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应帝王 » 探虎

探虎

    正月二十八日,距离裴挚入幕东宫已经整整一旬,魏怿和裴挚只私下单独会面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正月十八日下午,二人详谈的经历魏怿已和太子妃苗氏讲述过一遍。

    第二次会面是在三天前,魏怿先找来安修贤,问过一遍如何处理辛家之事,安修贤的应对差强人意。

    魏怿心中有了底数,又再请裴挚出谋筹策,裴挚给出的结论与安修贤类似,但在具体细节和实际流程之上却比安修贤的方案精致完善得多。

    魏怿觉得当下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进一步打探裴挚的立场。

    “子尹贤弟,快请坐,敬用茶!”

    太子妃苗氏亲自去把裴挚秘密请来,得到魏怿眼神示意后,给裴挚看满茶水,自往屏风后去了。

    裴挚注意到了此次会面的不同寻常,向太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太子还礼,然后魏怿开口了:“我和母后想为忡弟向裴家求娶令妹,子尹贤弟意下如何?

    “裕王?”

    裴挚显露出意料之外的震惊,随即立刻摇了摇头道:“家父尚在,小妹又是个极有主意的,我恐怕在此事当中插不上口。”

    “母后和静妃已经派人前往绛城与令尊接商洽谈,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令妹会如何看待此事。

    你知道我那忡弟有些不同寻常,我总得为他未来的王妃多考虑深远一点。”

    魏怿盯住裴挚,状如诚恳向先生求教的勤勉弟子,裴挚则是一个学识有限的塾师,被诘难得被迫实言相告:

    “我们兄妹一块长大不假,但她性子怪犟的很,我也有些捉摸不透。

    太子毋需烦恼,家父对她一向娇纵,多半会征询她的意见。

    姻缘总归是上天注定,太子不必太过担心!”

    裴家夫人有孕之后,肚内常常生变产异。

    裴耘为求心安,曾占卜过一回,得到是位浑小子的启示,因而提前为儿子取名为愠,希望其出生之后能够勤学好知,从而做一个安身立正的君子。

    但事有不巧,十月期满,出生的却是一位俏女郎,裴耘只好改愠为韫,幸得裴韫一直没让他失望,外隐内秀,喜怒从不显现于容色。

    “其实我私心觉得令妹和舍弟甚是相配···”

    “恐怕这次要让太子失望了!舍妹早就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只是她心高气傲,符合条件的她一个也看不上。

    不是嫌弃人家年纪太大,就是不愿伏低做小。

    好不容易有位适合的青年才俊上门真心诚娶,可她倒好,非得写长诗一首,邀人当场做和,把人家弄得尴尬无比,只好灰溜而去。

    是家父把她脾气给惯坏了,这种事情竟也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你说,裕王殿下又怎么能容忍得了她呢!”

    裴挚一口气说出了许多话,顿觉口干舌燥,忙捧起桌上茶盏抿上几口。

    “你是说忡弟不能容人?”魏怿发觉这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时机。

    “当然!我之前不是去拜访过翊王和裕王一次吗?”

    裴挚又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才接着道:“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裕王府邸太过冷清,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好了,连午膳都没留我!”

    “还有这种事?不会吧!忡弟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地道,我在这里替他向子尹贤弟赔礼道歉!”

    眼看魏怿就要起身下拜,裴挚连忙把他迎起,慨述道:“士者所求,不过贤尽二字。翊王能贤人而不能尽人,裕王能尽人却不能贤人,太子却能做到贤士尽人,我和诸位有识见者才肯真心投效东宫。”

    “良禽择木而栖?”魏怿指向裴挚。

    “鸟可择木,木岂能择鸟?”裴挚摊手向魏怿作回。

    二人相视一笑,齐声言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当今天下,君可择臣,臣亦择君!”

    魏怿引用这段话作为此次会面的结语,目送着裴挚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出来吧!”

    裴挚已然走远,太子妃苗氏悠悠地从屏风后闪出,坐回到太子身边。

    “殿下若还是信不过裴挚···”

    魏怿挥手打断了苗氏的提议:“刚才你都听到了,裴韫心气甚高!”

    “她心气再高,难道殿下还配不上她?”

    “此女才二八之龄,本太子今年三十岁了!”

    “太子德才兼备,又是大晋储君,正好年值而立,我想裴家说不定要上赶着献进女儿呢!”

    魏怿一脸疑惑地望向苗氏,断然拒绝道:“这个女人不肯伏低做小,我怕你受不了这个委屈!”

    苗氏起身跨步,一下子坐到了魏怿怀抱,双手环贴其腰背,将头脸紧靠上魏怿胸膛,柔声道:“只要对太子的大计有利,臣妾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夫君你在心里给我留一个角落栖身即可。”

    魏怿开始慎重地考虑起此事,一番苦思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太子把臣妾当成是善妒之人?”

    太子妃苗氏闻言甚是惊讶,她忽然记起,自己平时对太子的媵妾姬侍是有些不太客气,可她自认为从来没有对这些太子的女人做过实际的损害,于是连忙向魏怿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日,请夫君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回,也请太子以大局为重!”

    魏怿趁机挠了挠苗氏的嫩滑软腰,把她逗得咯咯乱笑,不得不打飞魏怿的手,俏声讨饶道:“殿下别闹了,臣妾快被你弄得喘气不过,夫君真是讨厌!”

    苗氏借力将自己的蜷身直直推起,魏怿又摸了摸她的圆脑袋,擩了擩她的绒耳朵,顺了顺她的亮黑发,发现几缕青丝之中夹杂了一缕雪线。

    “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前置条件?”

    魏怿边说边要替苗氏拔下其中的一根,苗氏反应灵敏,伸手抓挠了魏怿一下。

    “疼!”

    “啊!”苗氏晃神失措,假借整理乱发掩饰尴尬,一时之间无心思考,只得红脸道:“还请殿下明示!”

    “这事一时半会儿还急不得,母后的亲信正在赶往裴家替裕王求娶正妃,结果我回头就提出要纳了人家姑娘为妾室,这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和母后?”魏怿无奈地朝着苗氏苦笑解释。

    “是臣妾莽撞失言,差点铸成大错,殿下勿怪!”苗氏正身严色,端正地向魏怿行过一礼,然后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魏怿感受着身上残存的温滑柔软,细嗅着空中扬送而来的浅幽清香,想了一下,决定与妻子多说一会儿话。

    “还是聊聊咱们家的小子,我听说他最近表现不错!”

    “那是当然!殿下,我跟你说,咱们儿子···”

    涟儿于正月二十七的晚上来到了裕王府邸,直接闯入魏忡的卧房,霸道地把耿忠从外居室给撵赶了出去。

    耿忠向魏忡求助,涟儿搬出静妃作答,魏忡说不出话,只好唤来杨息,请他派人趁夜在不远处为耿忠收拾腾出一间空屋。

    魏忡在内室一晚上都没睡踏实,第二天刚到寅时就爬起床来,涟儿被惊醒,把外衣顺手拿过来往身上一披,又取来一盆水鉴和两条毛巾,亲自伺候魏忡洗脸。

    “你不用起得这么早,回去多睡一会儿吧!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魏忡还不太习惯涟儿的热情。

    “耿忠平时就是这么对你的?”

    涟儿觉得此行来对了:耿忠一点都不靠谱,除了性格耿介忠诚之外就没别的用处,还是得由自己亲自出马。

    “是我自己一直不习惯,你别怪罪耿忠!”

    “好,我不怪他,我怪你行了吧,看看你自己,哪里有一点王爷的样子!”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百样米养活百样人。王爷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是王爷,裕王是我,我的样子就是裕王的样子!”

    “你还敢跟我顶嘴了!”涟儿将一枝细柳条和一杯盐温水递给魏忡刷漱。

    “现在才轮到你自己伺候自己!”

    魏忡洗漱完毕,带着涟儿来到大厅,与全府上下一同用食早膳。

    府邸众人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坐在魏忡身侧陪他一块用膳的清丽女子,都记下了这位深宅后院的新主人。

    涟儿现在的身份是魏忡的媵妾,魏忡并无王妃,涟儿暂时行使正妻之职。

    仆从劳役们用膳完毕之后,依次按序向涟儿拜见,待众人散去,魏忡也想偷偷趁机溜开,却被涟儿一把拉住。

    “今晚我不住外室了!你抱着我,咱俩一块躺到内室床榻上面睡觉!”

    “这不妥吧,你急什么?该走的流程还没走完,宫里的书凭信证还没送来,你名义上暂时还是未央宫的娥女。”

    “怕什么?你小时候抱着我睡觉的时候还少了?”

    “这不一样!”

    魏忡被羞涨得满脸烫红,他小时候常常缠着涟儿,腻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央着涟儿给他讲睡前故事,有时候听得困了,就顺势趴倒在涟儿身上休憩起来,涟儿只好抱着他一块歇息。

    静妃最初存过将涟儿配给魏忡做屋内之人的心思,便被动默许了此事。

    “有什么不一样?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娶我做媳妇儿吗?现在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涟儿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魏忡:她迟早要嫁予他人作妇,魏忡也会成为王爷,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他再这样胡闹纠缠下去,恐怕只会对自己未来的婚事不利。

    “既然你要嫁夫,我要娶妻,不如咱俩直接凑成一对,最是省事!等我做了王爷,我在府邸里修建一座金屋,把你偷偷藏到里面,让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再也不分开!”

    魏忡记起了当时的誓言,那是他刚刚了解到金屋藏娇这个成语,顺口就在这里给用上了。

    “做人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本王许下的话不会轻易咽食下去,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改变过!”

    魏忡立正了身子、挺直了脊背,一股豪气充斥着他的胸膛。

    “那我就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涟儿原本记起来几句先贤之言,却没想到全被魏忡给抢先说用过了,后续的话更是她心中真正想听的,当下满意地直点头。

    “你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