巨大的轰鸣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全城人都注意到了。
一个怪异的物体，有双翼却不扇动，迅胜劲弩，震如雷霆。满朝文武，全城黎民，无一人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愣神间，那怪异之物已从上方天空掠过向北，直到被大殿挡住视线。但是听声音，那怪异之物并未远去，于北天盘旋一阵，轰鸣声又转归来。
不同的是，这次它飞得更低，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不对，不是欲聋。全场人都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了。它以更迅猛的速度掠过大殿上空，向南直直飞去。到远处，又一个盘旋回头，降得更低，又向北飞回来了。
令人惊讶的是，这怪异之物飞得更低了，低得已经被广场南端的承天门挡住了。与此同时，皇城之外，帝都中轴线、连接京城南门宣正门和皇城南门朱雀门的朱雀大街上，万千百姓都被这往返轰鸣的怪异之物惊得四散躲避，宽达三十六丈的天街上人影皆无。人潮全都涌进了朱雀大街东西两侧的九街十八坊。
接着，令帝都百姓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怪异之物竟似乎越飞越慢，从宣正门城楼上方掠过就迅速降低，直至落在了朱雀大街上，并发出了刺耳的尖锐声响。那红底黄纹的怪异之物沿着朱雀大街直直向北冲，很快冲过了两三个坊的距离，但它的速度也降了下来，越冲越慢，直冲到朱雀门前百余丈的位置，那怪异之物总算停了下来。
刺耳的锐响停息，整街寂静无声，除了上千人的呼吸。此刻，原本走在朱雀大街的人群勉强躲避到旁边的街坊里，还没走远。现在见那飞在天上的怪物竟落在了他们身边，众人全都茫然无措。
茫然无措的不只是围观的百姓，那怪物此时也一样毫无动静。巨大的超出常识的信息量，令郑积恩的大脑有些过载，仿佛卡住了。
自从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了，郑积恩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震撼自不必说，恐慌则是因为他还在飞着，要是没有合适的位置降落，他可能刚到这个世界，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一天穿越三个世界可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所以，来不及想这些都是为什么，也来不及探查这是哪朝哪代、何州何府，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平安着陆。他将飞机的高度又拉上去，大范围搜索可用的着陆地点。
湖面是相对安全的迫降地点，但是郑积恩不想选。在湖里迫降还不如直接跳伞弃机呢。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万一将来有机会穿回去，并且那穿越的通道还是在天空中，怎么办？所以必须要留着飞机，要尽可能完整地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用上的。
接着，郑积恩看到远方似乎有宽阔的大路。这也是个可以考虑的迫降场所。但是飞近了一看，不行，用不了。这路不知是该叫官道、直道还是驰道什么的，虽然整体平整，但是，有专供马车行驶用的预置车辙，并且还有些石头、坑洼之类的，行车无碍，但迫降就得翻车。
要是有一段平整的硬化路面就好了。郑积恩一边循着那大路探索，一边四处张望。过了不到一刻钟，一座大城出现在前方。
真是一座大城。郑积恩这一路飞来，看到了几座城池了，眼前这座城的规模，是别的几座城无法比拟的。似乎被魔力吸引着，郑积恩驾机飞近了大城。城里纵横的街道，将城区分为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最惹眼、也最令郑积恩心动的，就是大城正中那条宽阔、笔直的大街。
现在，剩余燃油还能飞个七百多公里。不能再无限搜寻了。眼前这条平直大道，恐怕就是他所能找到的最适合迫降的地方了。这大道宽度足够，也没有绿化带、门楼、牌坊之类的障碍物，连摆摊的都没有，这市容真该点个赞。平整度貌似也足够，等一会近距离看一看。
唯一麻烦的是，街上人太多了。看来只能扰民了。但愿飞机的轰鸣能惊跑他们。
郑积恩打定主意，降低高度，从南至北飞越了大街。大街的北面，是成片的宫殿式建筑区，那最大的宫殿，看起来比故宫的太和殿都要大很多。难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都城？也许吧。但是来不及多想，先降落要紧。
飞过宫殿区，郑积恩立即转头飞回来，从北往南再次飞越大街的上空。他发现，地面上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但并没有立即散开，似乎是愣在了原地。没办法，只能再降低高度，希望更刺耳的轰鸣声能吓跑他们吧。
这次果然有效果。人群开始逃开。等郑积恩飞过南边的城门转头飞回来时，街上已空无一人。
郑积恩放下起落架，准备着陆。他本来还担心，万一这条街道抗不住飞机降落的冲积力就糟了。但他也知道，担心没用。既然他选择了保留飞机，那么，就只能冒这个风险。
等起落架的轮胎一接地，他就知道，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块砖都没有崩飞，一个坑都没砸出来。这么坚固，这么稳，完全是一条合格的飞机跑道。这工程质量，必须点赞三连！
至于长度够不够，郑积恩完全不担心。他已测过，这么长的跑道足够他停稳，连减速伞都不用抛。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飞机平稳着陆，减速，滑行。
郑积恩心情剧烈波动。刚经历过的一个小时简直太特么刺激了。寻找着陆地的这一阵，他没空细想。等现在平稳着陆了，各种情绪喷涌而出，有惊异，有费解，有后怕，有震撼，有难以接受，更有对未来会面对怎样遭遇的忧虑，深深的忧虑。
郑积恩在愣神。飞机在滑行。但这些复杂的情绪变化，只持续了十几秒。飞机已经接近前方的巍峨门楼，只有百余丈了。郑积恩终于想起制动了。
飞机停稳。
他坐着没动。
外面的人也没动。
他没出声。
外面的上千人也没出声。
发动机一关闭，帝都中轴线上的朱雀大街，成千上万人屏息凝视，无声无言。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愣神没动作。京师五卫、东西府县、巡城检校、兼明阁徒、各坊驻候，这些个军方的、衙门的甚至情报机构的兵丁吏役，都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搜集情报，上禀长官。
但是，所有机构的工作人员在汇报时，都面临着共同的难题：他们说不清这件事情。他们连事件的核心主角、那个怪异的玩意该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长官们也面临着共同的难题：手下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人话，但是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长官们首先问的都是：此为何物？于是，仙舟、神车、天吼、火凤、金乌、赤云……各部门的基层工作人员文化有限，他们穷尽脑里的词汇，给郑积恩的飞机起了十来个新名字。
总算弄明白了大致的情况，于是开始层层汇报，最终，各条渠道的信息都在往一个地方汇集——皇宫。因为，各部门的长官基本都在冬至祭天大典的现场。他们知道了，最终也是要汇报给皇帝的。
最先给绥泰皇帝奏报大致情况的，是占着近便地利的羽林卫上将军，韦玄，字道真。消息从事发现场，穿过朱雀门、承天门等宫阙门楼，几乎是沿着直线传到祭天大典现场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只迟片刻传来消息的，是直属皇帝的特务情报机构——兼明阁。虽然慢了一点点，但是报来的信息更全面更清晰。所有信息都表明，这事太过石破天惊，该怎样应对，必须最高决策层拿出主意，否则，任何部寺台府都没有资格擅自采取行动。
正好，京师的掌权者全在这了，直接议一议这是个什么情况、该怎么应对，现场会立刻召开，省得挨个通知到会了。文武百官百嘴百舌，众说纷纭。其中，有两位大聪明的意见最有代表性。
礼部尚书杜恭，字叔敬，出班奏道：“圣君统万民，而敬天合道。至吉殊瑞，千载未有！今正值冬至大节，于斯大典，献祭焚表，此陛下圣德所至，而感于天。臣谨为大楚贺！为陛下贺！”
杜尚书这话，有两层重要的意思。明里的一层，是将这件事定为大吉大利的祥瑞。这是给事件定性。数千年来，别管是上古的三皇五帝还是历朝开国之君，神奇玄异的事迹太多了，但大多虚幻不可考。像今天这样实实在在、万民亲见的神异亘古未闻，如何定性，太重要了。
暗里的一层意思，是引导归功的方向。能出现这样千古未有的大祥瑞，全是皇上您老人家的圣德所至。但是，您老人家的圣德一向完美得无可挑剔，为啥今天才被上天感知到？还不是因为本尚书策划的大典的仪轨对路，才能上达天听？
杜尚书刚奏毕，立即有一帮本派同僚出言附和。比方说，翰林院的人，就有意无意地引用了刚才祭天表文中的几句话，其实是在提醒圣上和百官，由他们集体撰写、修改多次的锦绣文章，肯定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司天监监正沈同，字子和，朗声奏曰：“天人相应，世间至理。陛下至诚感于上苍，故天降仙器临凡，必有神谕以昭九州。如此，上承天眷，下得民心，中兴大楚，治世永续。”
沈监正这话，除了赞同杜尚书“祥瑞因圣德”的观点，还提出了一个议题：神谕。上天降了这么大个祥瑞，肯定是有深意的，也就是所谓上天的旨意。那么，究竟有没有神谕、神谕该怎么解读，这事，我们司天监责无旁贷，毕竟，我们是专业的。
沈监正这头脑灵活得，稍微有点臭不要脸了，好多听出了他话外之音的文官都急了。没等大家出言相争，绥泰皇帝降下口谕：“天降祥瑞，千古殊胜。众爱卿随朕同登朱雀楼一观。”
当即，帝与后同乘龙辇，百官步行随后，来至朱雀门前，登上门顶城楼眺望。
百丈之外，有一红色奇物，看不真切。似有双翼，却只是静静展开，不扇不动，亦无声息。此时，巡城检校在外、羽林卫甲士在内，已经在红色奇物四方围出了警戒线，东西两侧到朱雀大街的街边，南侧到红色奇物的五十丈外，北侧直到朱雀门高墙之下。
帝后及百官亲眼得见，更是议论纷纷。华英阁学士岑贺，字庆之，躬身启奏：“得见祥瑞，全赖圣上洪福！臣观其形色，审其临所，思索古籍，斗胆揣测：此乃四灵之朱雀是也！”
此言一出，百官议论得就更加热烈了。红色，有双翼，飞天之时尾部似有火焰，落地之处恰是朱雀门前的朱雀大街上，如此说来，不是朱雀，又是什么？
想到这，岑学士的亲近同僚纷纷出言附和。大家明白，岑学士的言外之意是，别以为只有你们司天监懂得天象，我们翰林才子、六阁学士也不是白给的！要真是有神谕，解释权不能只归你一家独有，我们也是有发言权的！
司天监今天来的人少，只有监正与监副。但司天监属于门阀势力版图的一块，而门阀系官员，是朝廷四大势力派系之一。而同属门阀系的大理寺少卿褚淳，字守初，好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朱雀临凡，其兆为何？”
众官醒悟过来，在三代时的典籍中，多言朱雀能够接引死者灵魂上升于天。褚少卿的言外之意似乎在说，岑学士您说得好，说得对，这就是朱雀。那么，这朱雀，是来接谁？
岑学士所在的科官派醒悟过来，一个个都疾速开动脑筋，要为之补漏。礼部侍郎朱霁，字虹卿，慢悠悠回道：“朱雀喜典藏，重礼德，乃护法之神。微臣思之，其兆当主我大楚文昌武盛。峡关之战，不日必传捷报！”
可惜，峡关的守将高烈高仲炎不在这里，要是他听到朱侍郎这番话，恐怕要暗骂一句“无耻老儒”：我们特么拼命抗敌，眼看着敌人粮草不济，破关无望，即将撤兵。如此战功，是老子用兵有道、指挥有方得来的，你特么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功劳归给了祥瑞？！
朱侍郎要是能听到高仲炎的这番抱怨，恐怕也只能无奈地解释一句：谁让你们武将勋贵与门阀世家走得那么近呢，我们在这唇枪舌战，肯定是能打敌人就打敌人，打不到敌人，能恶心一下敌人的盟友，也是极好的。
这边厢，正在亲切友好交谈的君臣们，完全不知道那“朱雀”里面还有一个人；那边厢，正在激烈思考的郑积恩，也不知道君臣们丰富的内心戏。
郑积恩此刻正在激烈思考。事实上，自从一个小时前见到了那个椭球空域，他就一直在激烈思考。先是思考那奇怪的椭球是个什么玩意，接着就是发现了诸多诡异现象，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穿越了，再之后就是到处寻找可以降落的地点。
现在，总算是着陆了，平安，完整，万众瞩目。感谢这条大街的建筑质量！感谢全城百姓的积极配合！解决了安全落地的问题，紧接着令郑积恩头疼的就是，接下来怎么收场？或者说，他这莫名其妙的穿越生涯，该怎么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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