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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墙

    萧墙者,门屏也。萧之言肃也,墙谓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

    魏忡携二女来到上甘宫室内当门的矮墙前,不经想起萧墙的典故,正好上甘宫主萧良妃也姓萧。

    萧良妃此次忽然召见,必有原由,八成又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翊王魏悌。魏忡之前听翊王管事易扉声称过几日翊王会主动相邀,也就没打算提前拜访,谁知,还没等来翊王的请帖,反而先一步进入上甘宫做客。

    魏忡三人在萧墙前稍作迟疑,很快便绕过直接拜见萧良妃。

    “忡儿,你终于肯来面见姨娘啦!”

    “是儿子不好,上次顶撞了姨娘,一直没敢亲自向姨娘道歉,儿子知罪,还望姨娘原谅不肖愚子!”

    “母子哪来的隔夜仇呢!快起来吧!”

    萧良妃将魏忡快速扶起,然后请他坐下。黄鹂和素鹃跟着请何涟与青缨也依次坐了。

    何涟离宫数日,此刻却恍若隔世,盯着这上甘宫内的红砖绿瓦、金梁玉柱直见稀奇。

    青缨本是上甘宫萧良妃身边的心腹,论起来还有一点远亲,但因为楚馆前事,反而有些不自在。

    “涟儿,静妃在你走后甚是想念,你不如先去看望她一会儿。”

    何涟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陪魏忡进宫本是想借机去看望静妃,魏忡猜想这也是良妃的原意,于是向何涟点头传心,何涟当即如蒙大赦,行礼告辞之后迅速离开,沿旧路往最右边的未央宫而去。

    “青缨,我最近替你选了一件长裳,你先看看喜不喜欢。”

    黄鹂闻言,遵照萧良妃的吩咐从内室取出一件纯白色的衣物来,素鹃跟着上前一步,将衣物展开,魏忡仔细观察了一阵,分不出这是什么材质,心下正纳闷称奇。青缨大概扫过一眼,款式倒是很中她的心意,大小也应该正合身。

    “多谢娘娘厚爱,只是青缨只是裕王府邸的一妾室,身份低微,平时万不敢僭越!”

    青缨婉言谢绝萧良妃的一片歉意,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对方出于心理亏欠的补偿,更清楚自己明智的做法是高兴地当场收下,甚至接受指引进一步穿在身上。

    青缨心底有一根刺,魏忡每次对待她时尚且要谨慎地避开,尽量在无意间也不要触及。但萧良妃却急于彻底拔除这根刺,好让一切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忡儿,你说句话吧!”魏忡被当场点到,他下意识地望向青缨,青缨懂事地不再顽抗,从地上起身,走上前去,将衣物在身上比了比,对萧良妃谢道:“青缨很喜欢,娘娘的眼光一向很精准!”

    “去后面试试吧,同样都是宫里出去的丫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青缨不敢,青缨···”

    萧良妃及时拉住了慌忙就要下拜的青缨,将她搂送入怀抱,然后引着人往内室而去,青缨本能地想拒绝,可是望着萧良妃哀悯自责的眼神,还是放弃了挣扎,魏忡目送着青缨颤颤巍巍的背影,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他一会儿想要直接将青缨抢回自己身边,然后扬长而去,一会儿又忍不住责怪拷问自己的内心。

    他从前自认为对青缨问心无愧。青缨想要彻底脱离楚馆,魏忡出于恩义答应也办到了;青缨想要永远留在王府,魏忡出于怜悯接纳并收留了;可是青缨似乎还别有所求,魏忡出于未知的原因愿意满足她,只要青缨肯向魏忡开口启齿。魏忡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不讲道理的亏欠引起的愧疚。

    黄鹂吃惊地望着时而失神时而回心的裕王,她差一点就开始担心裕王会突然发难,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裕王从小就性情古怪!”这是她从萧良妃还有许多人那里得到的共识。

    见魏忡望向茶盏,素鹃赶忙给裕王满上,魏忡品了一口,有些苦涩。

    青缨跟随萧良妃来到内室,当着对方的面换上了那件白裳,惊讶地发现衣物居然还会变颜色。上衣下裳很快统一色调,成为连贯的青色。

    “良妃娘娘,这···”

    萧良妃笑而不语,像看待自家闺女一样望着青缨,满眼宠溺。青缨见状忆起从前被萧良妃当作心腹引在身边时,对方曾经戏称她为干女儿,就如同静妃与何涟一般。

    “一件衣物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之前做错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

    “青缨不敢,没有良妃娘娘,青缨早就不知在哪里了,如何能平安活到今日!”

    青缨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她本姓武,十五岁时父母逝世、兄友离散,孤苦无依,凭借自身天赐的一点美貌与良妃母族的一点联系,被接引入上甘宫内,从此成为萧良妃身边的体己。

    “我只不过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更没办法抗拒对方施加的爱意,以至于忘记了尊卑有别,妄想一步登天···”

    念及此,两行热泪有如珠线从青缨眼眶中缒落。

    “我也是一时糊涂,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甚至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更优秀,更适合你的儿子。”

    青缨抬起泪眼,望向萧良妃,不知对方跟她说这些是何用意。萧良妃用一种极其疲惫的眼神回以青缨,然后自顾自地说下去:“裕王当初回我那首诗的时候我没有多想,过后一考虑,才发现不妥。你这么年轻,却要青灯古佛,终老一生,这实在对你不公平。况且翊王也不见得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对你造成更大的伤害,还好忡儿对你有些情意,没有真的如约照做,我过后得知也甚是欣慰。”

    “娘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青缨平静地打断萧良妃的话语,萧良妃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就显得更加虚伪,也违背了她这番话的本意。

    二人彼此都明白,在萧良妃心目当中,独子魏悌的利益永远处于第一位,要想彻底斩断魏悌与青缨的联系,就只能将青缨许给魏忡。魏忡是魏悌的兄长,同样也是亲王,最好再抬高青缨的身份,让她如同何涟一样,以裕王媵妾入宗正寺的宗籍。

    “好,咱们俩一起向前看,你现在算是裕王的平妾吧,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做他的贵妾,甚至是侧妃?”

    青缨仔细思考了一下萧良妃的提议,然后固执地摇了摇头道:“我配不上。”

    “傻孩子,我也是再嫁之身,还不是做到了这一宫之首、三妃之一?”

    萧良妃今年三十七岁,她二十一岁才入正式封妃,十七岁时首嫁一位富家公子,二人勉强度过了三年时光,生下了一位女儿,孩子刚满周岁,夫妻便要分道扬镳,对方不肯,萧凌寒很硬气地甩了前夫一纸休书,当众宣布和离,前夫上诉至衙门,此事一直层层叠报至太极大殿,皇帝魏成第一次听说天下还有这等奇事,于是亲自判案,最终以萧氏入宫作为结局。

    皇帝魏成既欣赏萧氏的个性,又喜欢女子的容貌,更不想此事被后来者轻易效仿,三个理由相互交织之下,便成为了萧氏发迹的契机。

    萧氏半年后被宠幸过一次,很快怀上了后来的翊王魏悌,十月期满,生下了皇帝最后的一个儿子,魏成大喜,萧家更是捐出一半家产充盈国库,皇帝索性直接封其为妃,令萧氏独掌一宫。

    “这样对他的声名不好。”

    裕王的王妃应该是经历清白的世家女子,青缨如此想到,于是很干脆地拒绝了萧良妃的提议。

    萧良妃叹了一口气,知道又绕回自己当初的那个错误决定上面,只好另想办法补偿,当即严声正色对青缨道:“我虽然别的不敢保证,但如果今后有人欺负你,哪怕是何涟、甚至是裴韫,我都会为你主持公道。还有,裕王的日子过得太清贫,就算你受得了这份委屈,将来你的孩子呢?缺少任何生活物资或者银钱就向我及时开口,我也会不时派人去看望你的!”

    “好,青缨明白了。”

    “我们出去让忡儿好好仔细看看他这府邸之中的美佳人!”

    萧良妃牵引着青缨的手,来到前室亲自把佳人送至裕王身旁。

    “你当初的愿望,姨娘现在满足你了,你得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魏忡赶忙应了下来,萧良妃这才满意地换了一副求恳的语气道:“姨娘希望你也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

    “姨娘请讲,忡儿会尽最大努力去做!”

    萧良妃并没有直言内容,而是给魏忡讲了一个传说故事。

    上古有凶神名称相柳,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为泽国。为水神共工臣属,因为作乱一方而被大禹斩杀。

    相柳死后,腥血入土,不生五谷,脂油逢晒,反引疫疠。于是天帝派遣英招与霜神,以及雪神共同施展法力将相柳尸身封印,并建造高台镇压。

    “相柳虽死,余患未平,遗毒犹深!”

    萧良妃用这十二个字作为她对这段故事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