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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静妃一身尼姑装扮,微闭双眼,手持念珠,不停捻动。

    身后香案之上立有一尊亲刻的菩萨木像、三本血书佛经和两盏青铜狻猊香薰炉。

    檀烟带出弯绕直曲、似散还聚的一缕幽香弥漫蕴满整座房间,令人仿佛直坠西方净土、极乐世界。

    魏忡跪坐于蒲团之上,再有一小会儿,他便要被这浓烈的紫雾薰香给迷倒了。

    “你是谁呀?”

    “魏忡,字无咎。爹给的姓名,娘取的表字。封号是裕王,我是父皇和母妃的亲生儿子!”

    静妃被他的表情给逗乐到了,笑过一阵之后,立刻反唇相讥道:“我何德何能敢做你的母亲?”

    “这就得问父皇了。”

    魏忡跟静妃有许多事情不能解释清楚,儿子不想轻易地把母亲卷扯进海上的风暴核心,只好装出一副假痴不癫的模样。

    静妃闻言被气到扬手直指魏忡,见他宁愿跪死也不打算再度抬首,忽然心头一悸,想起了陈年旧事,口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你今年多大了?”

    “再有些时日就年满十八周岁。”魏忡不用详细计算,直接脱口而出。

    静妃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态道:“你也该成人开窍了吧!”

    “我开了啊!七窍洞开!眼能视、耳能听、鼻能闻、舌能尝,再计算上身下的两窍,已经开无可开,浑身没有窍可开了!”

    “眼为见实,耳为辩虚,鼻为通气,口为进食,足为行走,手为琢器。”

    静妃停顿了一下,顺过口气,继续训斥魏忡道:“还有心窍,心为统体!你色胆包天,鬼迷心窍;不懂做人,也不会做事;只知吃喝拉撒,整日浑然似睡!”

    “他以前在宫中自己旁侧时还好,可自从十五岁一出宫门,胆子是越来越大,行事也越来越张扬,再这样下去···”

    魏忡的兄长魏恢只来得及展露出了一点微芒,便被人顺手掐灭,至此消失得无痕无迹,眼看现在魏忡又要重蹈覆辙···

    静妃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抬眼打量起魏忡,发现他居然还在执迷不悟。

    魏忡被暴怒的静妃直接轰击出了宫殿,涟儿耐心劝解过静妃之后,奉命前来训诫,训到一半,二人趁机开始聊起了私事。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和青缨···你们居然···”

    涟儿双脸羞红,实在是说不下去,她本该为魏忡高兴,但心里却道不明的空落。

    “我和青缨姑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魏忡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尴尬,随后不由得向涟儿激烈地辩白,见她一脸不信和鄙夷,于是只好将昨晚事件的前后经过,断断续续地给她讲过一遍。

    他刻意隐瞒了与魏忳秘密商谈的细节,涟儿觉察到了他的小心思但并未当场戳破,反倒对魏忡与青缨过招的经历更感兴趣,甚至忍不住点评道:“···你把人家浑身看光,还上手摸过一遍,最后又不碰人家!你可真是个小色鬼、大傻瓜、王八蛋!”涟儿刚开始一脸的大义凛然,到后来自己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所以我现在必须得去拜见萧良妃一次。”魏忡神色凝重,他希望涟儿能承诺替他保守某些秘辛。

    “你去吧,静妃那边我会想办法帮你开脱的。”涟儿冲魏忡一眨眼睛,转身回宫复命去了。

    皇城当中、紫禁之内。高楼环宇、广阁林立。

    这里向来有三宫六院的说法,可具体是哪三宫,哪六院,外人不知道,也从未说清楚过。

    魏忡在皇宫当中待了十五年,总算是看出了点名堂来,紫禁之内,宫内有宫,殿里还殿,门外套门。

    正所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这里最大的三部分由此得名:帝后留住的乾清宫,妃嫔居宿的坤宁宫,还有两宫之间杂乱无序的交泰殿:汇聚了未成年的公主皇子,已成年的男宦女婢,还有众多无名的太监宫娥和劳仆杂役。

    惠妃、良妃、静妃作为现存的三妃,分别掌管着长乐、上甘、未央三座宫殿,此三宫因其位置所在,又被称为北三宫。

    每宫有正偏二殿,左右又各置一别苑,九嫔之中地位最高的三者与三妃同食共住,辅助其使配别苑中的剩余六嫔。

    魏忡此刻所处的地方就是良妃掌管的上甘宫,又名中宫。

    良妃萧氏,名为凌寒。其族父系先祖为黎公,曾师从至圣,经商从仕,才为世用,有瑚琏之器的美誉;

    母系来源自陶朱氏,曾积资巨万,三尽家财而有余荫;

    萧氏一族禀承二者遗风,富庶至今,从未断绝。

    萧凌寒自幼才貌双绝,玉砌章成。可惜在七岁那年,由于一次贪玩,不慎跌磕桌角,在额心之处留下一道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瑕疵。

    身边丫鬟见小姐每日窥镜自怜,灵机一动,依照疤迹行状,为它精心设计了一枝寒梅,纹画额上,此举竟无意间引发一阵风尚,萧氏后来入宫得宠,与此不无关系。

    “你来啦,你出宫后好久不来我这里!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姨娘给忘了呢?来,快让我看看,你长变了没有?”

    一向高高在上的萧良妃,此刻正热切地接待着魏忡,如同对待自己亲子一般。

    萧氏入宫之后言辞谦和,出手豪绰,能急人之所急,思人之未思,很快就和后宫众人打成一片,得到内外一致好评。

    就连一向闭门不出的静妃覃氏,也主动与之攀交。

    二人脾气相投,性格相合,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蜜友,时刻在人前人后互以姐妹相称。

    魏忡和魏悌年纪相差不大,本来就是血亲兄弟,又经常一块读书驭猎,戏笑嬉闹,来往于两宫之间,不分彼此,故魏忡称萧良妃为姨娘。

    “咳,多谢姨娘关心,外面伙食不如宫里,人是瘦了一点,但个子却长高了。”魏忡恭谨敬顺地回复。

    “傻孩子,为娘关心你是应该的。”

    萧良妃朝旁侧的黄鹂和素鹃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退出宫去,在殿外因为我无意踩了你一脚,你反手打过我一下而开始对骂互吵起来,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良妃娘娘,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冒险前来···”魏忡抓紧时机,赶快述说。

    “良妃娘娘···”萧良妃一边在心里默默品味着这个称谓,一边笑着开口称赞前事道:“不用解释,裕王果然没让我看错!”

    二人接着就裕王与翊王的血脉之情谈起,又讲述了过去十余年魏悌和魏忡的兄弟之义,自然而然地从昔日旧事,论到了如今的形势。

    “你就这么相信你七哥魏怭,还有他背后的惠妃?”萧良妃又想起了那个聪明狡诈、媚骨天成的女人,她最擅长的就是狐假虎威,坐收渔利。

    “不需要相信惠妃,只需要相信我,还请姨娘拭目以待!”魏忡对自己的保证自信异常。

    “既然如此···”萧良妃的心头闪过一系列疑问,最后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我看你身边也没个人好生照料,我宫中的这些清白女子都正值妙龄,早就想出宫寻户好人家托付···”

    萧良妃朝魏忡使了眼色,魏忡循光暼向殿外,一黄一白两位宫女各有各的好处:一个机灵、一个伶俐,很难分出谁优谁劣。

    两位宫女似乎是注意到了殿内投视的目光,其中一人趁机回望,汪目闪过一丝柔媚,引人不觉爱怜;另一人岿然不动,颊上却涌上几点飞红,显得更是娇憨。

    魏忡早已打定好了主意,直截了当道:“我宁愿要青灯一盏,也不要白绢一挂或黄土一抔!”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对姨娘我讲话呢!”

    萧良妃没想到这个向来腼腆安静的儿子,居然当面说出如此耸人听闻的言语,她半天才稳住心神,对魏忡痛斥道:“我一直把你当半个儿子养,有时候待你比亲儿子都好,因为你比他更出色,更听话!我没想到,养了十五年,居然养了个···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萧良妃脸上惊慌失措,昔日的孤冷傲艳荡然无存,她仔细思考过一遍,觉得有必要随时更换掉原来在宫外保护翊王的方案。

    “裕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变成现在这副可怖模样,男人呐!亏得我一直以来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他的眼界心胸竟如此狭窄···”

    “良妃对青缨有义无情,我对翊王有情无义!既是如此,魏忡先行告辞,萧姨娘好生保重身体!待姨娘气消之后,忡儿自会前来赔礼道歉。”

    “欸?你这孩子,你···”魏忡不顾萧良妃一再挽留,告辞离开上甘宫,直直往宫外而去。

    长乐宫中,余惠妃听闻魏忡居然惹怒了与他关系一向不错的萧良妃,一只素手托着香腮,另外五根葱削**乱动似舞,映入精睛妙目,眸光忽闪又暗。

    “裕王越来越有趣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