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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玄月不常做梦,偶尔梦魇从来都是尸横遍野恶鬼讨命,呜呜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她四下寻觅总找不到哭泣的人,那哭声却不间歇,魔咒似的缠着她,任她上天入地也逃不脱避不开。

    玄月无奈至极,重重的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抻开沉重的眼皮。

    “呀!你醒了”。耳边扬起一把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玄月恍惚了片刻,无力道:“别哭,我不会死”。

    小瑟一头雾水地抹了抹眼睛,不情愿地轻轻拍了玄月一把:“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我又不是为你。”

    玄月了然,反笑道:“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就当你是在担心我了。”

    “我不是!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坏啊!”小瑟吸了下鼻子,豆大的泪珠掉个不停,她对玄月的感觉一直有些复杂,不讨厌却又喜欢不起来,眼见玄月脸上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意更深,小瑟越发不服气,忍不住道:“宗主跟游云哥哥大吵了一架......他们从前从来没有吵的这么凶过......还有我们秦长使,秦长使他昨夜走丢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宗主好担心,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玄月抬起脱力的手,勾了勾几根手指,小瑟不明所以,怔怔的往前凑近了些,玄月的手指就像长了眼睛,准确地摸到她的脸颊,冰凉的指腹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水。

    小瑟愣了片刻,忙把脸孔扭开,扯过自己的袖子一顿揉擦,嗡声嗡气道:“你这人可真奇怪,昨天杀人那般凶残,可今日又会帮我擦眼泪。”

    玄月释然一笑,没有解释。“我已醒了,去忙你的事,不必再守着我。”

    小瑟急不可待地否认:“不是我想守着你,是宗主要我守着你寸步不能离的,你说什么我不用听,我只听宗主的。”

    玄月不再说话,暗暗调试内息,发现身体里有一股陌生的真气在运转,这真气并不多么强劲磅礴,但绵厚柔和丝丝游走,稳稳当当地护着她的经脉。

    玄月轻声微叹,有些神伤。

    过了午时,小瑟还趴在床边打瞌睡,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小瑟惊的跳起来,扭身见弱水打着哈欠婀娜地飘进屋。她一身嫣粉色曳地长裙,臂间挽着翠色披帛,袖幅宽博轻盈领口却是大敞,露出冰肌秀骨的香肩和雪白的胸口。小瑟只觉扑面而来都是香喷喷热烘烘的气息,不禁眼羞面热,难为情地道:“阿姊,你这么穿不冷吗?宗主说肩膀露在外面容易受凉。”

    “像你们沧澜州的人那样穿的跟根儿竹子似的就好么?也不是谁都能像我这么穿的,即使穿得出来也不会有我好看。小瑟啊小瑟,你别待在这里了,你快去做饭,我都要饿死了。”弱水紧步上来挽住小瑟的手臂,身子也顺势黏贴过来。听着她娇声娇气的话语,小瑟耳朵发麻浑身骨头都要酥掉了,忍不住笑个不停:“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什么样了?”

    小瑟难以启齿,忸怩着道:“我不走,宗主说过了让我一定要守在这里照顾她的。”

    “哎呦,你不要这么一根筋嘛,我在这里照顾她也是一样。你知道我是不进厨房的,更不要提炒菜煮饭了。你就算不顾我,你也得顾你家大宗主啊,她啊不是在跟人吵架就是在生闷气,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你想把她也饿死是不是?”弱水边说边推着小瑟往屋外去,小瑟试图挣脱再商量,弱水眼波一转一顿上下其手抓挠她的痒痒肉,闹得小瑟连蹦带跳躲避不及。

    “欸!你穿的鞋子......”小瑟眼尖地发现弱水脚上那双簇新的竹青色丝履。

    “是啊,我穿了你宗主的新鞋子,木屐硌脚,与这身衣服也不搭,还是这鞋子穿上舒服,又漂亮。”弱水神采飞扬的转了两圈,得意地扭了扭身子,双手从高耸的胸部虚滑至腰身,“看不出来吧,明明我是峰峦叠嶂,你家宗主是一马平川,结果我们俩的脚掌竟然长短胖瘦一模一样......哎你别在跟我废话,赶紧去做饭呀。”

    小瑟被强行推出门外,回头瞟了一眼弱水浑圆的胸脯,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深吸了口气,学着弱水的样子提臀收腹抬头挺胸,尝试着走了几步,一扭头偏就见弱水在后面偷看,登时臊的满脸通红,撒腿就跑。

    弱水笑的浑身乱颤,翩翩舞到床榻边,见玄月睡的深沉,眼睛不自觉地打量起人家的面容,看着看着便上了手,几根手指落在玄月脸颊上,顺着流畅的线条轻轻滑过来又滑过去,若有似无的触碰,很不安分:“好生漂亮的脖子,好生别致的下巴”。她的指尖停在玄月下巴中间浅浅的美人沟上,触感并不平滑,这条沟痕原非天生,是条伤到骨头的疤痕。

    “阿嚏。”玄月的口水喷了弱水一脸,惊的她哭爹喊娘连滚带爬躲到床尾。

    要说世上最难忍耐的莫过于打喷嚏了,弱水靠的太近,身上的馨香味肆无忌惮地冲进鼻子里,实在让人消受不了!玄月坐起身揉揉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嗅觉已经恢复,心道短短时日恢复的这样神速,那医宗宗主果真在我身上下了血本。

    弱水红着脸,含糊着嗓音道:“虽然我刚对你这样了,你可别当我是那样的。”

    玄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晒然道:“不会。”

    “不会就好。”

    “方才你喊爹叫娘时说的是吴地语?”

    弱水两眼放光:“你听得懂吴语?”

    “略懂。”

    “你不是吴地人,你定是去过吴地。”

    玄月按了按侧腹,腹内钝痛加剧令她险些窒息,缓息片刻,她给了弱水确定的答复:“我不是吴地人,我去过吴地。”

    弱水雀跃拊掌:“吴地很大的,你都去过哪里?”

    玄月想了想道:“姑苏。”

    “姑苏是一定要去的了,还有呢?”

    “渡江口。”

    “哦,那里好,那里的庙会热闹极了,还去过哪里?”

    “兰溪。”

    弱水眼尾泛出水汽:“兰溪......兰溪的果蔬最是鲜甜,每年都早早的被外面的人包圆了,本地人想吃都不大能够。”

    “兰溪城中有一座盛芳楼。”

    “盛芳楼!”弱水蓦地一愣,片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波澜不惊道:“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酒楼饭馆。”

    “不是饭馆,是一座闻名江湖的妓坊,里面的酒菜是一绝,价钱也贵的离谱。”

    “贵一定有贵的道理。”弱水扶了扶蓬松的发鬓,嫣然笑道:“盛芳楼即是一座妓坊,酒菜又贵的离谱,你去干什么?”

    玄月道:“整个江湖的人都说盛芳楼的花魁娘子是江湖第一美人,她不仅是江湖第一美人,她还是江湖第一名伶,她的戏腔比她的容貌更绝妙,我对她......十分仰慕。”

    “哦?”弱水下意识地抬手虚按了按被发丝覆盖住的半边脸,调笑道:“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全天下女人的公敌,你竟然会仰慕她!她有什么值得你仰慕的?”

    “就凭她是全天下女人的公敌,这样的人换做是你,你会不敢兴趣么?”

    弱水笑出了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玄月并不等她的答案,平淡地叙述道:“盛芳楼规矩大,只认钱不认人,入门之前就要打点管事获取入门资格,之后又有老妈子和一众仆婢等着收红包,还必须先点上盛芳楼最贵的一桌酒菜,而且必须要先结账,这才有资格同旁人一起见花魁娘子一舞,若想再听她唱上一曲,价格还需另付。”

    弱水掩唇作惊讶状:“这样的人,若是还想共度一夜,岂非就是天价了。”

    玄月道:“这我到没问,不过听闻花魁娘子从不出台,陪夜的价格往往以一千两起竞价,价最高者可获她一夜相陪清聊闲谈,若要再进一步就全看她当天的心情了。”

    弱水媚眼如丝起来,掩嘴笑笑,打趣道:“没有想到你居然好这一口。”

    玄月:“......”

    弱水愉快地坐在床榻边,追问道:“那你见到过她了吗?”

    “没有,我去的那天晚上盛芳楼起了大火,死伤无数,听闻花魁娘子也葬身火海,那晚我花光攒了十几年的钱,酒菜一口未动,人没有见到,歌也没有听着。”

    “咳......”弱水不知怎地把自己呛到了,咳得眼泛泪花,嗓子也劈了音,嘶哑着道:“那真是可惜。”

    玄月仰面对着帷帐顶部,似乎在回忆当时的画面,过了一会儿,她弯了弯嘴角,语气有些难掩的悲凉:“听闻这把火是我放的。”

    弱水一怔,连咳嗽也忘记了:“你为什么要放这把火!”

    “是啊,我为什么要放这把火?”

    弱水咬了咬嘴唇,波光滟潋的眸子充满胶凝的情绪:“不,我的意思是,你千里迢迢特意赶过去听天下第一美人花魁娘子唱歌,钱花了歌都没有听到,你为什么要烧人家!你恐怕是被冤枉了,你替别人背黑锅了。”

    玄月笑了笑:“你是第一个这么为我说话的人。”

    弱水没有再说话,仿佛突然被定了身,规规矩矩的坐着,神情有些茫然,方才姐姐妹妹话家常的气氛戛然而止,两人都保持着平平淡淡的沉默。

    过了许就,玄月问道:“你叫弱水?”

    弱水点点头,想起来玄月眼睛看不见,解释道:“鸿毛不浮,不可越也,这名字或有不吉,可我最钟意这个”。

    玄月道:“你有过别的名字?”

    弱水笑道:“有过。”

    “可愿相告?”

    “不可。”弱水深深长叹,“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我的许多个名字都跟水有关,因为我最怕火,火最怕水,我自小与火犯冲......总之,我是个顶倒霉的人。”

    玄月刚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妙香暴怒中带着惊惶的声音充斥了整个院落:“李如蔚,你好大的胆子!”

    弱水蘧然起身,跑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天可怜见的,她以前可从来不发这么大的火。”

    紧接着又听见李如蔚痛不欲生地道:“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属下该死!”

    “这个罪你担不起!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把他一个人丢在无算草堂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他是一个病人,他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你吼他干什么?他已经够自责了!我都说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是我觉察有人要对秦长使不利,是我逼迫如蔚兄与我联手引蛇出洞。我们也不愿意看到秦长使遭遇不测,你现在就是骂死他,秦长使也不能死而复生......”

    “我沧澜州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小瑟,送客。”

    “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你爱怎样就怎样,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是觉得非得死一个人给秦长使填命,那我去死好了,你要不要亲自动手给我一刀啊?”

    “你给我滚出去。”愤怒的叱喝和瓷器碎裂的脆响同时响起,弱水也被吓的脖子一缩。

    “......你让我滚?你让我滚!好,滚就滚,小瑟你拉我干什么?我不用你送,老子我自己滚,老子再也不来了。”

    ......

    玄月道:“你不过去看看。”

    弱水回头看了看她,妆色妍丽的面孔上掠过一缕愁婉的笑容:“我又帮不上忙,过去也是添乱。大宗主说了那白老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回来找你,你身边得要有个人在。”

    “白老头武功出神入化,他真来了就是十个你守着我也无济于事。”

    弱水掩唇轻笑,故作神秘道:“那可不一定呢,我自有我的本事,你莫要小看人。”

    玄月点点头,问道:“你知不知道无算草堂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了,无算草堂是赫连长使亲自盖起的,是他年轻时闭关读书的地方。其所处的北坡与沧澜洲隔了一屏石峰,是面斜长的绿茵坡地,视野开阔却又能避开人迹,是个顶美妙的所在。唯一的缺点就是北坡底下有道暗峡,名叫幽冥峡,峡湾窄而深邃,坡体边缘又无屏挡,因此赫连长使年长之后便不经常过去,李如蔚能把个病人藏到那里去,的确是出人意料,可想而知他被逼成什么样了。”

    “那位秦长使掉进了幽冥峡?”

    弱水哀声道:“昨晚就来报说人走丢了,找了整整一夜。本来是为了躲避暗杀才把他藏起来,谁能想到啊竟然会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