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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

    翠莺本姓武,十五岁时父母逝世、兄友离散而孤苦无依,因为和良妃萧氏的母家有些渊源,被引入宫中,做了良妃幼子魏悌的玩伴,比魏悌年长六岁。

    魏悌某日闲来无事,偶然望见她头上青丝绾髻,也学古人附风弄雅给她赐了一名,唤作青缨。

    正是这一小小的无意举动,给二人日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良妃闲时偷听黄鹂和素鹃戏谈起此事,心中甚为不悦,暗自记下并不处理,只是提前把魏悌打发出宫;

    不料二人并未有丝毫觉察,魏悌出宫后身边无人相陪作戏,很是不惯,常常偷寻机会自顾入宫,私会青缨,良妃只是一再强忍;

    终于就在今年年中,也就是柴靳和辛霁故事前夜,良妃照例训诫宫中诸人,青缨侍立在一旁,不觉走神,良妃只暼到一瞬,怒气已到顶点眼见就要发作,碍于众人,终是压下,此时便有将她送出宫门的打算;

    后一日出宫拜佛,在积善寺遇一痴僧,苦苦纠缠青缨,良妃终于新恨旧怨一并算清,直接将青缨发配到了京城的楚馆。

    楚馆是供勋贵子弟玩乐之所,青缨势单力薄,形只影吊,向翊王魏悌求助,他却因柴靳和辛霁一事烦闷不已,又不敢公然和良妃作对,更嗔怪青缨咎由自取,于是并不理睬;

    青缨自知难以保全,索性破罐破摔,从此改弦易张,以翠莺之名续过苟存,直到今日中午良妃派人告知,让她襄助裕王。

    “二人终究还是有些差别!”

    翠莺回缓过神,继续紧着起当下正事。

    它快速收敛反转过身外蓝羽,展示出一大片纤毫青锻雪白内绒。

    魏忡只来得及泛泛扫过一眼,双手便不由自主地捂住闭目。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王爷,这只翠莺除了一双黛眉,还有诸多好处!你既然不愿再瞧,那就好好安心体验一回!”

    翠莺言罢,钻入笼中,抓起魏忡的右臂直接提攀带人飞冲向雪山险峰,左右上下都领略遍四周风景,然后又引他滑穿掠过平丘坦陵,眼看马上就要将之丢坠入幽谷深壑。

    魏忡感到浑身气脉贲张、血液乱流,心脏直跳,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念:

    “就算是颜子复生、展禽再世,也要顶不住这般惊魂动魄啦!”

    然后大叫一声道:“姑娘且住,本王改变主意了,本王愿意主动!”

    “好啊。”

    翠莺随口应和了一声,及时松开魏忡右手,还来不及继续思考,已和魏忡二人互换过境遇。

    见到魏忡颅首欲要垂俯,双目直盯向前方一片绿野,翠莺当即再无它念,阖上眼帘,凸显出一双好看的浅色黛眉,又展开两只细嫩柔夷绿翅扶接住魏忡的一双白寒玉臂,与他同协而飞,然后昂扬起青顶若有似无地在魏忡胸膛四周拂上蹭下,作出小鸟依人状。

    二人头面只相隔一寸,互相吐气如兰,对望红光。

    翠莺感到自己心神不由飞流激荡、周身开始发红滚烫、四肢也逐渐融化软糯,整个人仿佛就要被压挤榨出全部的水分。

    “翊王!”

    魏忡不知自己为何会吐出这两个字,把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翠莺睁开双目,一把将魏忡推到一旁,侧转过身躯,露出自己的凝脂胭背。

    “你好端端地提他做甚?真是晦气!王爷一点儿也不解风情!”

    过了一小会儿,翠莺开始涕泣着嗔怪魏忡道:“你们兄弟都是一副德性,徒有色心,却无色胆,两个懦夫!须知过了这村,从此便再无这店!”

    “小十一直默默记挂着你呢!他是有心无胆,我却有胆无心!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去翊王府邸见他吧!”

    翠莺反复思虑良久,最终打定主意,对魏忡哀求道:“不必了!你若真心为我打算,就把我收入裕王府邸!除此之外,我再无它求!”

    “我会去求萧姨娘开恩的!”

    魏忡只能给翠莺这样一个模糊的回答,这是他现在唯一确定能做到的事情。

    天色将明,魏忡和翠莺同时松了一口气道:“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左右隔壁天人交战完毕,谁都没有满足,开始仔细倾听起中间的动静。

    右边隔壁房间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二人瞬间警觉,齐声互道:“坏事了!忘记绿柳了,这可如何是好!”

    翠莺首先想出应对之策,魏忡还在继续苦思冥想,翠莺见状决定挑逗魏忡一下,对他狡笑一声道:“王爷你快哄好我,不然我就叫绿柳进来狠狠地抽笞你一回,她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保管让王爷终身难忘!”

    “这都什么时候了!青缨姑娘,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青缨?”

    翠莺七八天前还在使用这个旧名,此刻却感到遥远地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

    她空叹长吁一声,又仔细打量过一遍眼前的男人,方才决定再为魏忡冒一次暴露的风险。

    “我还有一项天生的本事,只要王爷答应不取笑于我,我就当场给王爷献丑一回!”

    “青缨姑娘放心,形势危急,本王怕是笑不出来!”

    在得到魏忡的郑重承诺之后,青缨终于心满意足。

    走廊之上,绿柳和紫燕同时出门相遇,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明白过彼此的身份:“都是自己人!”

    紫青双剑正要推门闯入房间除魔,却被一阵宛转的和鸣给生生地打断。

    “还来!裕王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都折腾过半个晚上了,居然还有余力,咱们先前倒是小瞧了他!”

    魏忳光着上身也跟着从左侧隔壁出来了,后面一堆花草鸟虫只敢露出个脑袋,扒攀住木门偷偷觑看。

    “九弟真是深藏不露!现在虽然还比不过我,但毕竟后生可畏!”

    又忽然瞥见绿柳和紫燕二人在走廊里鬼鬼祟祟,于是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蛋!打扰了我九弟的雅致,你们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还敢继续站在这里?”

    二人当场被吓到花容失色,走廊里一片哀声渐起。

    右侧房间里惫躺的苗十四惊听到动静,忙披上衣服,强撑着腿软,硬扶住墙壁门窗过来强行解围道:“郕王殿下不要发怒,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为···”

    “你们···你们两个,居然···居然敢暗自苟合!这是勋贵子弟才能享用的地界,凭你这个低贱的奴才也配!”

    魏忳见状不由怒上加怒,发泄完怒气之后,惊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能扰乱旁人视线,又能打击太子声名。

    于是当即借醉逞凶,连踢带踹、高呼大闹,很快就把苗十四和绿柳的丑事宣扬得整个馆舍无人不知。

    好事者很快将这一消息传遍整个京城,连带着魏忡也跟着一战成名。

    苗十四被处以去势之刑,侥幸存活,可以去实现他入驻东宫的夙愿;

    绿柳被当庭杖毙,尸身草席随意一卷,丢入城西葬灵峰顶,任由野兽猛禽啃咬啄食,一缕残魂转入幽冥轮回;

    青缨暂时寄居楚馆,苦心坚守;

    魏忡则被静妃紧急传唤,进入宫中受训。

    静妃覃氏,名为瑾瑜。出身庶族,十三入宫,虽有姿貌容仪,但静水流深,光而不曜。

    自从成为秀女第一日起,就没人敢随意欺凌于她,她亦不主动害于人。

    没曾想,皇帝魏成眼光毒辣,竟在茫茫人海当中滤择出了这颗遗珠,一朝尘尽光生,已隐有与皓月一争之势。

    魏成比覃氏大五岁,此时十九岁的他却远不如覃氏成熟冷静,空有一番抱负,却始终困于皇后指掌中间。

    皇帝宠幸宫娥一晚,在天明离去之际居然稀里糊涂地将真情实感给说漏了嘴,一番慌乱之下,竟又对眼前的廉洁贞白起了毁杀之心。

    “陛下连臣妾都不能为用,又何谈掌驭天下?”

    这十七字从十四岁的覃氏粉唇皓齿当中接连蹦出,冰心冷言,刺骨透髓。

    魏成从惊恐之下回缓过神,对眼前的女子敬若神明,赶紧向她讨教起来:“如何才能成事?”

    “事缓则圆。”

    “圆?怎么圆?圆了之后呢?”

    “刚不可久,柔不能守。刚柔并济,水火容情。制衡有道,就势取利。亢龙悔极,清虚守静。”

    “静?!”

    魏成暗自记住了这个字,向女子承诺道:“朕若事成,立你为妃!”

    覃氏闻誓冷哼一声,心中不为所动:“男人海誓山盟的那一刻总是以为自己格外真心,但当他们发现自己完成不了时,会反过来恼羞成怒,指责起无辜的女人。”

    她想起自己的身世,庶族民女,为了逃避家中的明晃火坑,不顾一切、悍不畏死地跳闯入后宫的漆黑深潭。

    皇帝以为她嫌这个报酬太轻,咬了咬牙,狠下心肠道:“皇后,将来我让你当我的皇后,立咱们两人的儿子做太子!”

    覃氏断然拒绝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要与我的孩子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魏成再三失言,不觉脸红,他本来就没被当成储君培养过,一根柔软且韧的蒲苇却将他从烂泥堆里给硬扯拽了上来,彼此互相依偎。

    七年过去,爱化为碍。蒲苇逐渐勒入皮肉,束及脏器,吸血抽髓,他已经生不如死,甚至恨不得马上原地解脱。

    “不能再出一个更厉害的皇后,现在这个最好也尽早除去,可是我···”

    男子仍对蒲苇有些不舍,这毕竟是他用七年时间和无数心血浇灌出来的活物。

    “就势,制衡,容情,为用!这根蒲苇还可以暂且用来束腰正形。”

    魏成不能在女子这里眷恋太久,这会为他还有女子招引来致命的威胁,他问出离开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具体要怎么做?”

    “等!”覃氏安静利落地回复他一个字。

    “好,那就等!”

    魏成思定,佯怒振袖离开,边走边暗自呢喃道:“你我都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二人一等又是三年,从此再没见过面。

    三年之中有人偶尔提及此事,均被旁人一笔带过。

    有人羡慕覃氏的淡然,也有人嫉妒她的运气,更有甚者嘲笑她胆子太大,居然敢当面冲撞皇帝。

    “可她毕竟全身而退,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难道不是吗?”

    有人用一句话作为这段故事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