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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被践踏的蒲公英

    在数百公里外的荒废麦田中,一株蒲公英在一片黄色的枯草中格外显眼。虽然它身下的绿叶也像其他植物一样枯萎发黄,但是头顶那硕大的花球已经成长为雪白的花朵,它在等待一个契机。这时候,风来了。风作为自然界的快递员为这里带来了问候和书信,然后又拿着邮件朝着远方旅行。它总是匆匆忙忙的,也好像没有休息的时候。

    这里的植物们感受到风的到来,轻轻摇摆自己的身体为风简短的停留表示欢迎,也是在为风的下一趟旅程送行。

    也是在这个时候,许许多多的蒲公英种子蹭上了快递员风的车,它们纷纷撑起那小小的白伞被风带离了母亲的臂弯,母亲也微微摇着身体,招手为孩子们送行,它的孩子将要去往新的世界,踏上未知的征程。这是让她骄傲的,同时也是后悔的。蒲公英母亲在之后的日子里面渐渐弯下了腰,它在为亲自把孩子送到了危险的战场而后悔。

    蒲公英种子们搭上了快递员风的便车,一路上有说有笑,但快递员风厌烦自己的旅程多了吵闹的孩子,便把它们半路丢下了。只有一枚种子很幸运跟到了快递员风最后,随着它前往了数万米的高空,前往了一个它从未听说过的世界。它达到了姐妹们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它想到它很可能是蒲公英家族里面有史以来飞到最高的幸运儿,所以这令它感到自豪。它在高处尽情地呼喊,但是下面的亲人们早就已经听不见它的声音了。

    其他姐妹们飞得低,所以它们很快便落在了地面上。它们以后会成为叽叽喳喳吵闹的邻居。也会为了一点养分物你争我抢。那样的场面它不曾见过,不曾想过,它怀抱着对新世界的期望,想飞往远方。

    漂浮在仿佛能用手摘到星辰的高空,它突发奇想,朝着地面看去,下面的植物都已经看不清楚样貌了。地面上的景象现在倒是有点像是油画,这里有一块绿,那里有一块黄,彼此缝缝补补,没有留出任何的缝隙。感觉更像是有一位自成一派的画家以大地为布,在上面画下了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任何美感和意义的作品。就只有那名画家自己才明白这里一块绿地的用意,那一块黄土的想法。

    它觉得不管朝地面看多久,那些色彩都没有变更过,于是觉得无趣。这个世界细看确实五彩缤纷,但是离得远了,却又觉得枯燥无味。它失望地摇了摇伞表示自己沮丧的心情,可随后开始变得粗暴的快递员风,却不得不让它要时刻注意自己,以免被半路丢下。它不知道原本还算温柔的风,为何会变得暴跳如雷。

    但这个时候的它又看到了十分奇异的景象:和黄色绒衣截然不同的白色,彼此连成一片织成了看不到边的柔软地毯。它听其他叔叔阿姨说过,下雪的时候到处都是白色的,同样一眼望不到边。但它很聪明,它不认为这些白色的地毯是雪,因为那些白色地毯并不冷,而且雪也没有这些地毯厚。这些地毯不在它生活的地上,而在它仰望过的天空,叫做云。

    在地毯的另一端,有让它畏惧的巨人存在,那白色的毯子仿佛是盖在它身上的被子。此刻这个巨人醒了,从被子里面站了起来。它感觉到了恐慌,对方是个脾气不好的家伙,并且起床气很大。

    因为那个家伙的存在,其他快递员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狂暴的状态。那个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的家伙居然拥有着能让风变得癫狂的魔力,这实在是令它难以置信。

    蒲公英种子试着收缩伞面,偷瞄几眼,却没想到被对方看个正着。在人家的注视下,周围的热量似乎在以它为中心而聚集。这枚蒲公英种子不一会儿就产生了头晕的感觉,对方散发出的热量让它已经受不了。

    它想让对方住手,但却开不了口。

    同时也吃惊的发现自己朝着远方旅行用的伞也已经被热量燃烧殆尽,它从高空中落了下来。

    下落对它而言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很轻,即便掉落下来也能安然无恙。

    它心里面想到,自己就算掉了下来,也应该前往到了自己心仪的远方了吧。事实也是如此,在它降落后,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认不出的家伙们。

    它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在没有离开家门之前,总会有叔叔阿姨嘘寒问暖,但是现在它甚至听不到周围其他植物的声音,它们距离自己远远地,好像是在故意排斥自己。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应该没有吧。

    它有试着挣扎过,但是无济于事,旅行用的伞已经消失了,那意味着它也要像其他姐妹们那样就地扎根。它不愿意放弃旅行,认为时间还早,它还想去多看看这个世界,但是得不到回应,它认为自己陷入了泥沼般的寂静。

    最后它放弃了,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打算就此扎根生长在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地方。可是扎根的时候它又一次感受到了震惊,这里没有它能扎根的地方,它感受到的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坚实的混凝石块,那些叔叔阿姨告诫它们决不能待着的地方,这里不是能活下去的土壤。

    怎么办?怎么办?它内心焦急如焚。这里可不是能扎根的归宿,小小的种子觉得自己快要被发烫地石头给烤焦了,但任凭它如何努力,自身都无法脱离这个地方。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一丝丝的雨滴从云层阴沉的脸上滴落了下来。那一丝丝的雨水解救了它,也让它对此感恩戴德这些许的恩惠。

    随后快递员风也找到了它,对方感到很抱歉,并承诺会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它只是笑了笑,短短的时间内,它的心智成熟了不少。

    快递员风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它捎来了些许的尘土,覆盖在了它的身上。蒲公英种子认为,自己经历千辛万苦还算是能完成本应该履行的使命:繁衍。

    于是它重新振作了起来,借着清晨的露水,开始伸展自己的身躯。一点绿意从它已经变得焦黄的身躯里面钻了出来,那是它拼命挤出来的生命,就着那么一点露水和尘土,也要打算延续。

    快递员风被它的顽强给感动到了,于是捎来了更多的尘土给它盖上,尽可能满足它的需求。对于风来说,这也是不可多见的、脆弱的奇迹,它理应见证这个奇迹从开花到结果。

    这是一笔谈资,在忙碌的旅行中和其他同伴少有的,可供交流的,有趣的内容。

    蒲公英种子适应着艰难的生活,它每天都努力在收集露水,把水分集中在根部,让根部先生长,去寻找更多的泥土,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

    因为自己的奋斗,它在艰难的环境中依然存活了下来,现在不管在恶劣的环境也无法击垮它了。它也在等待自己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同时还要告知自己的孩子在旅途要注意的事项,也知道了自己母亲为孩子送行为什么会弯腰。

    快递员风这一次也来看望它了,并向着它打招呼。风看到头顶那洋溢着黄嫩的花苞也不禁脸上挂满了笑容。而它也因自己现在的成就而感到自豪,这是它生命中另外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它们约定,等它的孩子也到了要离开家独立生活的时候,也请风送它们一程,让它们落在好一点的地方生根发芽,然后充实地度过一生。风答应了,然后又离去了。

    等风按照约定来载送它孩子一程的时候,眼前的事实让风明白,那个约定无法达成了。

    那天下着暴雨,如果种子被雨水提前冲在了原地,它很难带上那些孩子,所以它前来探望,却只看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无情碾压过的身躯。它整体已经干枯发黄,泡在雨里面也无济于事。花苞那里还保有鲜艳的黄色,但它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了。

    风无言地回到了天上,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倒是有一点点沮丧,这下自己将要沦为其他同伴的笑柄,所提到的谈资对象将要替换为自己了。

    暴雨中行进的彼秋森眺望着远方的道路。最开始的路面并不平坦,历经许久没人保养,许多杂草从缝隙里面伸展开来枝叶遮住了路面的情况,但也为冰冷的地面渲染出了一丝温情。

    过去的风吹来了泥土裹挟着小小的种子在地面生根发芽,使得这里的植物种类愈发多样。柔嫩的植物渐渐爬满了道路,如同一名名不畏屈服的士兵,一步一步,打算夺回自己的家园。

    而他此时则开着车一路碾压着植物的身躯而行,轮胎上已经沾染了植物的汁水,那是它们的血液。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恢复的,它们就是那样,脆弱又顽强,拥有着连动物都敬佩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