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残杀
“你胡说，这不可能。”阿茶惊诧至极，声音随同怒火一齐拔高，小瑟惊得手一抖，夹在筷头上咬掉了半口的栗子糕掉在桌案上，妙香默不作声，眉眼微垂，似乎只顾着身侧火炉上的铁壶，壶中水渐渐沸腾，咕噜咕噜吐出热气。
玄月道：“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比起他们自相残杀，你更愿意相信是我无故残害他们，你还让我赐教什么？直接杀了我给他们报仇就好了。”
妙香不由得看了玄月一眼，这一眼十分短促，几乎没在多做停顿就平静地移开了。
阿茶的确已在心里将玄月千刀万剐十几遍，他忍的双手骨节疼到痉挛，死死盯着玄月，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语气中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是他们养大的，他们不仅是我的师父，他们更是我两个爹爹。”
玄月转动茶杯的手指顿了一下，忽一用力，将茶杯捏住，掀起眼睫，幽幽说道：“白胖子的确是死在我手上，瘦高个若非是被白胖子先杀了，我恐怕也会要他的命。”
阿茶惊到失声，过了半响，才找回自己虚无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杀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问的好，我为什么非要杀死两个开船去接我上岛的人？”玄月将茶杯放到桌上，轻轻冷笑了声，说道：“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想要活着顺利上无垢岛，他们非但杀不得，简直就应该当祖宗一样孝敬，你说我杀了他们得了什么好处？”
阿茶：“你到底什么意思？”
玄月：“我的意思很简单，是你不敢承认。”
阿茶眼眶赤红，激动不已：“你说我两个爹爹先对你......。”
“说下去。”玄月笑道。
“这不可能！”阿茶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碗碟茶杯跳动，茶汤洒了一桌子，妙香眼疾手快地接住身前滚向桌边的银筷，出声劝道：“兄长，冷静一些。”
阿茶眼角滚下一串泪珠，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将脸转向另一边，悲恸道：“我如何能相信我两个爹爹不仅谋害隐士，还遭反杀尸骨全无？船上五个人，只有她活着，没有实证，难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兄长莫急，先听她说完，真真假假皆有线索可循。”妙香不慌不忙地为他重新添了一杯茶。阿茶大概还未觉察到，从玄月进入茶室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已将局面把握住，她几句话就将阿茶气炸，再往下也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阁下初来时的确伤病缠身命悬一线，我相信这其中定有隐情，我不事武学但精在医道，当日渡船中发生过什么或可通过阁下身上的伤病断定一二，阁下可容我问几个问题？”
玄月掸了掸溅在膝面上的水珠，说道：“当然。”
妙香问道：“你何时中的毒？”
玄月道：“上船之前我就发高热，上船之后我又晕船，厨娘入仓照顾我一夜，喂我喝了退热汤药，毒就下在汤药里。”
妙香问：“你确定毒是下到汤药里？”
玄月道：“我晕船晕的厉害，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当天除了这碗汤药没吃下过别的东西，我当时心有疑虑不愿张口，厨娘当着我的面，先喝了一口下去。”
妙香道：“你就没有想过，厨娘也许事先已经服过解药。”
玄月道：“我想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在被人质疑恶意相待的情况下。”
妙香道：“厨娘只喝了一口汤药，里面毒药的剂量并不会要了她的命。”
玄月道：“她的确不是被毒死，她是为了护我被白胖子拖出船仓扔进海里的，艄公试图救她，我后来没有在船上见到他的尸体，大约也被扔海里去了。”
妙香道：“可你当时也中了毒，你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玄月道：“常年行走在刀尖上，保持警惕是老习惯了，就算我晕了睡了，我的听觉也会保留一部分，这样解释，你信吗？”
妙香道：“为什么不呢？我已然亲身见识过了。”
玄月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意识真正恢复时白胖子正把厨娘往仓外拖，瘦高个从我身上搜走了那支银钗，我当时手脚无力，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但听觉还很灵敏，瘦高个在我跟前说了一句话‘这一遭对你不住了，你服了忘忧散，从今而后忘却前尘诸事，也算因祸得福，回去以后从新过活吧’。
妙香一怔：“许统领说你服的是忘忧散！”
“是，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我服的不是忘忧散，药早就被掉包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他自己也不过是颗卒子罢了。”玄月说道，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阿茶惊恐地瞪着玄月，事情并不难理解，但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以接受，他想要反驳辩解，妙香冷静而寒凉的眼神扫过来，充满告诫，他竟不由自主地咬牙忍住了。
玄月静默片刻，又道：“我听到厨娘被扔进海里激起的水声，她身子轻，入海时的声音也并不大，一瞬而逝。”
“你很为霜婶惋惜？”妙香微顿一下，解释道：“厨娘的闺名叫阿霜，我们叫她霜婶。”
玄月道：“她是你们的人，死在自己人手上，该为她惋惜的人不是我。”
妙香想了想，道：“你中的毒没有解药，一个正常人若知道那碗汤药里下了什么毒，她一定不敢喝，因为这毒药会令人生不如死，就算是忘忧散亦是无药可解，一口下去忘事忘情，旧日的喜乐哀愁皆化为云烟，霜婶在无垢岛有家有室子孙满堂，她不会愿意的......所以，她并没有骗你。”
“人死如灯灭，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玄月端起茶杯，疑惑道：“没有解药，那我为何还活着？”
“......姑且算是我医术高明的缘故吧。”妙香道。
“......”茶杯在唇边停下，玄月一时忘记应该怎么喝茶了。
妙香道：“你说许统领搜走你的银钗，是你带上无垢岛的那支？”
玄月道：“没错。”
“这就离奇了。”小瑟忍不住插了一句，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说道：“我们无垢岛上珍珠翡翠堆成山，美玉宝石数不胜数，怎么会要你一支银钗？那支钗我见过，青岚掌工说了，那支银钗不值钱的”。
“是啊，连你都晓得我那银钗不值钱，他们为什么非要不可呢？”玄月转过头，似乎是在问妙香。
妙香道：“也许那支钗来历非同一般呢？”
“非同一般么？”玄月转回头，叹了口气，下巴微微抬起，脖颈优美的弧线延展，平直的双肩随着叹息上下轻轻一动，“原本有一位玄皇使者一路护送我，在两生林外时我们遭遇埋伏，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都没时间搞清楚他们是冲着我俩谁来的，使者为我挡了致命一刀，我带着她拼命搏杀奔逃，她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弥留之际，她从发髻上取下这支银钗给我，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家，这支钗是她母亲亲手打造送给她，她从小戴到大，请我带回无垢岛，权当是她魂归故里了。”
小瑟讶然，尖声道：“她死了吗？她为了救你才死的，你把她丢下了！”
玄月道：“如果我带着她根本逃不过追杀，更别提横穿两生林，正在我为难的时候，她给了我一瓶化尸水，然后就断气了。”
阿茶道：“我听说过，玄皇使者生时不可透露半分无垢岛的秘密，如若不幸亡故于他乡，亦不能留下尸骨。”
小瑟从未听过这么惨烈骇人的事情，她拧过头看着妙香，期望宗主能对她说一句“此话不足为信，不要当真”，可是妙香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小瑟，她凝视着玄月的脸孔，面色发灰。
玄月微微笑了笑，道：“你们的人做事都这么绝，让我当时总是无法拒绝。”
妙香道：“你未负她所托，看来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玄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后来呢？”妙香道。
“厨娘遇害，艄公施救不成遭白胖子灭口，瘦高个听见声音便出去了，不久，我听见一声惨叫，是瘦高个的。”玄月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突然，她脸上表情蓦地一变，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咕噜咕噜了一阵，好像是在吐血，而后她的嘴里发出许安才有的声音，颤声痛白道：“你暗算我！你竟然暗算我！我们是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许安”的话落音，玄月身子一侧，脸上迅速变幻出另一种神情，甚至连颜色都由惨白变成通红，口中喃喃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杀神不能遣返，她还有更大的用处，我必须把她带回去，而我们俩也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这个人也只能是我。”
“许安”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她不能去无垢岛，事情绝不能再闹大！这是坊主的命令，他那般信任你我，我们怎能违背坊主！”
“方齐”道：“他一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许安”道：“你背弃了我们！”
“方齐”愤恨道：“背弃我们的何止是我，二十五年前就都错了......你放心去吧，这支钗我会带回去，你记着，下辈子千万要擦亮眼睛，选主子一定要选最强的那一个。”
“许安”气的发笑，声音听来痛楚不堪，如同鬼唳：“你我如此，若阿茶知道，你要他情何以堪啊。”
“方齐”没有立刻说话，妙香三人皆屏住呼吸望着玄月，只见她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只属于玄月的笑意，茶室内只有炭火燃烧和水汽蒸腾的声音。忽然，玄月双眼猛地睁开，一抹异样的沧凉感占据了她的面孔，方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自有安排，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我会保护好他，我会为他争一个好前程。”
许安的音色偏低沉，方齐的偏粗哑，玄月模仿的惟妙惟肖，就算是阿茶也听不出明显的差别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险些都要以为是两个爹爹在面前说话。
玄月话一说完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笑的停不下来，连泪花的笑出来了。
小瑟心里泛起阵阵莫名的酸楚，玄月近乎疯狂的笑声在耳边冲击，她心想这笑声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开心，既然并不开心，她为什么又要笑呢？
玄月笑够了，缓了一口气，叹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存在真正的干净，真可惜，世上仍然有那么多不幸之人把无垢岛当成最后的希望。”
无垢岛之于外世的意义妙香以前并没有一个清晰实在的认知，她惊诧于玄月方才的疯癫，也震惊于自己当初的推理猜测竟然是真的，她怔了片刻，平定下狂跳的心脏，起手为玄月面前的杯中填了一勺茶汤，说道：“有个希望不好吗？”
玄月笑而不语。
妙香缓缓道：“希望，失望，绝望，轮转、破灭，可能会绝处逢生，也可能不会苦尽甘来，这是人生规律，不管在哪里都一样，无垢岛的确今非昔比，但至少它还能够给那么多人希望。”
玄月坦然道：“是我浅薄了。”
“会好的。”妙香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轻轻搁下分汤木勺，眉宇沉定，似乎下了个决心。
玄月道：“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比起他们自相残杀，你更愿意相信是我无故残害他们，你还让我赐教什么？直接杀了我给他们报仇就好了。”
妙香不由得看了玄月一眼，这一眼十分短促，几乎没在多做停顿就平静地移开了。
阿茶的确已在心里将玄月千刀万剐十几遍，他忍的双手骨节疼到痉挛，死死盯着玄月，脸上的血色急剧褪去，语气中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是他们养大的，他们不仅是我的师父，他们更是我两个爹爹。”
玄月转动茶杯的手指顿了一下，忽一用力，将茶杯捏住，掀起眼睫，幽幽说道：“白胖子的确是死在我手上，瘦高个若非是被白胖子先杀了，我恐怕也会要他的命。”
阿茶惊到失声，过了半响，才找回自己虚无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杀了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问的好，我为什么非要杀死两个开船去接我上岛的人？”玄月将茶杯放到桌上，轻轻冷笑了声，说道：“只要是个人都知道想要活着顺利上无垢岛，他们非但杀不得，简直就应该当祖宗一样孝敬，你说我杀了他们得了什么好处？”
阿茶：“你到底什么意思？”
玄月：“我的意思很简单，是你不敢承认。”
阿茶眼眶赤红，激动不已：“你说我两个爹爹先对你......。”
“说下去。”玄月笑道。
“这不可能！”阿茶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碗碟茶杯跳动，茶汤洒了一桌子，妙香眼疾手快地接住身前滚向桌边的银筷，出声劝道：“兄长，冷静一些。”
阿茶眼角滚下一串泪珠，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将脸转向另一边，悲恸道：“我如何能相信我两个爹爹不仅谋害隐士，还遭反杀尸骨全无？船上五个人，只有她活着，没有实证，难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兄长莫急，先听她说完，真真假假皆有线索可循。”妙香不慌不忙地为他重新添了一杯茶。阿茶大概还未觉察到，从玄月进入茶室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已将局面把握住，她几句话就将阿茶气炸，再往下也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阁下初来时的确伤病缠身命悬一线，我相信这其中定有隐情，我不事武学但精在医道，当日渡船中发生过什么或可通过阁下身上的伤病断定一二，阁下可容我问几个问题？”
玄月掸了掸溅在膝面上的水珠，说道：“当然。”
妙香问道：“你何时中的毒？”
玄月道：“上船之前我就发高热，上船之后我又晕船，厨娘入仓照顾我一夜，喂我喝了退热汤药，毒就下在汤药里。”
妙香问：“你确定毒是下到汤药里？”
玄月道：“我晕船晕的厉害，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当天除了这碗汤药没吃下过别的东西，我当时心有疑虑不愿张口，厨娘当着我的面，先喝了一口下去。”
妙香道：“你就没有想过，厨娘也许事先已经服过解药。”
玄月道：“我想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在被人质疑恶意相待的情况下。”
妙香道：“厨娘只喝了一口汤药，里面毒药的剂量并不会要了她的命。”
玄月道：“她的确不是被毒死，她是为了护我被白胖子拖出船仓扔进海里的，艄公试图救她，我后来没有在船上见到他的尸体，大约也被扔海里去了。”
妙香道：“可你当时也中了毒，你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玄月道：“常年行走在刀尖上，保持警惕是老习惯了，就算我晕了睡了，我的听觉也会保留一部分，这样解释，你信吗？”
妙香道：“为什么不呢？我已然亲身见识过了。”
玄月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意识真正恢复时白胖子正把厨娘往仓外拖，瘦高个从我身上搜走了那支银钗，我当时手脚无力，全身没有一丝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但听觉还很灵敏，瘦高个在我跟前说了一句话‘这一遭对你不住了，你服了忘忧散，从今而后忘却前尘诸事，也算因祸得福，回去以后从新过活吧’。
妙香一怔：“许统领说你服的是忘忧散！”
“是，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我服的不是忘忧散，药早就被掉包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他自己也不过是颗卒子罢了。”玄月说道，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阿茶惊恐地瞪着玄月，事情并不难理解，但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以接受，他想要反驳辩解，妙香冷静而寒凉的眼神扫过来，充满告诫，他竟不由自主地咬牙忍住了。
玄月静默片刻，又道：“我听到厨娘被扔进海里激起的水声，她身子轻，入海时的声音也并不大，一瞬而逝。”
“你很为霜婶惋惜？”妙香微顿一下，解释道：“厨娘的闺名叫阿霜，我们叫她霜婶。”
玄月道：“她是你们的人，死在自己人手上，该为她惋惜的人不是我。”
妙香想了想，道：“你中的毒没有解药，一个正常人若知道那碗汤药里下了什么毒，她一定不敢喝，因为这毒药会令人生不如死，就算是忘忧散亦是无药可解，一口下去忘事忘情，旧日的喜乐哀愁皆化为云烟，霜婶在无垢岛有家有室子孙满堂，她不会愿意的......所以，她并没有骗你。”
“人死如灯灭，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玄月端起茶杯，疑惑道：“没有解药，那我为何还活着？”
“......姑且算是我医术高明的缘故吧。”妙香道。
“......”茶杯在唇边停下，玄月一时忘记应该怎么喝茶了。
妙香道：“你说许统领搜走你的银钗，是你带上无垢岛的那支？”
玄月道：“没错。”
“这就离奇了。”小瑟忍不住插了一句，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说道：“我们无垢岛上珍珠翡翠堆成山，美玉宝石数不胜数，怎么会要你一支银钗？那支钗我见过，青岚掌工说了，那支银钗不值钱的”。
“是啊，连你都晓得我那银钗不值钱，他们为什么非要不可呢？”玄月转过头，似乎是在问妙香。
妙香道：“也许那支钗来历非同一般呢？”
“非同一般么？”玄月转回头，叹了口气，下巴微微抬起，脖颈优美的弧线延展，平直的双肩随着叹息上下轻轻一动，“原本有一位玄皇使者一路护送我，在两生林外时我们遭遇埋伏，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都没时间搞清楚他们是冲着我俩谁来的，使者为我挡了致命一刀，我带着她拼命搏杀奔逃，她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弥留之际，她从发髻上取下这支银钗给我，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家，这支钗是她母亲亲手打造送给她，她从小戴到大，请我带回无垢岛，权当是她魂归故里了。”
小瑟讶然，尖声道：“她死了吗？她为了救你才死的，你把她丢下了！”
玄月道：“如果我带着她根本逃不过追杀，更别提横穿两生林，正在我为难的时候，她给了我一瓶化尸水，然后就断气了。”
阿茶道：“我听说过，玄皇使者生时不可透露半分无垢岛的秘密，如若不幸亡故于他乡，亦不能留下尸骨。”
小瑟从未听过这么惨烈骇人的事情，她拧过头看着妙香，期望宗主能对她说一句“此话不足为信，不要当真”，可是妙香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小瑟，她凝视着玄月的脸孔，面色发灰。
玄月微微笑了笑，道：“你们的人做事都这么绝，让我当时总是无法拒绝。”
妙香道：“你未负她所托，看来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玄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后来呢？”妙香道。
“厨娘遇害，艄公施救不成遭白胖子灭口，瘦高个听见声音便出去了，不久，我听见一声惨叫，是瘦高个的。”玄月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突然，她脸上表情蓦地一变，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咕噜咕噜了一阵，好像是在吐血，而后她的嘴里发出许安才有的声音，颤声痛白道：“你暗算我！你竟然暗算我！我们是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许安”的话落音，玄月身子一侧，脸上迅速变幻出另一种神情，甚至连颜色都由惨白变成通红，口中喃喃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杀神不能遣返，她还有更大的用处，我必须把她带回去，而我们俩也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这个人也只能是我。”
“许安”道：“你到底还想做什么？她不能去无垢岛，事情绝不能再闹大！这是坊主的命令，他那般信任你我，我们怎能违背坊主！”
“方齐”道：“他一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许安”道：“你背弃了我们！”
“方齐”愤恨道：“背弃我们的何止是我，二十五年前就都错了......你放心去吧，这支钗我会带回去，你记着，下辈子千万要擦亮眼睛，选主子一定要选最强的那一个。”
“许安”气的发笑，声音听来痛楚不堪，如同鬼唳：“你我如此，若阿茶知道，你要他情何以堪啊。”
“方齐”没有立刻说话，妙香三人皆屏住呼吸望着玄月，只见她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只属于玄月的笑意，茶室内只有炭火燃烧和水汽蒸腾的声音。忽然，玄月双眼猛地睁开，一抹异样的沧凉感占据了她的面孔，方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自有安排，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我会保护好他，我会为他争一个好前程。”
许安的音色偏低沉，方齐的偏粗哑，玄月模仿的惟妙惟肖，就算是阿茶也听不出明显的差别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险些都要以为是两个爹爹在面前说话。
玄月话一说完便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笑的停不下来，连泪花的笑出来了。
小瑟心里泛起阵阵莫名的酸楚，玄月近乎疯狂的笑声在耳边冲击，她心想这笑声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开心，既然并不开心，她为什么又要笑呢？
玄月笑够了，缓了一口气，叹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存在真正的干净，真可惜，世上仍然有那么多不幸之人把无垢岛当成最后的希望。”
无垢岛之于外世的意义妙香以前并没有一个清晰实在的认知，她惊诧于玄月方才的疯癫，也震惊于自己当初的推理猜测竟然是真的，她怔了片刻，平定下狂跳的心脏，起手为玄月面前的杯中填了一勺茶汤，说道：“有个希望不好吗？”
玄月笑而不语。
妙香缓缓道：“希望，失望，绝望，轮转、破灭，可能会绝处逢生，也可能不会苦尽甘来，这是人生规律，不管在哪里都一样，无垢岛的确今非昔比，但至少它还能够给那么多人希望。”
玄月坦然道：“是我浅薄了。”
“会好的。”妙香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轻轻搁下分汤木勺，眉宇沉定，似乎下了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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