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乞怜
几乎是倒着再走一遍。
回家的路陈秋巧走过太多遍。
每一次的心情都差不多，疲惫，想念，叹息。
这一次是全新的情绪，紧张。
她从没觉得回家的路居然会有这么漫长。
明明方便面吃的少了，但是路却长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电话，手机的电量都不够了，陈秋巧只能在火车洗手台的边上站着，这里有一个插孔可以充电。
春春当时在家，拦住了她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拦着他不让他翻走家里仅剩的钱，和值钱物件。
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头部重创。
此刻正躺在重症监护室。
老母亲目眦欲裂，晃了两下愣是没晕过去，孱弱多病的身子抄起一把铁锨就要拼命。
但又怎么拼得过酒气熏天的中年汉子。
同样是头部受创，但是却比春春的创口还轻一些。
因为她是摔的，春春是被打的。
火车到站转公交，公交到站转巴士，巴士到站转摩的，摩的在山间小路上盘旋着，飞上山，又落下去。
到了熟悉的村子里。
一双双眼睛看到陈秋巧，都是焦急，然后躲避目光。
心里是替陈秋巧担心的，但是，帮不上什么忙。
家里乱糟糟的，洒在地上的饭，凝固的血液，歪倒在一旁的木椅。
探查员来过了，这案子不用破，简单收集了证据之后，当天下午，探查员就在县城的隐蔽小赌坊里抓到了那个男人。
甚至都不用收集证据，因为他供认不讳。
但问题来了。
首先那个男人不会被关太久，因为没有人死亡，只是重伤，其次，他抢的钱也不算多。
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
陈秋巧该怎么办？
她靠着潮湿的木门，坐在台阶上发呆，屋外飘着蒙蒙细雨。
像是下了，又好像没下。
脑子里居然放的很空。
没有去想这想那的。
因为钱就那么多，留给家里的是现金，因为母亲不会用银行卡，也不会电子支付。那些钱已经都被抢走了。
赔偿？
那个醉鬼能赔偿的只有他的呕吐物。
自己倒是还有一些钱，存在银行卡里。
可是太少了，简单维持生计也许还够，但是对于两个躺在医院的病人来说。
太少了。
陈秋巧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放松，软瘫着躺了下去，上半身就那么暴露在了雨里。
她盯着灰白的天空，脸上感觉到丝丝凉意。
我好像闲下来了呢，又好像没有。
女儿的伤情稳定下来了，母亲的伤情也稳定下来了，病情虽然发作了一下，但是也稳定下来了。
但是钱不多了。
母亲已经回到了家里住，她只要隔天去卫生所换一下药就行，卫生所的老李是个好人，他甚至会到时间亲自上门来给母亲换药。
但春春住在县城医院里，还不能回家。
陈秋巧陪着她。
如果陪床的话，医院可以提供一张床在旁边，但需要付费，虽然不贵，但是陈秋巧能省则省，她就在春春旁边的地上，打了个地铺。
还好春春的病床靠窗，她在这儿不会影响到别人。
春春已经醒了，脱离了昏迷状态，但是伤口还没有恢复的很好，随时有可能恶化，并且春春还会时不时的恶心，头晕，短暂失聪，这些病症也都还没有治。
陈秋巧望着自己熟睡中的女儿，她的目光淡然，她是很爱女儿的，但是此刻她心里居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悲伤，心痛。
她眼睛盯着春春，心里却在盘算着钱的事儿。
春春还不知道要住几天，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白天这里护士很多，其实白天我可以在县里找份零工，晚上再过来陪床。
刷碗，扫地，择菜，这些我都能干。
要是能去县里那家汉堡店就好了，那里是按小时结算的，工资也不错。
其实要是能这样继续下去，那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如果那伙人没来的话。
“为什么找你要钱？我问你，王成是你丈夫吧？前夫？你们领离婚证了吗？这就对了，没领离婚证，他就还是你丈夫，所以，他欠了我们的钱，他现在进去了，你来还，有什么问题？看着我，看着我！我问你，有，什，么，问，题？”
那伙人把刚刚收拾好的家里，又弄的一团乱，还拿走了陈秋巧银行卡里仅剩的积蓄。
“哎，我跟你说。”
领头的混子临出门前回头冲陈秋巧说。
“我们那儿呢，现在招工，你过来，做一年，啊，不用多，剩下的钱就给你免了。”
那男人说话间嘴里不断翻动，舌头像是在找牙齿里藏着的屑肉。
“啊，知道吧？南都洗脚城，正会儿正缺人，平时你过来都不一定要你，知道不？过来好好做，做得好了别说还债，你还能挣钱养你那个赔钱货呢，哈哈哈。”
“不能去啊巧儿。”
老太太眼里含着泪，手上哆哆嗦嗦的，刚才争抢东西时又添上了几道划伤。
“我知道，娘。”
陈秋巧面无表情，手上机械式的收拾着家里破败的物什，就像在车间里工作时，也是脑子里放空，双手如同机械爪一般，做着重复千百遍的工作。
其实没什么不同的。
从当时的那样的境遇，到现在，其实没什么不同的，双方之间仅仅隔着几天的时间而已，不用多么巨大的推力，就能把当时在工厂一门心思工作的自己，给推到如今的地步。
陈秋巧去饭店打工了。
早上帮火锅店择菜，拖地，打扫卫生。晚上去烧烤店打零工。
这样分开的两份工作，会比一份工作的工资，多上一点。
凌晨2点到医院，有时是三点。
一开始，保安会打电话核实她的身份，过几天，就都习惯了。
烧烤店的桌子上，常会有醉酒的客人剩下的半包烟，陈秋巧会收起来，隔一天两天的，发给保安一支，好让他别因为深夜开门，太讨厌自己。
那伙人还是来要钱。
即便银行卡里的积蓄都已经全部掏出去了，还是差了很多。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没钱了。”
陈秋巧跪在地上，额头撞在地面，撞出血迹。
那个混子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口烟气吐出，他眯缝着一只眼看着陈秋巧，嘴里还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舌头不停的翻动。
“咳……忒！”
一口浓痰飞到陈秋巧脑袋边上，那混子把一张复印件甩在陈秋巧脸前。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你看看，你瞅瞅！你家老头儿亲笔签名的，没钱？没钱来洗脚啊，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可是，我女儿还需要照顾，她，她还在医院里呢。”
陈秋巧的声音细弱蚊蝇，她在给自己找最后的理由。
然后下巴突然被人抬起。
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那双眼睛突然笑了，瞳孔里颤动着血丝，让人看着恶心。
“你跟我一晚，免你这一期的。”
“不，不用到晚上，不耽误你看你女儿。”那双眼睛移开，看了看门外的阳光。
天色尚早，离日落，起码还有两三个小时。
“可是，可是……”陈秋巧在找理由。
她打两份工的钱，也只能堪堪够女儿的医疗费和三人的饭钱。给这帮人的钱，是断然没有的。
报警，不是没报过，但是不管用。这帮人在当地势力很大，报警那天下午，那伙人就来家里砸东西，以示警告。
贷款？现在陈秋巧还欠着贷款呢，正规平台按信用评级不能借给她，小贷款其实更黑，陈秋巧不傻。
也许，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反而是一条出路？
陈秋巧脑子里亮了一下。
免除一期，一期的钱，可不少呢。
“一期的钱，可不少呢。”那双盯视着她的眼睛越来越浑浊。
要不就。
自己女儿都有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呢？
“嗯。”
陈秋巧点头。
头发从她的额间垂落。
那混子哈哈大笑着起身，拉着陈秋巧就往里屋走。
“可是，等等，我娘还在这儿。”
陈秋巧用力扯开他的手，嘴里的声音支支吾吾，微不可闻。
“老太太，来，去外边儿石头上坐会儿，诶，对咯，出去转转也行，哈哈哈哈。”
陈秋巧站在里屋门口，头发披散，看着母亲一颤一颤的走出家门，扶着门框慢悠悠踏出门槛，她的眼泪滚落，仿佛这里，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不再是自己的家。
泪珠在空中挥洒沾到飞扬起的黑发上，陈秋巧被一把拽进了里屋。
能轻松些日子了。
至少这些日子里，那伙人不会再来家里讨钱了。
第二天，还是那伙人，领头的，换了个生面孔。
“陈秋巧女士是吧，你这一期差我们公司的欠款还没有补齐。”
对方有点文质彬彬。
“我，我跟那个叫大虎的……说，说了，他说这一期的免掉我的了。”
陈秋巧有点懵。
“哦，你是说李虎是吧？他前些天就负责别的业务了，现在你这边的业务是由我来负责的，你看，这里，这边显示，你这一期的欠款尚未补齐。”
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指给陈秋巧看。
陈秋巧脑子嗡嗡的，她眼睛顺着手指看过去，但是脑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导致她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
“他说，他说免掉我这一期了，免掉我这一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在陈秋巧的脸上划出了两道痕迹，她突然觉得失去力气，身体无助的蹲坐下去。
戴眼镜男人收好平板电脑，搀扶着陈秋巧站起：“李虎应该也给你提过相同的建议，如果你现在缺乏资金，那么可以考虑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现在还缺少一些人手。”
“如果你只是想先免掉这一期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来，我们来里屋详谈一下。”
男人搀扶着陈秋巧的手臂，像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呵护着自己的妻子。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透过眼镜，他的眼睛里，陈秋巧看到的只有冷漠。
令人恶心的文质彬彬。
陈秋巧突然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整个人状若疯狂的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是魔鬼！你们是恶魔！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啊！！啊！！你们不得好死啊！！”
这疯狂的叫喊没能持续30秒，陈秋巧就又瘫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眼镜男人叹了口气，他看着头发凌乱的陈秋巧，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
“陈秋巧女士，关于你的欠款，我宽限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走。”
转身走了。
没有打砸东西，也没有在墙上涂红油漆写字。
陈秋巧愕然看着他们离去。
还不到晚上，陈秋巧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她找了一辆摩的，急忙赶到医院里，女儿又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护士在一旁跟她抱怨：“陈小姐，你们家属最好还是来一个人守在病人身边，我们医院里的护士也很紧缺，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到每一个病人，病人卧病在床，她也没能力按铃，你看，就像这次，你家女儿自己吃东西卡到了喉咙，想要去按铃又翻身掉到了床下，导致伤口开裂，这都是没人在她身边的结果啊，要不是我们例行检查发现的早，她……”
护士突然不说，她看着陈秋巧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睛，护士毫不怀疑它能吃人。
春春被抢救了过来。
这是一次警告。
回家的路上，陈秋巧碰到了一个发传单的人，传单上是一份临时工作，时间短暂，报酬丰厚，是为某新药做实验者，实验过程很快，没有任何痛苦，实验结束后，留下反馈就可以了。
很简单的一份工作。
但凡不是傻的，都能去做一次。
看着实验的报酬，陈秋巧心动了，但她没敢去。
因为给的钱太多了。
她不傻，她一直辛苦工作，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的馅饼，想要回报，得有付出。
不，有时候付出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
陈秋巧把传单叠了叠，装到了口袋里。
毕竟是一张纸。
一张纸，也能卖钱。
“考虑的怎么样了？要来我们公司上班么？还有，你这一期的欠款打算怎……诶？嘿嘿，很好。”
戴眼镜的男人又来了，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秋巧拉进了里屋。
母亲在院子里喂鸡，今天的鸡下蛋不多，一个个看起来也不太健康。
她佝偻的背影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一点点的撒着饲料，每次只撒一小点，生怕浪费。
她的手抖的厉害，这是她常年的旧疾所致，但喂饲料的时候，却不影响。
洒在地上的饲料突然变成了一大把，母鸡们欢快的扑上去，但还没有吃到饲料，就被一个压下来的身影吓的挥动双翼跑走了。
老太太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紧紧捂着心口，呼吸一声比一声小，几只母鸡眼睛骨碌碌转着，小心翼翼地又走过来，叼拾地上的饲料。
跟随眼镜男来的几个混子，在屋里聚在一起打牌，他们自己带了瓜子，嗑的一地都是瓜子皮。
陈秋巧在里屋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来，是她最后的坚持。
一切像是一幕荒诞剧。
眼镜男带着人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老人趴在地上，还向里屋喊了一声：“老人家一直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屋里正在发呆的陈秋巧听到声音，赶紧穿上衣服，去扶母亲起来。
这一扶，才发现母亲已经去了。
陈秋巧泄了气坐地上，脑袋像是不属于肩膀似的耷拉着，她此刻竟没有太多的悲伤。
只是心死。
一种深重的绝望感紧紧把她按在了地上。
春春的状态很不好，那伙人这些天暂时消停了，只是经常喊她去上班。
母亲的葬礼还未办，没有时间，自己需要打工供上医院每天的费用，也没有钱办。
形若枯槁，精神萎靡的陈秋巧工作时还常常犯错，明明简单到极致的工作，她却能变着花的让老板找借口扣自己工资。
最后，那家火锅店还辞退了她。
白天她反而没事儿了。
她坐在医院旁边的小公园里长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在想我这算不算是清闲了呢？
不用再去急急忙忙做什么事儿了。
但其实不多一会儿，她就会否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些真正悠闲的人，他们并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而是在做着不少事儿，但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儿，每天都在忙，但那是自己愿意忙。
他们靠那种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是因为他们只要想，就可以随时抽身，去做另外自己想做的事儿，或是休息。
他们的时间属于自己，不急不缓。
午餐可以在10分钟之内吃完，也可以慢慢地吃上三个小时。
无所谓。
这才叫清闲。
像自己这样看似清闲，实际只是把巨大的责任和压力甩到一旁的人，只是懦弱。
“您的女儿还需要进行两次手术，才能够基本恢复，另外，加上您之前尚未交齐的钱，麻烦您尽快到一楼把费用补齐。”
医生这样跟陈秋巧说。
“下一期的钱又涨了，你再不来上班的话，下个月的工资都会顶不上了，啊？你要照顾你女儿？你女儿还没死吗？你要赚钱啊，不赚钱拿什么照顾女儿？”那伙人这样跟陈秋巧说。
翻出被压折出白痕的传单，陈秋巧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地址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处工厂，这个工厂陈秋巧知道，之前她还考虑过来这里上班，但是工资待遇都不如嵊都那里，所以就没考虑这儿。
工厂深处的一排厂房被改造，进去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用廉价材料制成的隔间。
每个隔间中间有一张床，床的顶上有一盏大大灯。
陈秋巧躺了上去，床是半躺的，上半身呈30度抬起。
“真能有，10万块？”
陈秋巧仍然不敢相信，她只是别无选择。
两个身穿青色护服的年轻人戴好口罩，从床底拉出一段缚带，捆住了陈秋巧的手脚。
“你放心，你走出这里的时候我们保证你能拿着10万块。”
“为……为什么还要绑住……”
其实在进来前，这一点已经有人提前说过了，陈秋巧进来的时候，是和另外9个人一起，他们10个人就是今天的实验对象。
“我们要实验一种新药，这种药服用下去后可能会对身体造成轻微损伤，所以我们也给出了丰厚的报酬，但这个损伤很轻，各位不必担心。另外，在实验过程中，可能会有人出现短暂轻微的排异反应，所以我们需要为大家添加一些适当的防护措施，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陈秋巧回忆进来前，一个穿着青色护服的人，做了这么一番介绍。
“啪！”
灯光打开，正对着陈秋巧的头顶。
“深呼吸，放轻松，很快就结束了。”
两名青色护服一边准备药剂，一边简单安慰陈秋巧。
陈秋巧深呼吸。
她早已做好了决定，不需要再更改了。
自己的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不管什么损伤也不怕了，现在就是需要这一笔钱，先帮女儿熬过这一关。
最多就是疼一点，能有什么？有心疼么？
陈秋巧自我催眠。
这么想着，真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来，张嘴。”
一颗药丸入喉。
配了些水，吞服进去。
胳膊上，又被打了三针试剂。
最后是手臂上输液，挂瓶不多，看这个分量，陈秋巧琢磨着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输完。
陪母亲输液，以及这段时间陪春春输液，陈秋巧看挂瓶的时间很准。
两名青色护服出去了，关上了隔间的门。
过了不久，陈秋巧听见厂房大门处的卷帘门也被关上了。
她抬起头，看见房间四个角，都有一个摄像头在对着自己闪烁红点。
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另外那些人不时干咳两声，打破沉寂。
挂瓶已经输进去一半了，陈秋巧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让她心下稍安，同时，心头火热，开始微微激动起来。
还有一半就完了，10万，10万就到手了。
要不是手被绑缚着，她都想去调快液体滴落的速度，好让这场实验快点结束，自己快点拿到钱。
眼睛紧紧盯着液体滴落的透明小管子，陈秋巧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咳嗽声也越来越大。
“有人吗？不好意思，咳得停不下来，给我点水吧？”
离得不多远的隔间有人出声。
第一道声音一起，马上有一道声音跟着响起：“我……我觉得我有点头晕，我能不能申请暂停一下？”
没人回应。
“我身上有点胀痛，我也要停止，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有人开始呼喊起来，语气急促。
陈秋巧心里有些慌乱，但是好在，她还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就是心跳似乎，真的挺大声的。
“咚！”有床翻倒到地上的声音，同时伴随着那人的呼喊：“啊……啊……我好难受啊，我不做实验了，我要求终止，啊……救救我，救……救……”声音到最后变成了干涩的哑声。
随着这一道声音的响起，不大的厂房内求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众人哀求着停止实验，大声呼喊，伴随着不间断的痛呼声。
“吼！！”
一声似人似兽的吼声吓了陈秋巧一跳，她终于慌乱起来，盯视着监视器，也大声呼喊着要出去。
但厂房内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有人在被绑缚的床上剧烈颤动，晃倒了挂瓶架，晃倒了自己的床，嘴中不断溢出血液。
有人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改变，肌肉不断隆起，暴增的力量让他们挣脱了床上的束缚，他们挣扎着爬下床，推开门，艰难的半爬着经过走廊，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扭曲而膨胀，脸部也变得像是一副抽象画，嘴里还在呼喊着求救，但其实已经没办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尚未爬到卷帘门那里，就瘫倒在地不能动弹，过了不多会儿。
“嘭！”
像是捏满空气的塑料袋炸开了一个小口一样的响声。
那人膨胀的肌肉也炸开了一个口子，血液流出，然后身体迅速瘪了下去。
也有人挣脱束缚后连走都没办法走，双手抓狂一般挠抓自己的脸，直到生生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把脸挠烂，把皮撕开，把肉抓出来，把神经扯断，把脑子砸在地上。
陈秋巧并看不见发生的这些，但是她躺在那里听着这些声音就已经足够害怕。
她挣扎了半天却于事无补，只能听着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最后通通归于平息，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她不敢说话了，越安静越不敢发出声音。
虽然没有看到外面那些人的景象，但是光凭声音，她脑补出来的也足够吓到自己。
直到又过了一个小时。
卷帘门被打开了。
密集的脚步声走了进来，越来越近，直奔她的房间而来。
“砰！”
“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药物试验！”
一个中年男人激动的说，他身侧一同过来的几名青色护服上前，给陈秋巧打了一针麻醉。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还要干什么？放我走！求求你们了，我还有孩子，放我走吧！！”
陈秋巧哭喊着，却不敢乱动。
“啊，放心，我们还有一点小小的收尾没有做完，很快就结束了，等你醒来，你都不知道你会面临多大的惊喜。”
陈秋巧的意识逐渐模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宽大的床上，身上还换了干净的睡袍。
一个男人站在窗边。
光线逆着他的侧脸，陈秋巧只感觉他的棱角分明，还很好看，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
那人开口，声音富有磁性，让人听了很舒服。
陈秋巧没开口，她一时之间还有点懵。
“我想，我想走，对，求求你，放我离开，钱我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的孩子还在医院里，求求你……”
陈秋巧的声音越来越小。
“呵，不用这样乞求我。”“10万块呢，我可以给你，你确定不要了？”
男人转过身来，陈秋巧注意到他长得十分秀气，一双眸子像是哭过，让人看着不免生出怜惜。
“我能……要么？”
陈秋巧不确定地道。
她真的很想赶快逃离这个做实验的组织，但是，对方好像真的要给她钱。
“当然，不仅是这10万，我可以给你更多钱，只要你，愿意为我做事。”
“咕咚……”
陈秋巧吞咽了一下口水。
多少钱？能给多少钱？
至于做什么事，陈秋巧反而不那么关心了，她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男人伸出手，他的手白净修长，很好看。
陈秋巧颤颤巍巍的起身，拉住男人的手。
男人的眼睛中亮起红色的光芒，初时只似星点，之后便如狂风吹动山火，炽烈的红光大盛！如同爆炸般的光芒迅速充满了整间屋子。
在这夺目的红光中，陈秋巧看到那个男人嘴角上扬，笑声道。
“从今日起，你便叫乞怜吧。”
回家的路陈秋巧走过太多遍。
每一次的心情都差不多，疲惫，想念，叹息。
这一次是全新的情绪，紧张。
她从没觉得回家的路居然会有这么漫长。
明明方便面吃的少了，但是路却长了。
一次又一次的打电话，手机的电量都不够了，陈秋巧只能在火车洗手台的边上站着，这里有一个插孔可以充电。
春春当时在家，拦住了她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拦着他不让他翻走家里仅剩的钱，和值钱物件。
为此，她付出的代价是头部重创。
此刻正躺在重症监护室。
老母亲目眦欲裂，晃了两下愣是没晕过去，孱弱多病的身子抄起一把铁锨就要拼命。
但又怎么拼得过酒气熏天的中年汉子。
同样是头部受创，但是却比春春的创口还轻一些。
因为她是摔的，春春是被打的。
火车到站转公交，公交到站转巴士，巴士到站转摩的，摩的在山间小路上盘旋着，飞上山，又落下去。
到了熟悉的村子里。
一双双眼睛看到陈秋巧，都是焦急，然后躲避目光。
心里是替陈秋巧担心的，但是，帮不上什么忙。
家里乱糟糟的，洒在地上的饭，凝固的血液，歪倒在一旁的木椅。
探查员来过了，这案子不用破，简单收集了证据之后，当天下午，探查员就在县城的隐蔽小赌坊里抓到了那个男人。
甚至都不用收集证据，因为他供认不讳。
但问题来了。
首先那个男人不会被关太久，因为没有人死亡，只是重伤，其次，他抢的钱也不算多。
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
陈秋巧该怎么办？
她靠着潮湿的木门，坐在台阶上发呆，屋外飘着蒙蒙细雨。
像是下了，又好像没下。
脑子里居然放的很空。
没有去想这想那的。
因为钱就那么多，留给家里的是现金，因为母亲不会用银行卡，也不会电子支付。那些钱已经都被抢走了。
赔偿？
那个醉鬼能赔偿的只有他的呕吐物。
自己倒是还有一些钱，存在银行卡里。
可是太少了，简单维持生计也许还够，但是对于两个躺在医院的病人来说。
太少了。
陈秋巧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放松，软瘫着躺了下去，上半身就那么暴露在了雨里。
她盯着灰白的天空，脸上感觉到丝丝凉意。
我好像闲下来了呢，又好像没有。
女儿的伤情稳定下来了，母亲的伤情也稳定下来了，病情虽然发作了一下，但是也稳定下来了。
但是钱不多了。
母亲已经回到了家里住，她只要隔天去卫生所换一下药就行，卫生所的老李是个好人，他甚至会到时间亲自上门来给母亲换药。
但春春住在县城医院里，还不能回家。
陈秋巧陪着她。
如果陪床的话，医院可以提供一张床在旁边，但需要付费，虽然不贵，但是陈秋巧能省则省，她就在春春旁边的地上，打了个地铺。
还好春春的病床靠窗，她在这儿不会影响到别人。
春春已经醒了，脱离了昏迷状态，但是伤口还没有恢复的很好，随时有可能恶化，并且春春还会时不时的恶心，头晕，短暂失聪，这些病症也都还没有治。
陈秋巧望着自己熟睡中的女儿，她的目光淡然，她是很爱女儿的，但是此刻她心里居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悲伤，心痛。
她眼睛盯着春春，心里却在盘算着钱的事儿。
春春还不知道要住几天，每天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白天这里护士很多，其实白天我可以在县里找份零工，晚上再过来陪床。
刷碗，扫地，择菜，这些我都能干。
要是能去县里那家汉堡店就好了，那里是按小时结算的，工资也不错。
其实要是能这样继续下去，那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如果那伙人没来的话。
“为什么找你要钱？我问你，王成是你丈夫吧？前夫？你们领离婚证了吗？这就对了，没领离婚证，他就还是你丈夫，所以，他欠了我们的钱，他现在进去了，你来还，有什么问题？看着我，看着我！我问你，有，什，么，问，题？”
那伙人把刚刚收拾好的家里，又弄的一团乱，还拿走了陈秋巧银行卡里仅剩的积蓄。
“哎，我跟你说。”
领头的混子临出门前回头冲陈秋巧说。
“我们那儿呢，现在招工，你过来，做一年，啊，不用多，剩下的钱就给你免了。”
那男人说话间嘴里不断翻动，舌头像是在找牙齿里藏着的屑肉。
“啊，知道吧？南都洗脚城，正会儿正缺人，平时你过来都不一定要你，知道不？过来好好做，做得好了别说还债，你还能挣钱养你那个赔钱货呢，哈哈哈。”
“不能去啊巧儿。”
老太太眼里含着泪，手上哆哆嗦嗦的，刚才争抢东西时又添上了几道划伤。
“我知道，娘。”
陈秋巧面无表情，手上机械式的收拾着家里破败的物什，就像在车间里工作时，也是脑子里放空，双手如同机械爪一般，做着重复千百遍的工作。
其实没什么不同的。
从当时的那样的境遇，到现在，其实没什么不同的，双方之间仅仅隔着几天的时间而已，不用多么巨大的推力，就能把当时在工厂一门心思工作的自己，给推到如今的地步。
陈秋巧去饭店打工了。
早上帮火锅店择菜，拖地，打扫卫生。晚上去烧烤店打零工。
这样分开的两份工作，会比一份工作的工资，多上一点。
凌晨2点到医院，有时是三点。
一开始，保安会打电话核实她的身份，过几天，就都习惯了。
烧烤店的桌子上，常会有醉酒的客人剩下的半包烟，陈秋巧会收起来，隔一天两天的，发给保安一支，好让他别因为深夜开门，太讨厌自己。
那伙人还是来要钱。
即便银行卡里的积蓄都已经全部掏出去了，还是差了很多。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真的没钱了。”
陈秋巧跪在地上，额头撞在地面，撞出血迹。
那个混子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口烟气吐出，他眯缝着一只眼看着陈秋巧，嘴里还是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舌头不停的翻动。
“咳……忒！”
一口浓痰飞到陈秋巧脑袋边上，那混子把一张复印件甩在陈秋巧脸前。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你看看，你瞅瞅！你家老头儿亲笔签名的，没钱？没钱来洗脚啊，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可是，我女儿还需要照顾，她，她还在医院里呢。”
陈秋巧的声音细弱蚊蝇，她在给自己找最后的理由。
然后下巴突然被人抬起。
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那双眼睛突然笑了，瞳孔里颤动着血丝，让人看着恶心。
“你跟我一晚，免你这一期的。”
“不，不用到晚上，不耽误你看你女儿。”那双眼睛移开，看了看门外的阳光。
天色尚早，离日落，起码还有两三个小时。
“可是，可是……”陈秋巧在找理由。
她打两份工的钱，也只能堪堪够女儿的医疗费和三人的饭钱。给这帮人的钱，是断然没有的。
报警，不是没报过，但是不管用。这帮人在当地势力很大，报警那天下午，那伙人就来家里砸东西，以示警告。
贷款？现在陈秋巧还欠着贷款呢，正规平台按信用评级不能借给她，小贷款其实更黑，陈秋巧不傻。
也许，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反而是一条出路？
陈秋巧脑子里亮了一下。
免除一期，一期的钱，可不少呢。
“一期的钱，可不少呢。”那双盯视着她的眼睛越来越浑浊。
要不就。
自己女儿都有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呢？
“嗯。”
陈秋巧点头。
头发从她的额间垂落。
那混子哈哈大笑着起身，拉着陈秋巧就往里屋走。
“可是，等等，我娘还在这儿。”
陈秋巧用力扯开他的手，嘴里的声音支支吾吾，微不可闻。
“老太太，来，去外边儿石头上坐会儿，诶，对咯，出去转转也行，哈哈哈哈。”
陈秋巧站在里屋门口，头发披散，看着母亲一颤一颤的走出家门，扶着门框慢悠悠踏出门槛，她的眼泪滚落，仿佛这里，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不再是自己的家。
泪珠在空中挥洒沾到飞扬起的黑发上，陈秋巧被一把拽进了里屋。
能轻松些日子了。
至少这些日子里，那伙人不会再来家里讨钱了。
第二天，还是那伙人，领头的，换了个生面孔。
“陈秋巧女士是吧，你这一期差我们公司的欠款还没有补齐。”
对方有点文质彬彬。
“我，我跟那个叫大虎的……说，说了，他说这一期的免掉我的了。”
陈秋巧有点懵。
“哦，你是说李虎是吧？他前些天就负责别的业务了，现在你这边的业务是由我来负责的，你看，这里，这边显示，你这一期的欠款尚未补齐。”
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指给陈秋巧看。
陈秋巧脑子嗡嗡的，她眼睛顺着手指看过去，但是脑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导致她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
“他说，他说免掉我这一期了，免掉我这一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在陈秋巧的脸上划出了两道痕迹，她突然觉得失去力气，身体无助的蹲坐下去。
戴眼镜男人收好平板电脑，搀扶着陈秋巧站起：“李虎应该也给你提过相同的建议，如果你现在缺乏资金，那么可以考虑来我们公司工作，我们现在还缺少一些人手。”
“如果你只是想先免掉这一期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来，我们来里屋详谈一下。”
男人搀扶着陈秋巧的手臂，像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呵护着自己的妻子。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透过眼镜，他的眼睛里，陈秋巧看到的只有冷漠。
令人恶心的文质彬彬。
陈秋巧突然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整个人状若疯狂的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是魔鬼！你们是恶魔！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啊！！啊！！你们不得好死啊！！”
这疯狂的叫喊没能持续30秒，陈秋巧就又瘫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眼镜男人叹了口气，他看着头发凌乱的陈秋巧，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服。
“陈秋巧女士，关于你的欠款，我宽限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走。”
转身走了。
没有打砸东西，也没有在墙上涂红油漆写字。
陈秋巧愕然看着他们离去。
还不到晚上，陈秋巧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她找了一辆摩的，急忙赶到医院里，女儿又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护士在一旁跟她抱怨：“陈小姐，你们家属最好还是来一个人守在病人身边，我们医院里的护士也很紧缺，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到每一个病人，病人卧病在床，她也没能力按铃，你看，就像这次，你家女儿自己吃东西卡到了喉咙，想要去按铃又翻身掉到了床下，导致伤口开裂，这都是没人在她身边的结果啊，要不是我们例行检查发现的早，她……”
护士突然不说，她看着陈秋巧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睛，护士毫不怀疑它能吃人。
春春被抢救了过来。
这是一次警告。
回家的路上，陈秋巧碰到了一个发传单的人，传单上是一份临时工作，时间短暂，报酬丰厚，是为某新药做实验者，实验过程很快，没有任何痛苦，实验结束后，留下反馈就可以了。
很简单的一份工作。
但凡不是傻的，都能去做一次。
看着实验的报酬，陈秋巧心动了，但她没敢去。
因为给的钱太多了。
她不傻，她一直辛苦工作，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的馅饼，想要回报，得有付出。
不，有时候付出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
陈秋巧把传单叠了叠，装到了口袋里。
毕竟是一张纸。
一张纸，也能卖钱。
“考虑的怎么样了？要来我们公司上班么？还有，你这一期的欠款打算怎……诶？嘿嘿，很好。”
戴眼镜的男人又来了，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秋巧拉进了里屋。
母亲在院子里喂鸡，今天的鸡下蛋不多，一个个看起来也不太健康。
她佝偻的背影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一点点的撒着饲料，每次只撒一小点，生怕浪费。
她的手抖的厉害，这是她常年的旧疾所致，但喂饲料的时候，却不影响。
洒在地上的饲料突然变成了一大把，母鸡们欢快的扑上去，但还没有吃到饲料，就被一个压下来的身影吓的挥动双翼跑走了。
老太太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紧紧捂着心口，呼吸一声比一声小，几只母鸡眼睛骨碌碌转着，小心翼翼地又走过来，叼拾地上的饲料。
跟随眼镜男来的几个混子，在屋里聚在一起打牌，他们自己带了瓜子，嗑的一地都是瓜子皮。
陈秋巧在里屋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来，是她最后的坚持。
一切像是一幕荒诞剧。
眼镜男带着人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老人趴在地上，还向里屋喊了一声：“老人家一直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屋里正在发呆的陈秋巧听到声音，赶紧穿上衣服，去扶母亲起来。
这一扶，才发现母亲已经去了。
陈秋巧泄了气坐地上，脑袋像是不属于肩膀似的耷拉着，她此刻竟没有太多的悲伤。
只是心死。
一种深重的绝望感紧紧把她按在了地上。
春春的状态很不好，那伙人这些天暂时消停了，只是经常喊她去上班。
母亲的葬礼还未办，没有时间，自己需要打工供上医院每天的费用，也没有钱办。
形若枯槁，精神萎靡的陈秋巧工作时还常常犯错，明明简单到极致的工作，她却能变着花的让老板找借口扣自己工资。
最后，那家火锅店还辞退了她。
白天她反而没事儿了。
她坐在医院旁边的小公园里长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在想我这算不算是清闲了呢？
不用再去急急忙忙做什么事儿了。
但其实不多一会儿，她就会否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些真正悠闲的人，他们并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而是在做着不少事儿，但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儿，每天都在忙，但那是自己愿意忙。
他们靠那种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虚。
是因为他们只要想，就可以随时抽身，去做另外自己想做的事儿，或是休息。
他们的时间属于自己，不急不缓。
午餐可以在10分钟之内吃完，也可以慢慢地吃上三个小时。
无所谓。
这才叫清闲。
像自己这样看似清闲，实际只是把巨大的责任和压力甩到一旁的人，只是懦弱。
“您的女儿还需要进行两次手术，才能够基本恢复，另外，加上您之前尚未交齐的钱，麻烦您尽快到一楼把费用补齐。”
医生这样跟陈秋巧说。
“下一期的钱又涨了，你再不来上班的话，下个月的工资都会顶不上了，啊？你要照顾你女儿？你女儿还没死吗？你要赚钱啊，不赚钱拿什么照顾女儿？”那伙人这样跟陈秋巧说。
翻出被压折出白痕的传单，陈秋巧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地址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处工厂，这个工厂陈秋巧知道，之前她还考虑过来这里上班，但是工资待遇都不如嵊都那里，所以就没考虑这儿。
工厂深处的一排厂房被改造，进去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用廉价材料制成的隔间。
每个隔间中间有一张床，床的顶上有一盏大大灯。
陈秋巧躺了上去，床是半躺的，上半身呈30度抬起。
“真能有，10万块？”
陈秋巧仍然不敢相信，她只是别无选择。
两个身穿青色护服的年轻人戴好口罩，从床底拉出一段缚带，捆住了陈秋巧的手脚。
“你放心，你走出这里的时候我们保证你能拿着10万块。”
“为……为什么还要绑住……”
其实在进来前，这一点已经有人提前说过了，陈秋巧进来的时候，是和另外9个人一起，他们10个人就是今天的实验对象。
“我们要实验一种新药，这种药服用下去后可能会对身体造成轻微损伤，所以我们也给出了丰厚的报酬，但这个损伤很轻，各位不必担心。另外，在实验过程中，可能会有人出现短暂轻微的排异反应，所以我们需要为大家添加一些适当的防护措施，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陈秋巧回忆进来前，一个穿着青色护服的人，做了这么一番介绍。
“啪！”
灯光打开，正对着陈秋巧的头顶。
“深呼吸，放轻松，很快就结束了。”
两名青色护服一边准备药剂，一边简单安慰陈秋巧。
陈秋巧深呼吸。
她早已做好了决定，不需要再更改了。
自己的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不管什么损伤也不怕了，现在就是需要这一笔钱，先帮女儿熬过这一关。
最多就是疼一点，能有什么？有心疼么？
陈秋巧自我催眠。
这么想着，真的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来，张嘴。”
一颗药丸入喉。
配了些水，吞服进去。
胳膊上，又被打了三针试剂。
最后是手臂上输液，挂瓶不多，看这个分量，陈秋巧琢磨着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输完。
陪母亲输液，以及这段时间陪春春输液，陈秋巧看挂瓶的时间很准。
两名青色护服出去了，关上了隔间的门。
过了不久，陈秋巧听见厂房大门处的卷帘门也被关上了。
她抬起头，看见房间四个角，都有一个摄像头在对着自己闪烁红点。
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另外那些人不时干咳两声，打破沉寂。
挂瓶已经输进去一半了，陈秋巧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这让她心下稍安，同时，心头火热，开始微微激动起来。
还有一半就完了，10万，10万就到手了。
要不是手被绑缚着，她都想去调快液体滴落的速度，好让这场实验快点结束，自己快点拿到钱。
眼睛紧紧盯着液体滴落的透明小管子，陈秋巧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咳嗽声也越来越大。
“有人吗？不好意思，咳得停不下来，给我点水吧？”
离得不多远的隔间有人出声。
第一道声音一起，马上有一道声音跟着响起：“我……我觉得我有点头晕，我能不能申请暂停一下？”
没人回应。
“我身上有点胀痛，我也要停止，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有人开始呼喊起来，语气急促。
陈秋巧心里有些慌乱，但是好在，她还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就是心跳似乎，真的挺大声的。
“咚！”有床翻倒到地上的声音，同时伴随着那人的呼喊：“啊……啊……我好难受啊，我不做实验了，我要求终止，啊……救救我，救……救……”声音到最后变成了干涩的哑声。
随着这一道声音的响起，不大的厂房内求救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众人哀求着停止实验，大声呼喊，伴随着不间断的痛呼声。
“吼！！”
一声似人似兽的吼声吓了陈秋巧一跳，她终于慌乱起来，盯视着监视器，也大声呼喊着要出去。
但厂房内已经彻底乱做了一团，有人在被绑缚的床上剧烈颤动，晃倒了挂瓶架，晃倒了自己的床，嘴中不断溢出血液。
有人的身体发生了奇妙的改变，肌肉不断隆起，暴增的力量让他们挣脱了床上的束缚，他们挣扎着爬下床，推开门，艰难的半爬着经过走廊，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扭曲而膨胀，脸部也变得像是一副抽象画，嘴里还在呼喊着求救，但其实已经没办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尚未爬到卷帘门那里，就瘫倒在地不能动弹，过了不多会儿。
“嘭！”
像是捏满空气的塑料袋炸开了一个小口一样的响声。
那人膨胀的肌肉也炸开了一个口子，血液流出，然后身体迅速瘪了下去。
也有人挣脱束缚后连走都没办法走，双手抓狂一般挠抓自己的脸，直到生生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把脸挠烂，把皮撕开，把肉抓出来，把神经扯断，把脑子砸在地上。
陈秋巧并看不见发生的这些，但是她躺在那里听着这些声音就已经足够害怕。
她挣扎了半天却于事无补，只能听着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最后通通归于平息，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她不敢说话了，越安静越不敢发出声音。
虽然没有看到外面那些人的景象，但是光凭声音，她脑补出来的也足够吓到自己。
直到又过了一个小时。
卷帘门被打开了。
密集的脚步声走了进来，越来越近，直奔她的房间而来。
“砰！”
“恭喜你，恭喜你，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药物试验！”
一个中年男人激动的说，他身侧一同过来的几名青色护服上前，给陈秋巧打了一针麻醉。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还要干什么？放我走！求求你们了，我还有孩子，放我走吧！！”
陈秋巧哭喊着，却不敢乱动。
“啊，放心，我们还有一点小小的收尾没有做完，很快就结束了，等你醒来，你都不知道你会面临多大的惊喜。”
陈秋巧的意识逐渐模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宽大的床上，身上还换了干净的睡袍。
一个男人站在窗边。
光线逆着他的侧脸，陈秋巧只感觉他的棱角分明，还很好看，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
那人开口，声音富有磁性，让人听了很舒服。
陈秋巧没开口，她一时之间还有点懵。
“我想，我想走，对，求求你，放我离开，钱我不要了，求求你，放我走吧，我的孩子还在医院里，求求你……”
陈秋巧的声音越来越小。
“呵，不用这样乞求我。”“10万块呢，我可以给你，你确定不要了？”
男人转过身来，陈秋巧注意到他长得十分秀气，一双眸子像是哭过，让人看着不免生出怜惜。
“我能……要么？”
陈秋巧不确定地道。
她真的很想赶快逃离这个做实验的组织，但是，对方好像真的要给她钱。
“当然，不仅是这10万，我可以给你更多钱，只要你，愿意为我做事。”
“咕咚……”
陈秋巧吞咽了一下口水。
多少钱？能给多少钱？
至于做什么事，陈秋巧反而不那么关心了，她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男人伸出手，他的手白净修长，很好看。
陈秋巧颤颤巍巍的起身，拉住男人的手。
男人的眼睛中亮起红色的光芒，初时只似星点，之后便如狂风吹动山火，炽烈的红光大盛！如同爆炸般的光芒迅速充满了整间屋子。
在这夺目的红光中，陈秋巧看到那个男人嘴角上扬，笑声道。
“从今日起，你便叫乞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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