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觐燕 » 宴会(下)

宴会(下)

    大厅里落针可闻

    众人本以为事情就要这么寡淡的收场,诸如“本县豪门不畏强权硬刚奸恶县令”的腹稿都拟好了,却不料事情又有了新的转变....

    于是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那道公鸭嗓的主人,籍希望于他能给整件事再注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自己也好在刚拟好的腹稿上再增加些添头....

    待看到说话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众人也都是不明所以。

    “难道是段家被抛弃的私生子怀恨而归,联合县令争夺段家家产?”

    “莫非是段家哪位小姐在外面养的小白脸?长相倒是合适”

    诸如此类,众宾客心里瞬间导演了无数场狗血大戏,版本各异不一而足。

    阳帆当然不知道众人所想,若是知道,说不得也要呕血三两了....

    撩了撩额前的刘海,阳帆大剌剌的在薛如炅身边坐下:“段老太爷,还识得我否?”

    段延年自阳帆喊话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无他,太面熟了,刨除他那公鸭嗓,眼前这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两个月以来,除了近日进入变声期,声音有些奇怪,皮肤也较之在段家时更加白皙,身量也长了不少,乍一出现也难怪段延年一时没有认出来。想段延年每日里见过的人何其多,若不是有那档子“杖毙行恶牧奴”一事。段延年断不会对阳帆有似曾相识之感...

    “阳帆,此间事与你无涉,莫要惹火烧身”段青山哪里知晓阳帆与段家的旧怨,只以为阳帆是多管闲事搅场子的。

    “原来他就是阳帆”

    “那劳什子火锅麻将原来竟是他鼓捣出来的”

    “莫不是真被我猜中了?真是段家哪位夫人的私生子?可有好戏看了”

    众人一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段延年听说此人叫作阳帆,心里登时一松。这名字自己闻所未闻,断不是来寻仇的...

    “阳公子识得老夫?”

    说崇德县认识段延年并无甚稀奇,但既然排除了人家是仇家的可能,段延年脸色也稍微缓和下来,意态温和的问道。

    “段老太爷实乃贵人多忘事,两个月以前,小子尚还在段家牧牛.....”

    “哗....”众人得闻如此八卦秘事,顿感真相离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接近了....

    “这个有钱小子,竟是段家牧童?”

    段青山和段允顾齐齐把头转向阳帆,眼睛里尽是疑惑。

    “那时小子还唤做陈金宝,段老太爷想起来了吗?”阳帆一字一顿道。

    段延年腾一下长身而起,抬手指着阳帆,口里嗬嗬作响却是语不能出....

    “只因替我那常挨打骂的表姐出头,掷石砸伤您家门子,得段老太爷辣手教训,脊杖三十。奈何小子身单力薄,没能扛住,落了个弃尸乱葬岗的下场...段老太爷,好久不见!”

    这就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了,在场宾客也都被今日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震麻木了。

    什么叫硬菜?诶,这就是了。就今天这所见所闻,不拉上几个好兄弟上怡红院推敲揣摩个几日,那纯纯就是白瞎了这么硬的下酒菜了....

    段青山做梦都没想到剧情竟然离奇到这种地步。家里杖毙一个下人这事自己是知道的,可谁会在意呢。可眼下这个本该已经被自家杖毙,尸体早该烂在乱葬岗的人突然出现在爷爷的寿宴上,当着满崇德官绅来了出死而复生当堂对质的戏码.....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大雪,早先嬉闹的孩童也不见了踪影,唱祝词的伶倌也息了声,段延年看到一个模糊朦胧的自己,从身体里剥离开来....

    连奉才刚安置好最后一批流民搬进新宅,管家便前来报告了段府的事发起始经过。听说薛如炅竟然出现在段府,连奉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可没有段延年那么乐观,他只希望自己这张老脸还能让薛如炅念一丝旧情,换儿子一条命。

    “全军听令,目标段府,出发!”

    “薛如炅,你今日又是送驴粪又是找个段家弃奴作帮手,意欲何为?若是成心要拾掇我段家,这点伎俩似乎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段允顾轻蔑的说道。

    这是实话,送驴粪能对段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显然不能。至于杖毙陈金宝?真打死也作不得大事,何况人没死。

    段延年听段允顾这么一说,眼看着离体而出的另一个自己又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对啊,这些事情对于段家来说仅仅是挠痒痒的程度罢了,自己刚才一气一惊之下竟方寸大失。随着段延年还魂归来,一家之主的威严气度也渐次复苏....

    “薛如炅,老夫念你日前抱恙执礼相待,孰料你三番两次刻意刁难,其行之恶其言之劣实教人齿冷。想我段家积善之家奉徳日久,今日却教你这等跳梁小丑欺上门来,当真荒唐。薛如炅!你当真以为我段家奈何你不得?”段延年愈说愈疾,声色俱厉。

    “好,哈哈哈哈哈。好一个积善之家奉徳日久!今日薛某便与段太爷论上一论”薛如炅戟指喝道“段延年,你仗毙牧童草菅人命罪其一也!勾连社鼠盗我明珠其罪二也!勾结林凤南使人下毒,坑害朝廷命官其罪三也!贿赂州城官员为你作掩护其罪四也!”

    薛如炅长出一口气,死死盯着段延年那张惨白的老脸,最后转向众位宾客:“今秋山东道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千方百计从各州府调粮赈灾,可即便如此,每日仍饿死逾万....而你!”薛如炅又把目光锁定段延年身上,“仗着你那在京做官的儿子,欺上瞒下大肆收购粮资,往山东道高价贩卖大发国难财,实乃国贼也!偏还厚颜无耻说甚么积善之家...”

    “轰”众宾客听完薛如炅指控段家数条罪状,顿时炸了锅。仗毙牧童这事倒好说,今日来赴宴的富商士绅很多家里都干过这事,算不得稀奇。偷薛家珠子随便找个下人顶罪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下毒谋害县官和大灾之时倒卖粮食这两条,随便一条都是大罪啊,一旦坐实,这......

    “崇德县要变天了?”众人不禁暗想道。

    “混账!段家往山东道运送的粮食皆平价售出,何来高价贩卖一说?薛如炅你这厮血口喷人其罪可诛,老夫这就去信京里....”

    “不必了..”一道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段延年。

    话音刚落,门口十余人鱼贯而入。领头的一人看上去四十许,身量中等面白无须。一身紫色窄袖长袍,腰缠着黑玉锦带...

    段延年没有理会那人,目光只看向他身旁的另一人。无他,认识而已。

    “老朽惶恐,向刺史大驾有失远迎,老朽请失仪之罪”段延年长揖施礼道。

    “恭迎向大人玉驾.....”诸君一听是刺史大人到了,纷纷见礼。

    “诸位无需多礼,此番前来,本官只带了耳朵和眼睛,并未带嘴巴来”说着指向身旁先前打断段延年说话那人:“这位乃御前内廷卢总管,陛下亲命监理山东道赈灾一事....”

    向刺史倒是毫无一方大员气派,几句话撂完竟是自顾自在桌上吃喝起来,仿若真个是来旁听的...

    众人一听内廷总管,又是一阵溜须拍马磕头捣蒜...

    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奉承阿谀,卢总管看着段延年:“段家主,我生平不喜多言,临来之前修大人已命沈客师沈将军尽拿段家在青原各处商行管事首脑,山东道其余段家商行也在拿问进行中,此时此刻,结案陈词只怕已在送京途中,段家主仍要抵赖吗?”

    咚的一声闷响,段延年身体滑落,瘫坐在地:“不可能,不可能的...漕运司没有消息,还有巡城司的钟大人也没有消息传来,你们诈我的,你们定是诈我的.....”

    “漕运司检举揭发有功,修大人已拟奏陛下为谢自成请功,至于钟靖,昨夜已自杀了”向永宏擦了擦嘴施施然道。

    “段家真是好胆啊,在本官眼皮底下玩花样,若不是卢总管提前知会,老子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向永宏简直气炸了,区区一个秘书少监,在别人眼里或许算个菜,在自己看来就是只臭鱼烂虾而已。竟敢邀买巡城司把自己当傻子糊弄,真真是不知死活。

    “来人,传守备连奉”

    不理会地上宛如筛糠的段允顾林凤南一干人等,向永宏下令道。

    “崇德县守备连奉听候大人差遣”连奉来得很及时,气喘吁吁的进门参礼。

    “即刻监押段延年段允顾林凤南等人,另外速派人往段家堡拿人,凡事涉此案者,一个也不得遗漏。查封段家所有田资钱产....”

    “呼..”阳帆轻呼一口浊气,满腹忧虑尽去,顿觉神清气爽。

    从今日起,几位哥哥姐姐将恢复自由身,自己落籍一事也是板上钉钉了。京里那边料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与薛如炅打了声招呼,阳帆便出了门。一抬眼就瞥见一抹淡青色朝自己缓缓走来。

    雪停了.......

    彩衣收起纸伞,与阳帆并肩走在街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硬底靴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会喝酒吗?”

    “能喝点...不多”

    “去我家小酌?”

    “我喝酒会脸红”

    “你现在脸也很红”

    “那喝点吧”

    “嗯....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