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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一个人活着,总有人找来拼命,是件很糟心的事情。

    就像玄月。

    虽然只是一碗最便宜的素汤饼,老店主端上来的时候还是热情地报了一声:“素汤饼来喽,姑娘慢用”。白面清汤,用只豁口的大捞碗盛着,上面飘着两片发黄的菜叶,一点油水也无,份量却给的很足。

    老店主满脸笑意,午后炙热的光线填满了他脸上每一条深刻的皱纹。他这座破旧简陋的路边小店里只有眼前这一位客人,也是将近十余天里唯一的一位。想到这儿他又开始忧心起来,这年月里做点糊口的营生实在艰难,水灾瘟疫接连着大旱以致周遭村落十户九空,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照料内厨的老伴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这店子还能维持几天,也不知自己还能活上几天!老店主满腹忧虑,丝毫没想起所有桌上的筷筒都是空的。因常日没生意,他早把筷子都收了免遭落灰。

    恰在此时,官道的尽头又出现一条人影,飞也似地奔过来,老店主心头大喜,忙至店门口预备招揽,临近了才看清是个人高马大孔武彪悍的大汉。那大汉肥头大耳脖颈粗短,鹰目阔口四方脸,神色急躁凶悍,上身只着件油亮的牛皮坎肩,黑黢黢的皮肤上满是坑坑洼洼的伤疤,肩扛一柄七尺长的斩马刀,看起来怎么也得有百来斤重。

    老店主心生畏惧不敢招待,却为时已晚。那大汉行至店门前猛将奔势一收,拧头往店里瞟了一眼便调转步伐阔步入内。

    “客官......”老店主硬着头皮迎上前作揖,被大汉一把推开,他轻飘飘一把老骨头经不起蛮力,重重摔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滚。

    老店主只怕他是打劫的流匪,顾不上疼痛翻过身蜷缩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那大汉却没再往进走,在离门口最近的条凳上大剌剌地坐下,将那柄斩马刀横在门口挡住去路。老店主瑟瑟发抖,偷偷瞄了大汉一眼,却见他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先头那位女客。

    老店主心道这姑娘要遭殃,必给这流匪害了去,又恐自己与老妻也要遭迫害,可怜他们老弱病残没有还手之力,惊惧唏嘘之下不由得老泪纵横。

    “店家,劳烦取双筷子来”。女客说道,老店主猛然一惊,这才想起筷子的事情,又觉保命比吃饭重要,有心寻机提醒,一抬头正见她微微侧过脸垂目看着自己。她大约是很赶时间,入店已有一盏茶的功夫也未卸下背后的东西,未摘下头上的斗笠,因而老店主一直没看到她的模样,直到此时方一睹真容。未曾想她看起来那般风尘仆仆寒酸落魄却有一张斯文柔媚的面孔,只是肌肤苍白毫无血色,隐隐透着病气,汗珠不停地从她额头鬓角粒粒滚落,她竟从始至终未给人一丝一毫虚弱之感。她的眼睛是最标准的丹凤眼,瞳色幽深似海,清冷中带着难解的邪气,只淡淡一眼便似冰封万里,老店主的心一下跳到嗓子口,怔愣之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

    玄月微声一叹,又说了遍:“店家,劳烦取双筷子来”。沉稳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

    老店主蓦然醒悟过来,抖抖索索地爬起身,直奔向后厨。片刻后,他居然真的拿了双筷子出来,颤巍巍地送到玄月手上:“对不住了......姑娘......你好好吃......快吃......我我我不收你钱了。”门口那庞然大物满面鄙笑地瞪着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在脖子上利落一剌......老店主浑身的气力登时尽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退了两步跌跌撞撞地冲回去,搀起躲在门帘后只敢默默垂泪的老妻藏进灶台后的柴火堆里,无助地等待着这场无端横祸结束的时刻。

    玄月的眼里似是没看到那大汉,她早已饥肠辘辘兀自捉筷食饭,汤饼还很烫口,她吃的也不急。

    那大汉一开始也不急,也许是慎重起见不愿先出手,也许只是等着她先吃完这碗汤饼。然而随着碗中的吃食见底,大汉渐渐不似之前那么镇定,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捉着筷子的手,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滚下来,厚重的眼皮微微颤栗,他即不敢擦汗也不敢眨眼。

    当他发觉自己的心脏跳至顶点时,他终于按耐不住,高声大骂了一声娘,奋起一跃斩马刀豁然挥起,杀气劈头罩下。玄月捉起碗闪身退开,未有片刻停顿,身体一路飘转速度快的惊人。斩马刀急于饮血,紧追而至......蓬起的灰尘扑进碗里却并不影响玄月的食欲,最后一口面捞完想喝口汤,一滴鲜血不偏不倚溅进来一层层晕开,将汤底染出淡淡的粉色。

    事情总是这么凑巧!

    玄月满腹遗憾,抬起头,金色的光影擦着斗笠的边檐映入她的瞳孔中,暖意很快消融掉她眼中余留的杀气,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阴霾。那大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怒目圆睁,喉间贯穿着两支沾满血液的竹筷,斩马刀从他手里掉下去。

    斩马刀或许也会感到遗憾,它是柄好刀,却在这最后一战中只砍坏店内的桌凳、掀翻了房顶、将地板辟出数条大坑,以这样的战绩落幕,如何能甘心!

    无人般的死寂持续许久之后,老店主夫妇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他们的店子已然面目全非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生存的依凭,这结果不比直接死去好多少。老妇呜咽一声跪地哀啼不止,老店主茫然失措,僵在原地无从劝慰。

    玄月已将那大汉的尸体拖到官道旁的草丛里,这事对老店主夫妇极其困难,对她而言却不费吹灰之力,可她并不打算把所有后事都做完。她从大汉腰间拽出个钱袋,掂了掂,又从自己钱袋里拿出仅有的几枚银钱放进去,勉强补够自认为还算充足的份量。然而当她把钱袋递出去时,老店主夫妇又惊又怕,吓的跪在地上只求饶命。

    “他是个独行浪客,无人在乎他死活,拿钱收尸,年节时上柱香给他,他就算真成了鬼也会感谢你们”。

    老店主夫妇有些犹豫,却还是没敢伸手。

    越是弱者,计较越多!玄月放下钱袋走出破败的店门。

    傍晚的时候她经过一座荒废的野村,这里的蚊虫似乎尤为凶残,它们扎成黑乎乎的一团不放过任何一块血肉,即便玄月走的很快,焦泥色的短打上衣上面也沾了许多蚊虫的尸体和血迹,血鸦在头顶盘旋嘶鸣,一路如影随形只等她倒下去。

    此地不宜投宿,玄月呼出一口浊气,拉高了围巾更严实地掩住口鼻,绝尘而去。

    玄月原不叫玄月,玄月只是一个代号,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但江湖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杀父杀母杀师杀友杀夫的刽子手,是侠义世界里的大反派,是在剑术巅峰之上屹立不倒的女剑士。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名叫四空的狂生写的江湖怪志连册话本《玄月传》。

    十年前四空这个名字和《玄月传》第一册《边城夜杀》一起初现于世,说一个小女孩如何砍掉一个无名高手的头颅,夺得他手上的宝剑。那几年武林还算兴盛,后浪拍死前浪的事迹屡见不鲜,这故事更算不得特别,通篇中也唯有高手的头颅滚到胡杨树底下时不知为何竟粲然一笑这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四空文笔诙谐狂放,却将这一幕写的细腻抓心美不胜收,且这册话本卖的便宜等同于白送,买回去当点火纸都划算,因此连番重印卖空。

    四空写这小女孩子名叫玄月,所有人都以为她就叫玄月。

    四空写玄月的剑叫寸光,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剑就叫寸光。

    真正令玄月声名大噪的是《玄月传》第二册《云居血雨》。

    这一册中的故事涉及当年初春发生在南国天祈王朝国都云居城的一桩灭门公案。庄氏一族原是天祈皇室最忠实的拥趸,门楣清高家风严谨,等闲人不可结交攀附。但其新任家主庄弈朗接任之后一反常态地开始广结各路英雄,短短数年里门下食客无数知交遍天下,庄氏一门声望达鼎沸之势。便是这样的豪门世家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付之一炬,庄氏直系子弟一十三人无一幸存,其家仆门生但凡当时在场的亦遭屠戮。时隔半月,《玄月传之云居血雨》便横空出世,四空极其慵懒大胆,用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姿态指认玄月为庄氏灭门案的真凶,书中所现一律原形原样,没有用代称来遮掩。叙事手法又极其巧妙,也不交待命案起因,只将那一夜血战中玄月杀人的手法写的入情入境细致入微,好像他当时就在灭门现场亲眼看见她行凶。

    许多与庄氏交好的家族或仰慕庄氏门楣的人纷纷发声哀呼谴责,而后声势浩荡地组起剿魔联盟,势要活捉玄月公开斩杀,好为庄氏一族讨回公道。几年里无数次围堵截杀闹得轰轰烈烈人仰马翻,剿魔联盟的誓言终未实现。

    《玄月传》第三册《北都情孽》出来时,玄月已成气候,天下间难有敌手。故事写那一年玄月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终于结得一门亲事,夫家是矗立在北国大盛朝京都西郊的青云山御剑门,嫁的是御剑门大弟子商之白。掌门孟亭瞳亲自筹备婚事,为表接纳玄月的诚心特例开宗祠祭拜先祖,令其名入宗普。婚仪空前隆重,不仅御剑门内所有元老弟子观礼,还有百家宾客到场庆贺。宾主尽欢酒意浓醉之际,新娘忽然提剑自新房破墙冲出,先是几剑劈断了廊檐下结成花团的红绸,紧接着就开始劈人,劈断孟亭瞳的灵虚剑,最后索性连赶来救她的新郎也劈了。她亲手将自己举行嘉礼地方变成另一个修罗场。

    孟亭瞳当着无数武林同道的面失手落败,先受断剑之辱后又痛失大弟子,连番打击令他幽愤煎熬,没多久就凄凉病逝。这样的遭遇对御剑门来说并非光彩之事,各名门流派亦在此夜大受顿挫自是不愿多提。四空却一星半点的收敛也没有,御剑门立派以来最为屈辱的一夜被无比详尽的写了出来,功过美丑全不避讳,言辞间对出席婚宴的百家宾客也不怎么客气。此举在江湖人眼里已不是单纯的无知大胆,而是不知死活刻毒之至。

    江湖人士对四空即有忌惮又有好奇,谁也不认识他谁都没见过他,他就像一只没有眼色的飞虫,时不时出来嗡嗡两声,但只要他不嗡嗡人们就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而玄月就不一样,她杀伐果决心狠手辣,于剑术之道上一路攀顶犹如神助。御剑门一役之后,她更被公认为大邪大恶武林公敌。寸光剑原只是她的陪衬,但自从劈断灵虚剑而纤毫未伤之后,它亦雄踞各大兵器之首。四空单独出了一册《兵器谱》品评天下神兵利器,其中寸光剑占据主要篇目,更在其出处上大作文章。简而言之,寸光剑出自上古先贤之手,附有神灵及历代主人英魂,谁得到它谁就能得到神力加持佑护,就能成为天下第一。虽然后来陆续有人以词藻过于虚浮华丽逻辑混乱为据指出这册《兵器谱》乃是有人冒用四空之名所写也仍未消除寸光剑的影响力。单就其战绩来说,足以让人艳羡眼红了。

    无人能打的过拥有寸光剑的玄月,玄月就此被推上杀人界的神坛。

    杀人界的神坛并不高尚。

    高尚的人都想杀了她替天行道.....

    玄月狂奔出一片树林,在荒废的田埂停住脚,摘下斗笠和围巾,肺腔中的沉燥之气得以释放。夜已深了,云层的空隙间闪烁着几颗星星,隐约有几声小心翼翼的虫鸣鸟叫,荒草齐腰,小风袭来,簌簌作响。

    玄月回头,见一点火光从树林里缓缓而来。也许是风的原因,那火光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细微的震动自脚下干涸的土地传来,一下一下仿佛敲到她的心脏里。玄月不动,尤如石化。许久之后,她从昏暗中分辨出一条瘦骨嶙峋的身影,原来是一个和尚,一个已经很老的和尚。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和尚。

    和尚的身形业已佝偻,倚重着一只高出他很多的禅杖一步一顿地移动,一只手勾着一只破旧的油纸灯笼。而他的气息,不比他的脚力好多少。

    夜风扬起玄月的头发,有几丝黏在她微汗湿黏的脸颊上。老和尚慢慢走近,最终停在她跟前,手中勉强运力将禅杖立在土里,颤颤巍巍的将灯笼挂上去。

    “阿弥陀佛,若阁下再往前赶一赶,恐怕贫僧今日是没力气再追下去了”。

    “出招吧!”玄月赶着去找睡觉的地方,无意寒暄耽搁。

    老和尚枯瘦的脸上露出慈祥笑容,十分耐心道:“阁下万万不要误会,贫僧并非为此而来”。

    玄月不语,等他的后话。

    “天下分分合合,动荡不堪,武林中人多插手政权更替,历经战乱,现今人才凋零,贫僧身在其中不忍见各家相争不下徒增亡魂,唯愿以绵薄之力解救世间疾苦侍奉我佛”。

    玄月道:“你侍奉你的佛,找我做什么。”

    老和尚道:“佛在心里,自然成事,你我皆是如此”。

    玄月微微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和尚道:“只消阁下放下手中的剑,心魔得解,便可受佛光荫庇,积善积福”。

    玄月道:“你是说佛能保我不死?”

    “我佛慈悲,可助阁下于乱道中抽身,寻得解脱之法”。

    玄月爆出一阵大笑:“和尚,你这话还不如缴剑不杀来的痛快。”

    老和尚并不见慌色,念道:“阁下原是凡世凡人,缘何能与整个武林乃至天下为敌?寸光出处离奇,虽是惊世绝品,实为亡者之刃,嗜血夺魂杀孽积郁,悲戾之气百年不化,有罪罚之咒。此剑已与阁下合而为一,气息相近,多年来战绩傲人。然而世事皆有利弊,剑无寿数,阁下十余年来经过诸多决斗杀戮已过巅峰时期,而今难以制衡,再往后必遭反噬。”

    “你说的是我手中的剑?”

    老和尚道:“正是。”

    玄月叹道:“我的剑只是一柄剑,它不累我,我不累它,用的顺手罢了。”

    老和尚自顾自道:“人生在世如身在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贫僧纵观阁下近年经历,桩桩件件渐有心灰意冷之象,阁下深受寸光所累,是为苦中之最,何不放下剑,放下虚名利诱,放下痴妄,放过自己。”

    玄月眼中一暗,一抹诡异的笑意浮上唇角:“跟我说话最好是直白一些,我可没什么耐性。”

    和尚道:“阁下如此固执,贫僧便凭拙技讨教,若贫僧侥幸能占上风,请阁下答应贫僧另择明路而行”。

    “还等什么呢”。玄月肩膀轻震,剑身自背后包袱中悄然飞起落入她手,剑刃幽暗沉寂,看起来就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废铁。

    老和尚握住胸前的念珠,稳若磐石,不应不动。玄月却不等他反应,脚下运劲,一瞬间身体仰面向后窜去,疾风催韧草,飞剑般破开后方杂乱草丛,将至田埂尽头忽又璇身跃起,挥剑劈下,强劲阴骘的剑气铺天盖地的轰下来。老和尚勉强凝神,体内气息流转,罡气刹那间笼罩全身,内劲聚于右掌间,大喝一声“去”。这股内劲磅礴而出,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草木拔离,万物皆化成他的锋刃,避无可避,毫无破绽。

    玄月的重击被老和尚的掌劲化为乌有,但这并不是结束。她还未着地,便又提身跃起,眨眼之间直刺而来,近身之际忽地反手横剑,灯笼散出来的昏黄的灯光将剑刃映亮,刃上刻着一串繁复难解的符文,老和尚视线微动,周身护体罡气溃散,耳际唯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剑锋发出的低吟。

    玄月看似威力无比的第一剑只是诱饵,她计算好距离,在剑气与老和尚内力相击的片刻空隙里使出更快的第二剑,第二剑才是杀人的招数。

    这是她的绝招之一,四空为这一招命名为“向死而生。”

    玄月站定,五脏六腑皆痛到麻痹,好像魂魄已离散只剩下一具躯壳立在原地,过了很久她缓过来,摸了摸脸,左颊上有寸余长针茫般细微的伤口,渗着鲜血,身上更有数道破碎的伤处,血,慢慢地渗透了衣裳。

    玄月的鼻息里是血的腥甜、枯草叶与焦土的味道,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这般安宁地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老和尚盘腿坐下,似在闭目养神,他避开了“向死而生”致命的锋芒,剑刃只刺断了他颈间挂的一串紫檀木佛珠。禅杖仍旧立着,灯笼在风里轻轻晃悠,火光在他头顶颤动,照映着他祥和的面容,也照映着满地滚落的紫檀珠子和一只方才打斗时从他袖袋中跌落出来的钱袋。

    那只钱袋并不陌生,小羊皮缝制,上面沾满了陈旧的油污和新鲜的血迹,比火光更灼目,烫的玄月眼神一跳。她又看了一眼和尚的脸,他的神情平静深远,似乎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使他改变。

    他还有一口气,玄月却没有力气再出一剑。不过她并不着急,她平静地呼吸着,目光遥望旷野,过了许久若无其事地开口:“渡人先渡己,和尚道行浅薄杀人夺财,居然有脸跟我讲经。”

    老和尚没有睁眼,只是眉宇一动,凝结在神情里的无我无畏之感即刻崩溃。

    杀人,未必要用剑!

    玄月笑道:“一个十几栽都在侍奉佛的人,禅杖僧衣旧了可换,佛珠轻易不会,你的紫檀佛珠崭新如初,向佛之心也未必诚。能练得臧氏一族焕心法之人,起点已高出同辈不知多少,可惜你急于求成以致元气溃败盛年早衰,你剃发修行本为自救,何必这么想不开非要来找死。”

    老和尚仍未开口,气息却笃然急促,双目越发紧闭。

    玄月道:“你不是想成佛,你是想成名。”

    一股疾风突袭而来将她的语音卷了进去,破碎的草叶随风纷飞,玄月冷眼看着,心中忽然微妙一动。那疾风仿佛吹进她的心里,将一颗疑惑的火种轰醒,火苗膨起,一瞬之间缭绕高涨烧得赤红。江湖中人谁不望成名?可惜万骨成枯,能站上峰顶之人不过寥寥!乱世之中人如浮萍,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命案悬而未决,四空为何就死追着为她著书立说?为何偏要写边城夜杀、云居血雨、北都情孽这三件并不算稀奇的事情?

    她扬起手中的剑,剑似乎感应到她的注目和心事,锋刃上闪过寸余幽暗的寒光。

    你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

    你为何就成名了?

    我为何就成名了?

    书中人即我,我为书中人,你我的命运到底由得哪里?是四空的手中的笔吗?

    玄月转身,移步走进风里,顺着风,被裹挟着,很快消失在这片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