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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犊

    正月二十七,在知会宫中的两日之后,翊王魏悌如愿去上甘宫拜见萧良妃,魏忡则去怀德宫中的浑元殿,拜见他的嫡母,也就是皇后韦氏。

    韦氏,闺名一个萝字,其父兄为皇帝魏成的顺利登基出过大力,为回报韦氏一族恩德,魏成在即位之后立刻迎娶韦萝为皇后,韦氏时年十二岁。

    三年之后,二人的嫡长子魏怿出生,理所当然地马上成为了大晋的储君,至今已有三十年。

    大晋自立基开础以来,帝后一直并尊,名称二圣,垂帘列位,共商国是,已成不破之例。

    直到韦氏听政九年之后,有一狂生对其心生不满,狷言悖行,声称大晋乾君失位,牝鸡司晨。

    魏成闻言大怒,当即下令将狂生拖出殿外,装入麻袋摔作肉泥,皇后韦氏却心生愧惭,以目示意侍卫手下留情,放其一条生路自去。

    韦氏为散谣止言,从此退出太极主殿,甘心困守在这浑元偏宫二十四年,未再出一步。

    怀德宫三殿:太极、养心和浑元,一正二偏。

    太极殿乃前朝议政言事之所,面积最为广大,构造也极为简单:入宫即门,门尽加阶,阶升为殿,殿上有陛,陛后设位,位前垂帘;

    养心殿是皇帝闲时修心养性之处,御书房和神机阁就列居于此;

    浑元殿为帝后日常生起活居之地,司药局和御膳房的草味食香总是第一时间飘扬至此。

    “为娘知道你在想媳妇儿,正替你考虑亲事呢!我帮你挑择了三位,你正好快过来看看,更中意其中的哪位?”

    韦氏如同一位不问外事的宅妇,一上来就亲热地跟魏忡拉起家长里短、问东询西,然后自顾自地反复介绍起一群适龄女子的详细信息,把魏忡绕带得晕头转向。

    静妃从小就告诫魏忡:韦氏就像一根蒲苇,柔弱只是她用来惑敌的外容,坚韧才是其真实的内在,二者皆是韦后最得力的武器,面对她时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其缠住,吸血抽髓,生不如死。

    魏忡从未见过静妃如此忌惮一个女人,就连良妃和惠妃也不例外。

    “难道为娘的眼光这么差!儿子居然一个都看不上?可我觉得这三位已经是其中最出色的了,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韦后给魏忡挑择了三位女子,各有优劣长短。

    第一位女子名叫裴韫,字媛淑,今年十六岁,乃是裴家闺秀、裴耘小女、裴挚幼妹,家学渊源,才智广博。

    曾经跟随裴耘赴京入宫,韦氏见过小时候的她,对其十分喜爱。

    只是此女清冷遗世,一心要找一位世所罕见的男子才能为配。

    魏忡觉得这个要求简直是奇言怪谈,直接略过,当即就把她给排除掉了。

    第二位女子名叫阮清音,无字,同样十六岁,是阮家碧玉,性格怯柔温良,精通音律,尤擅阮琴。

    她想找一位知音,你吹笛来我弹琴,彼此相互应和,以音传意。

    但很可惜,魏忡是个天生音痴,宫商难辨,五律不识,也不会任何一门乐器,更遑论是知音了。

    韦氏也觉得二者不太搭调,还是建议他慎重考虑。

    第三位女子名叫周遥绮,同样无字,十七岁,乃是裴韫的表姐,皇商出身,晋国上下的大小布匹织庄生意皆有其家注资。

    此女貌美体轻,声亮性均,能歌善舞,知书晓器。

    只是周家槛沿甚高,明珠有价无市,求者颇多,其中就属萧良妃最为活跃积极,一直在试图为独子魏悌求娶。

    魏忡如梦方醒:皇后早就看穿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故意挑择了这三位女子嬉笑逗弄,作戏于他。

    “你若是珍视这颗明珠,现在就得赶快下手,不然可就被别人捷足先登啦!”

    韦后在想方设法地离间兄弟二人的感情,连带着分化上甘和未央二宫的关系。

    “孩儿有自知之明,裕王府邸也供养不起这颗明珠,怕是要让母亲失望了。”

    “你从小就是个怪孩子,孩子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时候就得为娘替他多多考虑。

    我可听你大哥说了,你挺有才华的,说不定裴家姑娘会喜欢你呢!”

    裴韫是裴挚的亲妹,裴挚现在是东宫太子冼马,皇后想在魏忡身边安插一名亲信。

    不仅如此,裴周两家是姻亲,周遥绮还是她的表姊,是萧良妃为魏悌选中的翊王正妃。

    魏忡感到心内发凉,半天说不出话来,韦后思考了一阵,恍然大悟,在偌大的居室之内翻箱倒柜一遍,终于找出一沓薄纸,挑择出其中三张,然后展示给魏忡。

    “你不相信为娘的判断,以为我把她们描述的那么好,是在夸大其词,故意诓骗!

    既然如此,你不妨认真察看,自行选择,记得要替为娘保密!”

    原来递到魏忡手中的是这三位女子的形容画像,他快速瞧过一遍,发现与韦后描述的分毫不差。

    突然,一个与这三者形象皆不同的女子出现在魏忡的脑海里,他虽然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却立刻记起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青缨!

    “儿子给母亲说句实话,儿子有一位中意之人,请母亲念在儿子一番赤诚,予以成全!”

    魏忡向韦氏跪行了一个大礼。

    “我是不会同意的!”

    韦氏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一口回绝,整个人天威仪肃,终于又变回了皇后。

    “你这么这么痴?这么傻?这种低贱的女人你也要收入府邸!

    你可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父皇绝对不会认可你的行为,还有你的母妃,她也不会同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魏忡望向震怒的韦后,发现她与自己的父皇有说不出的相似,他还有机会说出最后一句话:“儿臣从小到大都没求过母后···”

    话刚出口,就被韦后令人叉架出了浑元殿。

    “没想到找皇后居然还真找对了!这也是万不得已之策,以后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魏忡在宫门出口处等待魏悌,心中还在思考着韦后的目的。

    魏悌前去拜见萧良妃,先是挨了一顿臭骂,眼看就要被轰出宫门,黄鹂和素鹃同时为他求情,魏悌才得以留下。

    内室之中,萧良妃和他商议起与周遥绮的婚事,魏悌只得勉强答应下来,最后才找到机会向萧良妃禀明此行的目的。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萧良妃闻言也开始审慎起来,但她首先怀疑的不是两位心腹体己,而是自己的儿子魏悌。

    青缨因为黄鹂和素鹃的一时戏笑而招致祸端,二人却顶替了其原本的位置,被萧良妃引在旁侧重用。

    魏悌从此对黄鹂和素鹃怀揣怨怼,有心报复之下故意编造谎话,不惜假借魏忡怪言也要毁伤二人,这一切都合乎情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快敲定下婚期,让王妃尽早帮他收神束念,从此不再心猿意马!”

    萧良妃打好主意,不再纠结此事。

    魏悌以为目的已经达成,兴高采烈地来见魏忡,诚言相告。

    魏忡闻言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实情,折返回上甘宫去大闹一场,只好让其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魏悌真的等不及了,可他却无可奈何。

    自从他再次听到青缨的名字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待放下介怀,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往楚馆以魏忡之名打点上下,以护卫青缨周全。

    二人各怀心事,携伴出宫之后分离,自回自府。

    韦后罕见地离开浑元殿,移驾未央宫,谒见自囚的静妃。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静妃带领着涟儿等宫内数人,向韦后行礼请安。

    “静妃妹妹快快请起,我好不容易才能来看望你一次,妹妹这是要折煞我了!”

    韦后将静妃轻轻扶起,然后化客为主,牵拉着静妃的双手,来到两张座椅旁,和静妃相邻坐下,直接就提起魏忡今早的拜见。

    “忡儿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他也到了该娶妻成家的时候,我给他相中了一门亲事,这孩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是他母妃,应该替他好好把把关隘!”

    静妃不相信韦后会如此好心,但事关爱子,舐犊情深,还是耐起性子听她介绍完裴韫的详细信息。

    “抛开皇后的目的和立场不谈,她的眼光倒真是不错!”

    静妃仔细思虑了一阵,暗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皇后一定另有所图。”

    见覃氏许久不答话,韦后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我的眼光还真是不好,这女子和忡儿一样心高气傲,怕是很难好好相处,原来是我想差了···”

    “这都是我那个不成器儿子的错,我对此女倒是很满意,只是不知道以他的条件,裴家能看得上眼吗?”

    静妃觉得这次机会难得,韦后太过自信,此举说不定是搬石砸脚,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当娘亲的有时候是得直接替孩子拿定主意,不能老是纵容着他们的想法。

    就拿我那傻大儿来说吧,当初他也是犹犹豫豫,我当机立断,定下亲事,他最后还不是欢欢喜喜把人家姑娘给娶进门了?”

    韦后说的是太子魏怿和太子妃苗氏,这两位倒是伉俪情深,静妃对此心知肚明。

    “那这件事就麻烦姐姐多费心了,此事若成,我们娘俩儿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

    静妃对着韦后行了一个大礼,皇后当场也还了一礼,静妃赶忙阻止她,将韦氏拉回原位坐下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青缨,这姑娘其实人挺不错,就是命不太好,良妃对她也过于无情了一点···”

    韦后顿觉失言,忙以手掩口,望向静妃和她身侧的涟儿。

    “终于要来了吗?”

    静妃内心瞬间恢复起警剔,柔声安慰韦后道:“这是咱们姐妹之间的私房家话,涟儿是我心腹体己,一直被我待若亲女。

    至于这个青缨···我听闻翊王对她很是上心,忡儿这孩子也真是不知轻重,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言罢,猛地发泄起心内怒火,拍桌一响,把韦后和涟儿都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