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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游云顾不得已被吓晕全靠他支撑的弱水,扭头一阵狂呕。

    青铜古剑染满鲜血,玄月起手一挥,血珠粒粒飞落,剑刃重回古拙洁净。她回到谢白石身旁,将青铜古剑放回他的臂弯里,旋即拂袖起身,脚步缓缓挪动,盲了的双眼从一张张晦明莫测的面孔上扫过,面上带着抹冰冷的笑意,扬声问道:“为什么都不说话了,诸位方才不是很会说么?”

    “够了!”妙香面色铁青,厉声怒叱:“架你打了,人你也杀了,你还想干什么?”

    玄月笑意一收,沉色说道:“大宗主,我是你的客人,但我本身还是江湖中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么多朋友来凑这热闹,我若是扫了大家的兴,还算得上什么杀神!”

    “你别忘了,这里是无垢岛,无垢岛有无垢岛的规矩。”

    玄月冷哼一声:“无垢岛若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这些人怎么会找上门来?”

    妙香气极,一时无话可回,她看向刀王一众,开门见山道:“已经死了两个人,诸位还不打算收手吗?”

    不待刀王等人回话,玄月便将话头抢了过去:“大宗主问错人了,此事开头是他们说了算,怎样结束却只能是我说了算,这是我的规矩。”

    人群中有人厉声质问:“妖妇!难道你还打算把我们的性命一并拿去吗?”

    玄月微微扬起下巴,嗤笑道:“你是猪脑子吃多了吗?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问。”

    “好个狂妄无知的妖妇,我老焦便来会一会你。”那人“噌”地拔出背后的佩剑从人群的缝隙中钻出来,是个精瘦矮小气质阴鸷的中年男人。

    “七星龙渊!”玄月忽地侧过身,眉尾轻轻一挑露出几分讶异:“七星龙渊竟然在你手上!早前听说枯松老道的墓被人撅了,原来是你所为。”

    那人一怔,脸色骤变,强颜道:“你胡说什么?此剑是我家祖传龙鳞宝剑。”

    玄月表情沉重,摇头不语。这人左右环视,察觉气氛尴尬,慌忙解释:“这真的是我家祖传的龙鳞宝剑,绝非七星龙渊,在场还有谁见过七星龙渊,请出来帮我佐证。”

    无人能给他回应。七星龙渊的确是枯松道人的佩剑,可是那一位算到今日已有一百二十多岁的年纪,他成名的时候即便是在场最年长的人恐怕都才喝完孟婆汤等着去投胎。枯松道人的名号早已成了一段传奇,及少有人见过他本人,更遑论是他的佩剑!

    那人愈加焦急,径自向众人述说他的家学与龙鳞宝剑的历史,大约是心虚,他的话越说越乱前后不一,之后再说不出新的东西,只能捉着“这是我家祖传龙鳞宝剑”颠来倒去重复数次。

    “正面剑格处有一道二寸长的裂纹。”玄月突然出声提醒。

    “你说什么?”那人即疑惑又惊诧,下意识地抬剑一看瞳孔登时一震。他这反应与剑格上的裂纹皆未逃过众看客的眼睛。

    可是玄月怎么知道?她的双目可是瞎了的,众人脸色大变,刀王不禁发问:“你何以知晓?”

    玄月道:“我曾接了枯松老道三招,为破局拼命一击,剑气相撞将他的佩剑剑格震出道细纹,他说他输给我了。”

    “啊!”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叹,与枯松道人那样高山仰止的传奇人物对阵!在他手上过了三招!将他的佩剑震出道细纹!无论哪一条都是让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竟然全发生在玄月身上!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这件事怎么江湖上没人听说过!

    那人又羞又怒,眼睛豁然一亮,激动地道:“不对!不对!你那么多仇敌若是知道这一桩事谁还敢再去找你寻仇,这天大的荣耀你怎会舍得秘而不宣?你杀人如麻,所有败在你剑下的人都被你一剑夺命,枯松道人的尸体上分明没有致命的剑伤,你还说你同他对阵赢了他,你分明是诈......。”那人乍然惊觉,慌忙住口,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若再说他未曾掘坟盗墓,只怕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玄月满面萧肃道:“枯松老道虽然啰嗦婆妈,却是武林中一顶一的真正的好人,你不该这么亵渎于他。”

    那人见真相败露索性不再装模作样,将手中剑挥了两下,森然说道:“凭你说什么老子做便做了,老子撅的墓多了去了,皇帝将军没有一百也是八十,一个老道人算得了什么,你想给他报仇老子正求之不得。”

    “我不会杀你,你不配我动手,有人会杀你。”

    “你什么意思?”

    玄月低沉道:“你善于应对死人,可是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难缠。”

    刀王目睹一切,他们后面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知自己的心在剧烈地颤抖,鼓动,震得他快要流泪了。刀王一直认为自己离天下第一只差一场神级对决!他不止一次怨怼命运的愚弄。壮年时,他最渴望与之一战的刀客被无名剑士先一步斩杀于雪山之巅。中年时走遍大江南北难求一败。直至暮年,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是多么可笑!多么自大!多么可怜!他从未想过去与枯松道人对阵一场!因为枯松道人已超脱凡尘,而一个凡人如何能与神比肩?他连站到枯松道人面前的想法都从未有过!

    可是杀神玄月却做到了!刀王捂住胸口,一时不察痛呼出声,这个时刻,他痛恨自己又嫉妒杀神,越痛恨便越嫉妒。

    刀王夫人察觉到夫君的不对劲,手掌从他腋下穿过,坚定地将他扶住,附耳问道:“大哥怎么了?”

    刀王苦涩地笑了笑,叹道:“我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什么?”

    刀王不着痕迹地深深提了一口气,说道:“若我手上无刀,绝计不敢如此行事,恐怕是我错了?她也许根本没有受伤,实力一如往昔,不,只怕她的境界比过去更高了。”

    刀王夫人凑近夫君,微微笑道:“她实力不损岂非正好,叫她请出兵器,你们公平一战分出胜负!”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刀王的心却并未感觉到一丝喜悦,他望着杀神年轻的面庞,回想起刚才那令他痛苦万分的插曲。他仍有十分的把握能够全胜,然而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开始犹豫,心里沸腾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出奇地冷了下来!

    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忧虑,愈加轻柔道:“你只管去完成你的夙愿,若有万一,我必与你生死相随。”

    刀王闻言,反而恼怒起来,侧过头严厉地瞪了夫人一眼:“胡闹!你懂什么。”

    夫人不怒反笑,袖幅遮挡下,手指在夫君手臂上掐起一层皮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另一头,逼仄的血腥味令游云胃里翻江倒海,他蜷在紫藤木底下呕了好一阵,一方干净的白色娟帕突然从头顶斜刺着递到他眼前。游云捂着嘴抬起头,见送娟帕给他的竟是黎照。

    “黎长使!”游云有些惊喜,摇摇手,袖子一抹嘴巴,站起身道:“这么漂亮的手帕就别糟蹋了,黎长使你怎么来了?”

    黎照收回娟帕,回道:“逐光长老今日出行踏春,途经密林之外,听闻异动,特命在下前来看看。”

    游云抱怨道:“黎长使来的正好,自从南营大火隐者伏击我翁翁之后,这些武夫非但不加收敛自查,胆子反而是越来越大,武宗之内也无人敢来管,现在好了,有黎长使来主持大局,我就放心了。”

    “少领言重了,弱水姑娘没事吧?地上潮湿,我看你还是先把她扶起来为好。”

    游云一面急躁地去扶弱水,一面强调道:“我的言一点都不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都死两个人了,黎长使赶紧过去看看吧!”

    黎照握着缰绳,仰面轻笑了一声,面上似浮着一层月辉,狭长的眼尾直扫鬓际,口中慢悠悠说道:“不求者多福,不贪者无祸。”

    游云可不管他什么意思,半拖半抱地架起弱水,抬腿在黎照坐骑屁股上轻轻一踢,马儿便驮着黎照遛遛小跑,两名随从连忙打马跟上去。

    马儿直冲进人群中方才停下,黎照并未因此有丝毫慌乱,稳如座钟地坐在马背上,直到随从赶上来扶他才下马。下马后,黎照看见地上谢白石的尸体,立时脱下身上的外袍递给一名随从。随从领命,将衣袍展开盖在谢白石身上。

    黎照仔细整理好衣襟,这才走向妙香身边行礼:“长生殿黎照拜见沧澜大宗主。”

    妙香还没说话,游云挟着弱水急吼吼地挤上来:“先别多礼了,快看看她要不要紧,可别把她给吓死过去了。”

    妙香缓和了表情,道:“她没大碍,你掐一掐她人中。”

    游云依言照做,不消多时,弱水幽幽醒转,眼珠一转对上谢白石身下的血泊,登时一声怪叫黏在游云背后连抱带拽再也不敢撒手。弱水现身,引得在场许多男子心神激荡蠢蠢欲动想上前叙话,可见她身眫有了青春俊朗的少年,两人似连体婴般亲近,诸多男子便对这“新人”增了莫名的敌意,一时间醋意乱飞,原本焦灼的气氛更加紧张。

    游云顶着数十双淬火毒刃般的目光,直窘的满面火烫手足无措。一个背了双刀的老者见状,打了声手哨,哈哈笑了起来:“你小后生艳福不浅,真真是羡煞旁人。”

    游云顿时大火,十分不客气道:“若是你家姊妹被吓成这样,你还能说的出这种话?你还能笑的出来吗?”

    黎照见场面着实纷乱,妙香也少有的露出难看的神色,不禁关切道:“宗主可有受到惊吓?”

    妙香仿佛极为生气,抬眼将周遭扫了一圈,压抑许久的愤懑突然就爆发出来,怒冲冲地道:“杀人都杀到我沉溟居门口了,诸宗各部到现在为止竟都无人问津,黎长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随着话语尾音落下,妙香一掌猛击在轮椅扶手上,眼眶渐渐泛起潮红。

    黎照大为吃惊,他从未见过妙香生这么大的气,连忙劝道:“宗主千万息怒,切莫生气,气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妙香浑身发抖,脸色由青转为惨白,怔怔然说道:“我只是一个身患重疾的医师罢了,谁若真想要我的命明说便可,何必搞出这么多事端,非要让我受此奇耻大辱。”黎照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引发她的旧疾,连忙又劝了她两句,可是妙香已然气到极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黎照无奈,只得转身朝向众隐者,温言道:“此处乃无垢岛先尊与夫人生前居住的私宅,无论是谁都不可在此喧哗生事,请问众位这是何意啊?”

    双刀老者满脸堆笑,粗声道:“别人不我知道,但我来的时间短,不知道这条规矩,这也没人跟我说过啊。”

    黎照挪步正面对着他,凤眸微眯,沉声道:“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走?”

    双刀老者抱了抱拳,说道:“这位长使有所不知,杀神此人在外作恶多端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实乃江湖公敌。不怕长使笑话,我们这些人中十有八九都受过她威逼迫害,以致我们在外难以立足生存,故才有机缘来此避世。我们不知杀神在此便罢,既然知道了又舍命找到本尊,若就此罢手折返实是难以甘心,深仇大恨总得要有个结果啊。”

    黎照道:“我对你们从前的恩怨情仇没有兴趣。我无垢岛不曾因你们以前的功绩罪过而对你们差别对待,任何人也不能因旧事为难我们任何一位客人。我们有言在先,即来此处安身立命,此前种种皆需忘怀不计,若实在纠结难忍,我可替诸位央告逐光长老,请他求取忘忧散来,届时你们便再无这些平常烦恼。若然这些都不能叫你们满意,我现在便可叫人请引渡坊来,把你们遣送出去。”

    “若能亲眼见到杀神伏诛,便是叫我立时去死我也愿意,遣送便就遣送,我心甘情愿。”双刀老者非但毫无悔意,说完之后还仰天长笑。黎照眼眸微转,饶有趣味地看向玄月:“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这么恨另外一个人!”

    双刀老者死盯着玄月,极其粗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语气毒辣而森然道:“我恨不能生啖汝之血肉,生食汝之骨髓。可惜我武功低微,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别高兴的太早,我不是你的对手,自然有人是,蔺老兄,你是刀客之王,是我等的表率,此事你怎么说?”

    这一转折来的极其突然又非常无理,玄月不禁嗤笑出声,连黎照都面露讶色,双手在身前交叠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刀王夫人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她的手心之下分明感觉到夫君在被双刀老者点到名时身体猛然颤了一下,她不禁抬眼去看夫君脸上的表情,这一看心里便似蓦然被砸出了一个洞,洞底卷出一股寒凉令她整个身体瞬间便被冻住了。

    双刀老者道:“蔺老兄,此等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还犹豫什么?你以刀王之尊同她决斗公平的不能再公平。蔺老兄你只管去做,所有罪责一律由我来承担,甭管是砍头还是遣返我保管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等江湖人士深受此妖女的迫害苦不堪言,蔺老兄,如今正是一雪前耻的时候啊!”

    刀王迥然犀利的目光不由控制地闪了闪,迟迟没有行动,不光不动,他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整个人活似一尊被风雨磋磨多年的老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