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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才

    貅貔洗心完毕,当即跟随文君来到忘情天,此天之内有一位衣冠不整、盘玉漏香、邋里邋遢的女子,女子并不抬眼望向貔貅,一心专注作画。

    文君只得代为向貔貅介绍道:“这位是东洋扶桑国人,姓葛饰,名应为,乃画狂老人的三女,同样擅长浮世绘,我们都叫她阿荣。”

    阿荣沉迷绘画不能自拔,文君本想再为她代劳,奈何落花院里又来一位女新人,在场丢声抱歉,赶忙回到岗位。

    貔貅上前一步,只见这阿荣正在狂涂急摹一幅春画,色彩明暗对比强烈、人物复杂立体,与中原传统的泼墨风格迥然不同。

    “性别?”

    “女。”

    “爱好?”

    “男。”

    阿荣问过貔貅两个简单问题,继续用不耐烦地语气令道:“我右侧的第三个书架第五层从左往右数第四格的第六本书开始,一直到第十本止,全是你需要的书,你去将它们取出自观!”

    貅貔依言照做,阿荣却发现自己打了一个岔之后便断了灵感思绪,只得暂时停下章蛸笔,收势向貔貅晃来,仿佛一位手持长枪的武士。

    “德、言、容、工、?,这最后一书为何没有标签?”

    “你自己打开一瞧便能知晓!”

    阿荣言罢,将章蛸笔往地上一立,那最后一本书无风自翻,里面尽是不着丝缕的女子搔首弄姿、扭捏作态之形。

    见貔貅面不改色、心不乱跳,阿荣露出了一丝惺惜之意,决定让对方进一步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书册继续后翻,里面的题材越来越大胆禁忌,貔貅终于有了一丁点触动,对阿荣道:“你也身为女子,为何对同性如此作贱?”

    阿荣懒洋洋地答道:“你是第一个认同我身份之人,我的父亲与呆丈夫可不都这么对待我!再说了,男子可以轻贱女子,为什么女子反不能?我正是遵循这些女子的渴求,才将她们的愿望原本描绘出来,你想不想见识一下自己的内心?说不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从此便抛开枷锁,放飞外壳!”

    章蛸笔尖略微扬起一甩,书上彩铅迅速撤散,许久都没有新的内容浮现,阿荣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不解道:“不可能啊?为什么没反应?你对男子没需求的吗?”

    阿荣觉得貔貅最开始之时肯定是对自己撒谎了,章蛸笔锋第三次当空划过,这次纸张之上出现了一个青衣刀马的倩影,阿荣仔细照貔貅一比对,明白以后释然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喜欢异性,可能你之前也没意识到,正好剩下的四本书就在你的手边。”

    貔貅打开德字书,前面十六页列入的尽是大晋的公主,只是没完全按照长幼齿序,十六页之后是七位郡主,再往后是县主、乡主,接着是五姓之女···

    “原来这女子德行全看家世!为什么尚配的公主也列入在内?”

    阿荣嘿嘿一笑道:“正册而已!原本是不必列入的,可后来出了一点意外,大晋公主善驭的美名自此远扬,我们十四位画师据理力争,才为全体成员争取到这多余的名额!”

    “不是每一位公主都有养面首的习惯!”

    “原来你知道啊,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性情中人!”

    阿荣一捶貔貅胸口,一副我懂你的姿态,貔貅不想再和阿荣争论这个话题,继续翻阅第二册,初时还好,记载了不少哲妇的社稷之言,后面就尽是一些贞洁牌坊故事,貔貅只觉不合胃口,迅速撇开。

    第三本书展示的是一张妖精榜单,大概因为画师是大晋人,只有中原女子之名,貔貅略一翻查,兴趣缺失,阿荣却大为好奇,一把将书夺过,仔细品鉴,同时不忘与貔貅分享。

    “鹿台焚灰、骊山狼烟;马厩伏弩,冢人立啼;闭月凤仪、羞花醉酒;浣溪沉鱼、平沙落雁;掌中踽步、楼外珠玉;青衣旦旦、楚楚红颜···果然是赏心悦目!这做男人的感觉可真好!对了,你喜欢哪种类型?”

    “我都不喜欢!”

    “啊?”

    阿荣点了点醉颊,发现自己可能真是昨夜饮酒过度,居然弄错了客人的需求,坦言便道:“原来你只喜欢自己!这叫纳西索斯情节,又名水仙情节,是自恋人格的一种!你小时候一定没人疼爱,只能向内求已!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自梳不嫁就完事啦!”

    貔貅一脸疑惑,索性直言相白道:“我说过了我喜欢男人!”

    “你要的男人这里也有!”

    阿荣一指第四本书,里面果然有男人,这些男人藏在字里行间,是工字书的真正主角,貔貅不由感慨道:“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

    阿荣一拍脑袋道:“你才貌双全,更兼家世,这书里为什么没你的位置?”

    “原来这就是没人愿意娶我的原因?不对,你说错了,我无才无貌,只有家世勉强还过得去,没有就没有吧!”

    阿荣并不理睬貔貅的一番言论,当即冲出门去,要将某位卑鄙贪财的猥琐画师给揪出来痛快修理一顿,当初这个混蛋便是因为宫娥不肯行贿才导致自身被斩首而死,现在还敢故作萌态!

    貔貅只得自行其是,好在俊杰五书与红颜五书的位置居中对称,貔貅没花费太多心思,一下便翻找到了。

    “潘、吕、邓、肖、冼?天下男子难道就只有这五姓?”

    五本书依次被貔貅探查一遍,原来这男子的“潘”对应女子的“容”,这“吕”···

    貔貅干咳两声,见无人应答,大着胆子好奇地继续深入探究下去,随后得出结论道:“这黑纸朱字与黄口白牙一样不靠谱,归元当如何能得知这些阴私隐秘!”

    这男子的“邓”对应女子的“德”;这男子的“肖”对应女子的“工”;这男子的“冼”对应女子的“言”。两边都是一样的标准,只是偏正不同,没有本质区别。

    “这归元当与凡间也没什么两样,我白跑了一趟!”

    言罢,将书册随手一放,转身便要离开,正好与一男一女正对上。

    女子自然是阿荣,男子有些眼熟,貔貅定睛一看,试问道:“你是毛延寿?”

    毛延寿先是讨好嘿笑,随即立刻便改换了一副形容,对貔貅道:“大不了我待会儿将你一同添上,你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兴师问罪吧?”

    “当然要问罪!你不光要把人家添上,而且还得将她列为大晋第一美人!”

    阿荣使劲提揪制住毛延寿的耳朵,毛延寿用力将阿荣一把推开,正色道:“我已经受了处罚,改过自新,重新做回人!画师得讲原则,平心而论,姑娘的容貌最多排到第九!”

    “你还知道画师原则呢?”

    “从不敢忘,正所谓我手摹我心,我的画自然为我服务!”

    “你的心太脏,得去隔壁好生捯饬一回!”

    “···”

    毛延寿还想继续狡辩,却被阿荣一捏章蛸笔喷溅了一脸墨汁,毛延寿大怒,摸了摸面颊,上面有一颗痦子隐隐作痛,这是他的毕生耻辱,归元当承诺只要毛延寿安心为忘情天服务一千年,便可以替他去除惩罚。

    阿荣狂笑不已,状似发癫,毛延寿想要当场宣泄怒火,又想到这个贱货是自愿前来,根本不在乎归元当的惩罚,只得忍怒骂道:“呸!疯女人,跟你老爹一副德行,画你的西洋春画去!”

    “我要投诉你!”

    貔貅冷眉直对毛延寿,毛延寿呆立片刻,张臂拦住貔貅道:“为什么?我已经因为同样理由被投诉过了两次,你再投诉我有什么意思?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位如意郎君,然后咱们一拍两散,互不相欠!”

    “好!”

    “别轻易相信他!”

    阿荣没想到貔貅答应得如此现实干脆,只得事后补救道:“他推荐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小心了!”

    “我会自行判断!”

    阿荣没法干涉客人的选择,这是归元当的规矩,一切全靠缘分,转念一想,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也谈不上多么投缘,有这功夫不如继续构思前作,忽然由貔貅身上得到灵感,这就是她一直想找的女主角之一,于是抛下二人,继续描绘自己那副《龙推麟背图》。

    毛延寿首先给貔貅推荐了一只玄武与九位龙子,紧接又介绍起三害与四凶,见貔貅一直无动于衷,这才恍然大悟道:“你要品相优良的毛虫,对不对?虬龙、毛犊、陆吾;火鼠、诸犍、夫诸、天犼;祸斗、英招、獬豸;独角、应龙、乘黄、符拔;金蟾、峥狞、兕犀、犦牛、嵘狰、玉兔···”

    这里面有一个千不该万不能出现的名字,貔貅暂且压下狐疑,只是直言打断毛延寿道:“他们的年纪与我相差过大了一点!不好,你立刻换一批!”

    “建马、青明、天禄···”

    辟邪闻言再不犹豫,立时张开双翼,一扇便将毛延寿掀翻在地,毛延寿揉着肿浮挽留不及,举手挥袂道:“仙子留步,我这还有猛犸、貘象、天马、非罴、白虎与角瑞可供你选择,你又何必要急着走呢?”

    貔貅迅速离开归元当,临行之际还不忘投诉毛延寿一次。

    “哈哈哈~活该,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被拉进归元当!”

    “许子将?你不在你的贤辅室里评头论足、煽风散云,跑到我忘情天来干什么?莫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试问古今人,何论才与貌?一叶足知秋,窥管虎伴豹。

    蛛丝能寻尤,索骥炉边灶。月旦可堪言,雅评不足道!”

    许劭轻摇折扇,春风拂面,一切尽付笑谈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