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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仁

    见诚问厅的后门已被腾开,蒙孜赶忙拉着魏忡来到中庭空地,这地也有名字,其名唤作三摩地,取自佛家术语,意为等持、正心行处。

    “立于此处便可以前往地下一层的杂物阁?”

    魏忡问向蒙孜,只觉这说法有些太过离谱,蒙孜直眨眼答道:“小玟说对啦!”

    “小珉?”

    “对!你是小玟,我是阿孜;你姓伏,我姓蒙;你是三皇之一人皇包牺氏的贵胄,我是五帝之一玄帝高阳氏的血裔。”

    在大晋的记载当中,三皇为天皇燧人氏、人皇包牺氏与地皇神农氏;五帝为黄帝轩辕氏、玄帝高阳氏、青帝高辛氏、白帝陶唐氏与赤帝有虞氏。

    包牺氏指的是伏羲,又名太昊,尚青,以木为德;高阳氏指的是颛顼,尚黑,以水为行;高阳氏是包牺氏的子孙,换句话说,这伏玟与蒙孜二人其实还有些亲处哩!

    魏忡不自觉地更靠近了蒙孜一点,忽然又忆得八哥魏忳曾经给他讲过一个关于玄帝的故事,可是跟颛顼的生平根本对不上,魏忳声称他是另一个时空的玄帝,魏忡打算趁这个机会向蒙孜问个清楚明白,以此确定自己身处的位置,于是当下将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

    只见蒙孜点了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三皇五帝是世代相承的称号罢了,又不一定专指一人!皇有德而帝有行!只要有对应的德行,能让天下人认可,便是真正的皇帝!”

    魏忡觉得这是二人自见面以来对方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蒙孜见了他这副傻样,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在另一本古书中找到相应的记载,也不藏私,对魏忡坦言道:“你说这位玄帝,嬴姓赵氏,名为正,号称始皇帝,他自认为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只有皇帝二字连用,方能相配!我家也有先人在他手底下做事,可惜那一支命途过于起伏!玄帝建立的国度也没正式维持多久,大概只有七八相加之数。七为杀数,在西,表义只手遮天;八为智数,在北,象征独脚划地。七上八下,承前启后;一五又十,烁今震古;这以蛮力与巧诈起家的西北之邦,运数合当如此!”

    魏忡见她认真起来的模样与一番博文通识,心下佩服不已,确实生出了三分好感,对自己无意哄骗的事实又多了九点歉疚。

    “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要去那个时空转一转吗?”

    “原来八哥没有虚言夸辞,真的有不同时空之说!”

    见蒙孜欲言又止,魏忡连忙点头称是,然后继续向蒙孜请教道:“你知道去玄帝所在时空的道路?”

    “当然,不过你要小心,玄帝有一面照骨镜,咱们这些神兽要是被它照到,当即便会露毕本相,现出原形,若是再一不小心吓死了几个凡夫俗子,那···”

    “那会怎样?”

    “轻则扒皮锯角、抽筋拔鳞;重则剐身斩首,压魄镇魂!”

    蒙孜边说边朝魏忡比划,魏忡联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仿佛置临其境,不禁毛骨悚然,思虑一阵过后,又不解地问道:“怎么会如此狠毒?咱们也不是故意为之,这凡俗有气无胆,怎么反过来赖到咱们头上?”

    “你忘啦?天规如此!圣人金科玉律,谁敢违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魏忡还要继续追问个明白,蒙孜却吓得直摇头,捂口不敢再言。

    这牵扯涉及到上古隐秘,自三皇时代结束,五帝世岁渐起,离恨天兜率宫、昆仑山玉虚宫与幽冥海碧游宫的三教圣人便已推算出未来,此乃天命不昭、仙神退避;人道应运,凡俗当兴之际!于是极早谋划,共商封神大计,只待时机成熟,便联合另外四位圣人在九重天之上再设一处玉皇宫凌霄殿,重造一个神仙乐园···

    “你别再问啦!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做你该做的事,早点完成交易,跟我回家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魏忡这就是在做该做的事,交易事小,回归事大,可不能马虎放过。

    “你还没说该怎样才能去往其他时空?我···”

    蒙孜快速环顾四周一圈后,发现再无他人,于是趁机一方二便,直接用唇齿堵住魏忡的口舌,魏忡呜呜乱叫几声,不住地手舞足蹈,正是被蒙孜用尾巴缠卷到了半空当中。

    忽然,魏忡脑内灵光乍现,他不再拼命挣扎,反而将主动权完全让渡给了蒙孜,蒙孜见状当即更加投入身心地享受,正忘我之时,魏忡突然施展神通,咻的一声,不见了踪影。

    蒙孜回缓过神,左察右找,终于计上心头:这是七十二变,八九玄功!伏玟乃是真龙后裔,真龙能升能隐,可大可小;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天生便有这般本领。

    螣蛇虽有兴云布雨、乘雾吐电之术,但仍需借助外力,更要遵守自然规则,远比不上真龙随心所欲而行不逾矩!当下只能大声哭求道:“我错了!你快出来,我一见不到你心里便开始发慌,我现在害怕得要死!只要你肯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先告诉我如何去往其他时空?”

    魏忡此刻变化成了一点萤虫,正藏身于蒙孜的竹翠荆钗之上,虽可怜蒙孜十分哀婉凄绝的神情,但还是狠下心肠,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好!我告诉你,你认真听!”

    魏忡闻言,竖耳倾伏,还未识见言语,四周却开始寒风作响,冻得他牙齿咯颤,浑身凝冰,再也无力专心施展神通。

    法力一旦停止供应,魏忡瞬间被打回原形,在蒙孜头顶逐渐显现本象,眼看一朵黑云便要直接摧城压下,不料蒙孜反将身躯一扭,魏忡立时落入美人双翅,被她熊抱而起。

    “我又抓到你啦!这叫公主抱,原本应该是你抱我才对,不过现在这样我也很喜欢!”

    蒙孜借用这个舶来的词汇,开始调笑起了伏玟,魏忡正欲出言反驳,却只听一声正斥道:“二位还请自重!”

    蒙孜携魏忡略一回首,二人同时望见先前排在他们身后的貅貔女郎,蒙孜双眸喷紫,冷齿外翻道:“不关你事!”

    魏忡和颜详禀道:“是这样,这归元当的伙计不干正事!一直没人来接引我们去往地下天工阁一层。姑娘若是不同路,可以直接去往他处,我们不会暗地投诉姑娘与庄家!”

    “那正好,多谢二位!”

    貔貅是第一次来这归元当,懵懵懂懂,很多规矩并不清楚,对这里的内情全靠与队伍前后闲聊得知,她历经四天五夜,终于轮及自己进入诚问之厅,双翼再不赘收,大踏步向落花院迈去。

    “这女子可真高!至少身修七尺!”

    “性格如此恶劣,难怪她嫁不出去,才要进入这落花院里自相亲事!”

    魏忡与蒙孜还在三摩地里正心持待,貔貅已经推开了落花院的院门。

    见来客为女性,一位女招待赶忙迎上,指向身后的三扇木门朝貔貅介绍道:“落花院内三昧:洗心、忘情与修身,姑娘要选哪一处?”

    见貔貅不解,女招待这才发现对方是个新面孔,没办法,每日接待的异兽太多了,总有那么几个相似的貔貅,于是将右手往虚空当中一抓,当即抓出一面灰白色的梳妆明镜。

    “这也是一面照骨镜,姑娘不要害怕,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女招待将貔貅一照,貔貅不躲也不闪,却是一动不动,神情容色毫无起伏波澜。

    “难怪不怕照?原来是一颗草木石心!”

    女招待找到了关键所在,对貔貅援引道:“凡人之心皆有四窍,姑娘的心却只一窍,故不受凡人贪、嗔、痴三毒与希、夷、微三障!姑娘有识无感、石心木情,这婚姻大事一向任由他人摆布,才会如此艰难!”

    “我正是在凡间束手无策,才会来到这里,你们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

    辟邪受胞弟天禄所托,籍由黄粱枕穿梭时空,只为寻求一位称心夫婿,以免再受旁人凶目恶言,貔貅已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女招待不必多问,只略扫过一眼,便知道对方心意已决,当即领人带入洗心阁,貅貔进门前本能地迟疑了一会儿,正巧看见一位萎缩双臂、浑体灰毛的女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修身炉中。

    “那是几维鸟!”

    招待闲聊一句,缓和气氛,随即催促貅貔道:“姑娘快进去吧!一会儿又该来人了,这世上心出问题的痴男怨女可多着呢!”

    貅貔闻言再不迟疑,立刻踏入,阁内一氓蚩正翘着二郎腿倒坐于一张书桌之后,翻身鲤鱼打挺道:“这位的心是哪里有问题?”

    “貔貅的老症状了!只进不出,情欲熏心好似泥牛入海,只需再给她凿出三窍!”

    “咳!太简单啦,登徒我最擅长芳心纵火之事!不过姑娘你得先唤我一声郎君,郎君才愿为娘子效劳···”

    女招待微摇蛴首,知道这登徒子的旧毛病又犯了,连忙喝止他道:“办公便办公,不得趁机夹带私货。”

    “文君,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当真是家门不幸!”

    “···”

    貔貅眼见一男一女二人又在为无谓的琐事争论,于是当即柔唤了登徒一声郎君,登徒只觉馨香扑鼻,洋洋望向文君,文君只冰冷回剜登徒一眼,登徒身心上下立时凉透,文君为人聪明通透,自二人结识以来,登徒的花招一再失灵,计谋从未真正得逞过,这次却是例外!

    登徒正身敛形,当即从口中吐出一根竹签,此宝唤作撞心杵,只可伤心不能损身,施法之前照例劝道:“这草木石心难得,一旦被破,便与寻常之心别无二致,甚至反有不及!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蠢夫愚妇受感情撕扯,痛悔一生,你天生可脱红尘劫厄,何苦又要沾染?”

    这道理貅貔又岂能不知,只一沉吟便道:“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恶苦不常,好坐毛羽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文君闻歌,朝登徒黠笑道:“你看,她比你还清楚呢!”

    登徒叹了一口气,只得认输,祭出那杆撞心杵,从杵上射出一道精光,直刺貔貅心窝。

    “好了,你回去耐心等待即可,这凿窍一事需循序渐进,时间因人而异,短则一息,长则一生,实在不能强求,你这也算是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登徒刚才那一下对貔貅毫无作用,文君内心不住直摇头道:“感言君臣恩,明珠竟蒙尘?虽存男儿志,却为女子身!可惜了这一点碧心丹血,这男儿的史册之上自容不下女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