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颃颉

    “妾身柳颃颉参见裕王殿下。”

    碧玉向魏忡谦卑地躬腰行了一礼,魏忡略一还礼示意,魏悌赶忙将魏忡拉到一边私话。

    翊王正打算相邀裕王前来做客,没想到对方先行了一步,魏悌已经听说魏忡去过了上甘宫一趟,心下甚是明白道:“九哥这是又要给母妃当说客了!”

    两人一块长大,皇帝魏成忙于政事,且有其他子女共同分享父爱,魏悌因此从前较为依赖这个比他稍长不到两岁的异母兄长,如今出宫自立已久,对魏忡的感情当中又多了三分敬畏。

    “我那日经由你与八哥点拨,已将表字取为公佑,九哥以后也可直呼吾字。”

    魏悌一脸正经地告知魏忡这个消息,魏忡反应迅速,当场就立即改口:“公佑贤弟!”

    “无咎兄长!”

    魏悌大方回应,二人哈哈大笑,笑过一阵,魏忡开始询问起当日那封亲书。

    “一时有感而发,写得没那么讲究,倒是让八哥与你看笑话了。”

    “自家兄弟,不妨事!这信我还给你了,你当作纪念吧!”

    魏忡从怀中摸出那张纸条,连带着黄皮,交给魏悌,魏悌也不在意,直接塞进宽袖。

    “我还是跟你聊一下柳姑娘吧!”

    “相柳。”魏忡知道话题终于进入正轨,柳家跟萧家之间莫不是有些芥蒂,才能让萧良妃对碧玉如此厌恶。

    河东柳氏,子弟九人十五年前在任城为官,沆瀣一气,祸乱一方,民间以其姓氏,称九人为相柳。

    后来东窗事发,皇帝诛之首恶,又令英招周普平复余患,英招将相柳家产尽数抄没,安抚遗民,子孙后代也随之被贬为仆奴。

    “”英招、相柳;周家、柳氏;遥琦、颃颉。”

    魏忡觉得魏悌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又是一道难题,无怪萧良妃不肯实言相告,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现在已经取字成人···”

    魏悌扬手打断魏忡的话,将那日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依次顺序、完完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二月初二夜,魏悌肚腹胀痛,本想要九哥魏忡陪同去解决问题,但接连发生插曲,他实在是隐忍不了,只好提前离席,由碧玉带路,前往五谷轮回之所。

    那是较为偏僻处的一座精致阁楼,与其他客舍无异,魏悌以为来错了地方,正欲发问,楼前侍立的两名婢女却直接推开大门,请他入内,里面又是四名婢女,一人持铜盆净水,一人执丝绸白巾,另一人捧珠椭蜜枣,最后一人空手无一物,只是略一欠身下拜,见魏悌直勾勾地好奇盯住自己上下打量,于是开口问道:“客人此来是为方便,还是休息?”

    “当然是方便,这···”

    魏悌回头,想要逮住碧玉问个清楚,觉得碧玉怕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自己言辞虽然雅致了一点,但不至于让碧玉犯如此错误···

    “那就好,婢子们天生容貌丑陋,恐怕没有福气服侍客人,除非是主人亲自当面点头···”

    魏悌望着眼前的女子,此女确实谈不上倾国倾城,但绝对说不上丑陋,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好看一些。

    魏悌又环顾四周,其余诸人都不敢迎着他的目光,自觉垂下颅首,只有碧玉站在门外,向他以目含情。

    “真是邪门!”魏悌转身便要离开,准备找个可靠的人重新闻询,先前空手女子快步绕到他面前,道声抱歉,然后略微解释几句,请魏悌方便。

    言罢,捧枣女子也主动靠近一步,魏悌得到二人提示,取出两粒小枣,由胸前移向唇边,最后塞入鼻孔。

    空手女子继续指引,掀开锦绣织成的围帐,帐中又是另外两位女郎,一人替魏悌解束宽衣,剩下一人取具奉迎,彼此配合默契,熟练无比。

    魏悌此刻早已憋忍到无暇他顾,迅速小解完毕,第一位女郎又抽出丝帕替他擦拭干净,然后二女一同送客出帷。

    魏悌的外衣被提前送至帐外,里面重要物品都被取出转移到另一件新衣之内。

    又是那位空手女子,此时先替魏悌穿好衣物,再取来精致器皿,请他将红枣丢入皿中,然后铜盆净水随之送上,魏悌仔细就着皂荚摩挲过双手,在半空中略一滤水,早有贴心的女儿,将丝绸裹绕一圈,吸干多余水分。

    “辛家简直奢侈到令人发指!”魏悌想起纵是自己当初还住在皇宫之时,半夜起身方便,也最多只有一位教习老佣与贴身丫鬟伺候,而且还不见得如此大费周章,精细讲究。

    魏悌大步快身出门,背后一群女子再度对空行礼,碧玉离门三尺,在院中等候,此时迅速上前,牵挽住魏悌右手。

    “王爷方便完毕,请随奴婢去休息吧!”魏悌习惯了碧玉一晚上的热情,此刻却有点经受不住,可是人生地不熟,对方毕竟只是一位娇娥,不至于为他带来致命威胁,当下半推半就,由着碧玉去了。

    二人所行不远,只来到一处四面高中央凹陷的处所,碧玉介绍此处名叫辛夷坞,魏悌推开面前的一间屋门,果然是一间花房。

    碧玉在其后主动拉关上门,魏悌隐约听闻有水声潺潺,估计不远处应该有湖泊涓流。

    魏悌走了一阵,感觉浑身开始发热,他想起今晚吃了不少躁血之物,望见桌面上摆着两只瓷杯与一壶蜜酒便要斟酌饮用。

    “王爷明早肯带碧玉离开吗?”

    女子向男子发问,男子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挑选女子,只是为了救人一命,开始并没有占有女子的打算,中间虽然一时起过点心思,但去方便了一回,便彻底打消了此念。

    “辛家待你不好吗?”男子见多识广,尤其是丝织布匹颇有研究,他一眼就知道女子周身衣饰价值不菲。

    “王爷听说过买椟还珠吗?”

    女子反问,男子点头,正要仰颈止渴,却被女子抬手打断:“此酒是暖身助兴之物,微有毒性,王爷慎饮!”

    “什么?!”魏悌闻言直接将酒杯镇压在桌面,正要继续问个清楚,却只听见女子道:“奴婢一时夸大其辞!只不过奴婢是一株章台柳树,任由无数前人攀折!王爷饮下此酒其实无妨,奴婢会亲身为王爷解毒,但唯恐贱躯污及尊体!”

    女子言毕,取下发簪,散开青丝,双目星光点点,脸颊斑痕驳彩。男子看在眼里,心头起火,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逐渐与女子重合。

    “这世上的尊卑礼义究竟是谁定下的?!我今天偏要问个清楚不可!”

    “我本名叫作柳颉颃,一岁尚在襁褓时便被发配为奴,样貌身段、诗词歌赋、乐声雅器,均出挑得独一无二!我···”

    男子听明白了,女子不想再留在这里,受人欺辱,才有了早前决绝的一幕。

    男子主动上前一大步,将哽咽的女子搂进怀抱,青丝挠面,惹得男子发痒颤抖,他侧首扫了一眼毒酒,又望回女子,女子踮脚伸颈向男子索吻求欢,这一次男女皆心甘情愿,无虑无悔。

    此刻此景,正是:“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男女缠绵一夜,中途几次得空将该说的私房话尽数说尽,天刚蒙亮,二人起床穿衣,径直出门,路过桌面满酒之时,都懒得再行处理。

    魏忡静静听完事情经过,沉默良久,魏悌等待一阵,主动询问起萧良妃的嘱托,魏忡决定还之以赤忱。

    “原来是这样!”翊王稍微放下点心来,萧良妃并未直言,而是拐弯抹角地点到为止,将一切交由裕王处理,此事或许仍有转圜的余地。

    魏悌早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定,尤其是事后得知了柳颃颉与未来王妃周遥绮的渊源,依旧选择带人回到翊王府邸,甚至害怕八哥魏忳多言坏事,连九哥魏忡都一便撇下。

    “九哥···”魏忡阻止了魏悌更进一步的请求,转而先发制人道:“贤弟若是信我,可否让我与柳姑娘私下面谈一会儿?”

    凭借二人的关系,魏悌倒不介意让魏忡与自己的妻妾单独相处,唯一害怕的是魏忡先前故意对他隐瞒了信息,要趁此时机奉行密诏,直接对柳颃颉施以狠心辣手,令他与伊人阴阳两隔。

    “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

    沙上不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魏悌的这心思不好明言,只得先吟出一首《浣溪沙》作为对魏忡的暗示回应。

    魏忡知道魏悌想表达他与柳颃颉心挚情深,但不知这与自己的问题有何关联,魏悌不肯轻易放过魏忡,又吟诵了一首《鹧鸪》: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

    “行了!”魏忡顿感有些无奈,八哥魏忳、幼弟魏悌,还有萧良妃,这群才子佳人有话不会好好说,总是喜欢玩这些弦外之音。

    鹧鸪是南方奇鸟,形如母鸡,喜雌雄对鸣。鸣声悲婉凄切,在诗词中寄予离愁、悲情、爱情、相思的多重借喻。

    “行不得也,哥哥!”这是人们从它叫声中附会出的含义,萧良妃当初那首诗中也有鹧鸪的意象。

    “有吕姝在呢!”魏忡丢给魏悌一句话,魏悌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