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追月轶事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双刀老者看了看玄月,见她还是一派从容,唇边带着抹刺眼的讥笑,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知刀王到底是犯了什么病,竟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思忖片刻,果断地将枪头转向刀王夫人,嘲讽的大笑了几声才说道:“莫非蔺老兄也怕此一战赢面太小?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如何风姿勃发豪气狭义的人物,一旦有了软肋迟早变成地里的泥鳅样。我看蔺老兄如今也是刀钝人乏,雄风不在,想来还是冯夫人本事太大,没白跟蔺老兄这么多年,哈哈哈哈哈哈!”

    游云听他说话云里雾里奇奇怪怪,越发火大,紧缩眉头质问:“喂,你说话就好好说明白,干什么扯人家眷,阴阳怪气不是男人所为。”

    弱水一把拧住他一边耳朵,警告道:“你不懂就给老娘把嘴闭上。”

    双刀老者一拧头,将浑浊的死鱼眼放到弱水身上,猥琐地哼笑了两声道:“这位小娘子好生面善,与我曾经一位故旧红颜有七分相似,就是性子太急了些。我那红颜出身烟花之地,那一手揽客驭人的绝活......啧啧啧......天下少有,时至今日跟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仍叫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弱水还未说话,旁边已有数个壮年男子自发地为她打抱不平,口音各异的批判声交杂在一起,更有些不知是刻意表现还是怎地,蠢蠢欲动就要扑上去动手了。

    这场面让游云大感荒诞,生怕真起了大乱子,推开弱水便想上前去劝和,不了身体被弱水死死箍住,死活甩不开。弱水娇媚地大笑了两声,在场无论男女都不由得被吸引过去,连妙香和小瑟都奇怪的感觉骨酥肉麻,双腿发软。弱水的眼风柔柔的扫过那些急于为她出头的男人,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看自己,那眼神甜腻的几乎要拉出糖丝来,勾魂摄魄,叫人恨不能立时溺死在其中,谁还顾得上去跟一个老头子争场子。这浸染了桃花蜂蜜般的眼波扫向双刀老者时微微一闪,斜睨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着看着,忽然抬起纤纤玉指掩住唇,笑的娇躯乱颤:“什么故旧红颜,我是你祖宗奶奶,还不爬过来拜见”。

    “哈哈哈哈哈”。众男子被她逗得捧腹大笑。

    双刀老者意味深长地摸了摸颚下的山羊须,咂摸着没有答话。

    那厢刀王夫人却已崩溃,击溃她的并非单是双刀老者的胡言乱语,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夫君的面庞,可惜她的夫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双刀老者的眼睛又一次瞟了过来,两只眼珠子恶狠狠地凸出来,凶神恶煞道:“冯夫人,你为什么还不自尽?你一死,刀王没有了后顾之忧,今日的赢家非他莫属啦。他为你抛却名誉地位,你受他十几年宠爱,你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为他做吗?”

    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等说法做法,她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看向那些刀王一行来的隐者,方才他们曾为弱水出头,现在却摩拳擦掌满面期待,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阻止这可笑的闹剧?他们究竟在期待什么?她又看了看玄月,玄月神情莫测不欲做声,妙香突然觉得讽刺至极,暗嘲自己竟会期待玄月出面为刀王夫人说话,他们可都是来要她命的敌人,她怎会为敌人说话?

    而刀王,他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夫人独自面对双刀老者的诋毁和刺激。这无异于默认了双刀老者所说的话,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心?

    刀王夫人僵硬地松开了夫君的手臂,蓦地退后了一步,俨然已是心如死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了。

    忽然,玄月哈哈笑了两声。

    双刀老者问道:“你笑什么?”

    玄月道:“男人的功绩要靠牺牲女人来成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非笑掉人大牙不可。”

    刀王夫人猛地抬起头,杏眸一转,直指双刀老者,强忍羞愤与眼泪凄厉地怒吼道:“他为我抛却名誉地位,我何尝没有为他抛却名誉地位,他宠爱我十几年,难道这十几年里我对他有过二心。你空口白舌便要我自尽了却他的后顾之忧,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死你尽管去死,我偏就不死!”

    刀王夫人突然的变化似乎令双刀老者更加兴奋,他踱步逼近,面上笑颜不减,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夫人怕不是害怕身死之后刀王立时把你忘到脑后,又找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私奔?”

    说时迟那时快,刀王夫人袖子一抖,一片寒刃横扫过双刀老者的胸前,速度快的只残留一束锋刃的虚影。这一手着实出人意料,双刀老者躲的再快,胸口仍是中了一刀,衣襟截断,瘦瘠的胸口上多了一道横着的血口,鲜血直流。双刀老者用手抹了抹血迹,嘿嘿笑道:“没想到冯夫人还留有这一手,如此凶悍泼辣,难怪当初冯帮主降你不住,如今怕是刀王也满足不了你了。”

    刀王夫人抓着匕首,直指双刀老者鼻子,怒骂道:“你这龌龊无耻的卑鄙老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既想取代天下第一的杀神又想将我夫君推下刀王的位置,你知我夫君状态低靡所以故意把他推上前来,你用这些污言秽语激我自尽,好迫我夫君强去出头,你叫他们鹬蚌相争,而你坐收渔翁之利。若我夫君还是败了,刀王威势不在,你就得逞了。”

    说罢,刀王夫人不顾其他,拧回身又将夫君手臂拉住:“大哥,你英勇一世,难道还败不起一次吗?”

    刀王身形猛然一顿,面容耸动,良久之后才艰难开口道:“绮妹你......你不恨我!”

    刀王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声泪俱下道:“我自然是恨你,恨你纵容这畜生这般羞辱于我,我恨不能杀死你。但我偏偏又是最懂你的人,我知道你的痛苦,纵然你是刀王你也会犹豫怯懦!那又如何?刀王也是人,是人总有犹豫怯懦的时候。若你敢认,我就敢陪着你咱们卷土重来。若你实在做不到,你必然也无颜存活,我到愿意陪着你一同去死。”

    一瞬间,刀王眼里乌云散去,眼圈通红,花白的短须微微一颤,畅快地笑了两声,猿臂一伸将夫人拦腰揽进自己怀中,深情地看着她道:“你真不愧是我刀王的女人!不,是我三生有幸能得你为妻!是我高攀于你!”

    刀王夫人展颜一笑,眼泪又一次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或许是因为害羞,她将自己的脸埋进刀王胸口,别的什么也不愿再顾了。

    弱水凑在游云耳边道:“你以后找老婆千万不能找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过聪明,只要是她们看上的男人,一辈子都逃不脱她们的手掌心。你又是这么笨,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是不会快活的。”

    游云毛躁地揉一揉发痒的耳朵,不耐烦地道:“你扯得也太远了,谁要找老婆,你们女子最烦人了。”

    刀王粗粝的手掌轻柔地覆在夫人脑后安抚,直到夫人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沉声向玄月说道:“玄月,今日我确实无力与你公平一战,但你我之间这一场仗在所难免。”

    玄月微微一嗤,转过头没有说话。

    黎照突然想起计划落空的双刀老者,眼风微转,捕捉到那条灰溜溜溜走的人影:“这位隐士请你留步。”众人随即看去,双刀老者定住步,回过身来。

    黎照问道:“你不打算继续报仇解恨了?”

    双刀老者嘴角一抽,从善如流道:“我早说过我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长使不必为难,虽然我蔺老兄未曾应战,但我说过的话我认,烦请长使着人来把我赶出无垢岛罢!”

    “平生以来,还从未有人敢用这么可笑的说辞来敷衍我。”黎照微微一笑,负手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单方面立下的誓约,本身并不成立。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我们无垢岛上言语冒犯侮辱女子,诋毁女子名誉,乃是重罪,按例当受断舌拔牙之刑。”

    双刀老者脸色一暗,随即又挤出满面油滑无赖的笑容,拱手作了个揖道:“那可对不住了,我实在不知有这样的规矩,不知者无罪,还请长使......”

    “没关系。”黎照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人已经在他面前站定,“这条规矩,会有人让你永生难忘的。”众人只看见黎照玉树临风的身影,听着他柔和的话语,但双刀老者却不知为何一下跪倒在他面前,身体软的像一滩烂泥。黎照带来的随从之一默不作声地上前,利落地卸了他的双刀,而后将人双臂扭至背后架了起来。

    另一名随从则从黎照手中接过一枚印鉴,躬身退到一旁。

    黎照回过身,笑意盈盈地朝众人道:“今日天朗气清春意盎然,与其堵在这里找不愉快,何不同黎某出去走一走,以化解沉闷之气。”

    谢白石与唐二十六先后惨死,双刀老者又被当场定罪,众人都知道这场戏再闹腾下去恐怕所有人都难以善终。未能如愿铲除杀神固然遗憾,可是连刀王都不战而退......错过这个台阶也许就再下不了台了。罢了!罢了!

    临走时,黎照特意留下来向妙香告罪:“在下一届儒士,位卑言轻,实不能替宗主出这口恶气,唯有如此暂平风波,还望宗主不要怪罪。”

    妙香不知是被气糊涂了还是怎地,目光呆滞,脸上仍旧一片灰败,双手紧握着轮椅扶手弓着后背,泄愤似的说道:“你们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这沉溟居的大门,我是再也不出来了。”

    黎照见她这样,颇有些百感交集,交待过小瑟两句便匆匆离去了。

    人群终于走远,妙香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玄月。她的身姿瘦削挺拔,却算不得很优美,令人不想要去靠近,尤其此刻,连她的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眉宇深沉,面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妙香看向星言,见它仍保持着戒备状态,心知今日这事端并未结束,闹到现在,正主根本还没有现身。

    弱水畏畏缩缩地问道:“这两具尸体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家门口吧!”

    小瑟道:“黎长使说他会叫礼宗的人前来收尸,找地方将他们好好下葬。”

    弱水还是害怕,浑身打了个寒颤:“哎呀,我们还是回院子里去吧,别在这里待着了。”她拉了拉游云的袖子,奈何游云并不想现在就走。

    玄月道:“你们进去,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她的声音不高,然却异常地清冷坚定。

    弱水吃了一惊:“什么?剩下还有什么事?”

    “此事与你们无关。”玄月飞快说道,扭头锁定游云的位置,嘴角一翘,道:“小朋友,她们三个都不会武功,待会儿打起来乱做一团,到时你护哪一个?”

    “什么小朋友,小爷我早成年了。”游云大叫道,心里却真有些担心,玄月的反应不似作假,妙香小瑟和弱水三个经过刚才那一遭连气带吓早都疲惫不堪了,若真有高手与玄月对阵,难免被波及到。他率先去看妙香,但妙香目光沉寂,表情肃静,看不出来她的打算。游云想了想还是说道:“那我先把她们送进屋,再出来帮你。”

    玄月道:“我跟他算是家事,不好叫外人在场。”

    “你知道他是谁了?”妙香语调平淡地发出疑问。

    玄月不答反问:“怎么,你又感到很好奇了?”

    妙香沉吟着呃叹了一声,抿了抿嘴唇,过了会儿,她向游云道:“我们进去,我累了。”

    好安静!风不动,人不动......

    玄月扬起头,一片炫目的阳光从她头顶慢慢滑落到她的脸上,光亮穿过她纤长的睫毛映照进她的眼瞳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已恭候多时,请你现身吧!”

    未见其人,一道罡风突然直罩面门袭来,玄月躲之不及,避无可避,猛一闭眼,咬牙钉在原地未动。那罡风却在离她颅顶不到三寸的地方蓦然静止,又倏忽散去。饶是如此,玄月仍被震到耳聜嗡鸣,七窍流血,她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却在软下膝盖栽倒的一瞬间,一掌当先着地,勉强支起半身。

    玄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红衣袖幅彻底被血液浸湿。甩了甩脑袋,意识从昏聩中渐渐恢复。

    白衣白发白须的老人家悬在丛林茂密的枝叶顶端,只以足尖轻轻点着片细长嫩绿的枝丫,枝丫被风拂动,他的身体亦随之缓缓拂动。斗篷的风帽掩住他半张脸孔,下颚被白须完全挡去,只看的见他鹰钩似的鼻尖。世上若真有化外飞仙,也当舍此无他!

    白头翁俯瞰着脚下的一切,他的声音悠远地传到玄月耳边:“你知道我是谁?”

    玄月功力大减,难以抵挡白头翁龟息波传音附带的杀伤力,腹腔震荡,吐出一大口鲜血,用尽气力道:“你让与我对战的人做白家子,还要认我为母,你想让白家后代杀我报仇,你是商之白的父亲。”

    “没错,商之白是我的亲生孩儿,为了保护他们母子,我才为他改了母姓送去青云山,是你把他杀死,是你夺走了我唯一的孩儿。”

    玄月低喃道:“你为他报仇,杀死我跟杀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何苦要找这些人来。”

    “他们跟你一样满身罪恶,让人讨厌,罪恶的人与罪恶的人互相杀戮,互相羞辱,这才是对你们最极致的惩罚。”

    玄月痛吟一声,跌倒在地,白头翁凌空飘然而下,洁白的鞋袜不沾一丝尘垢,缓步来到玄月身边。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始踱步徘徊,不知转了多少圈后,他忽然脚步一定,悲悯地自语道:“死有百种方法,我为什么偏偏没有想好用哪一种方法将你杀死!”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顿,伸手拍了拍自己前额,嘟囔道:“不对,不对,不对,我为什么要杀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