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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妙香没有急着反驳她,继续自己的思路:“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在紧要关头总能准确预判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我有理由相信你在银簪的谜团上会为自己留个后手,我也有理由相信你不会甘心别人拿你做局而你自己什么也不做。”

    玄月道:“你那么聪明,你身边人才济济,难道还参不破小小一支银簪上的秘密吗?”

    妙香道:“我只是个医师罢了。”

    玄月拧回身:“你说这话不害臊么!”

    妙香梗了梗,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真是没有想到,她都急的火烧眉毛了,玄月竟然还有心思逗她,“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多耽搁一刻,你的处境也会更危险。”

    玄月沉默半响,眉心微不可见的轻皱,这是妙香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露出这种忧虑的神情。

    “我们的确没必要再兜圈子,你把玄皇圣器给我,我保证马上让你知道银簪的秘密。”

    妙香没有立即回话,转了一大圈,又转回到最初这一环上。玄月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回到床榻边抚膝坐下:“坦白说我的确不是软弱无辜的好人,但从未有过拿玄黄圣器来争什么高位的野心,一切都源于一场看起来可笑的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我原是用剑的,有人以玄黄圣器换走了我的剑。”

    妙香一直以来都透着坚韧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漂浮,面色紧紧绷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解道:“为什么?那可是玄黄圣器!殷姑姑为什么会这么做?”

    玄月道:“你能确定与我做交易的就一定是你的殷姑姑?你又能确定你的殷姑姑一定还可信?你不能,也许你还没有想过我说的这两个问题,或者你根本不敢这么想。”

    妙香的手颤抖地抬起来,不自觉地从自己的鬓角抚向耳后,冷汗从背心煞然而起,重要的不是这两个问题本身,是这两个问题背后最坏、更坏的情势。

    种种迹象皆已证明,无垢岛在外的所有力量架构已经被染指摧毁,不再为无垢岛所用,这股势力也早就渗透进无垢岛之内,甚至极有可能是从内烂到了外面。无垢岛已坠绝境,能将局面推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一日之功,也非零散的江湖势力所能做到。妙香大脑飞速运转,在翻腾的思绪中强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将外界具有规模的江湖势力与各路朝廷政权一一盘点排除,推算到最后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一个让她感到绝望的答案。

    “我一直寄望于殷姑姑,望她成就一段天降之子力挽狂澜的传奇,这样我、我们的无垢岛便会有更大的希望,你打破了这种希望。”妙香的眼睫无力地垂下来,看起来非常沮丧。

    “哦?我说那些只是不想你再问我关于这宗交易的细情,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玄月没有预期中的放松和高兴,她们两个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实则互相之间的试探与精神角力从未停下过,真看到她弱态显露了,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妙香心神一震,抬手按住心口,竟有种强烈的想喷一口血的感觉!缓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请你起来一下。”

    玄月不知她用意,还是随着她的话往床尾挪了几步。妙香来到床边,将那只被玄月弃用扔到床头里面,整块羊脂玉雕成的枕头搬到自己怀里,底部朝上放在膝面上。一只金针从她手指间冒出来,她将金针探进玉枕底右侧下方一道刻纹之中,刻纹里有一个肉眼难以寻觅到的细孔,金针准确无误地卡进细孔里,轻轻施力一刺,“咯”一声微响,玉枕平整温润的底部中间弹起方方正正的一块。妙香将这块玉料拔出,枕心居然有个深陷的凹槽,里面严丝合缝地藏着一只白色绸袋。妙香取出绸袋,解开袋口系的活结,拿出骨埙,双手递向玄月。

    玄月接过玄黄圣器时,难得的愣了一下,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寻而不得的东西原来就在自己跟前,在她异常嫌弃的又高又硌脑袋的玉枕里面!等闲人谁会想到一个玉枕里竟还会有这么精密的机关!她不由得怪笑了声,叹道:“你家里的坑真是每一个都让人意想不到啊!”

    “我也不愿承认,我家中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是你身边”。妙香将机关复原,把玉枕放回床头,眼神平静而又肃然:“玄黄圣器,我还给你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令她难以理解的是,玄月竟将玄黄圣器又递了回来,“你这么谨慎,为什么拿到它的时候不好好看看它?”

    “什么!”妙香惊叹出声,她先是震惊,再是狐疑,最后,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粗心失误的事实。前一刻她还心有余喜,认为自己将东XZ到枕头里手段高明,到底赢过她一成。没想到立刻就遭到了她无情的打击。妙香的脸颊一片绯红,火烧火燎般的灼热感一直延伸的耳朵和脖子。然而她顾不上消化这些情绪,她稳健的手掌托着骨埙里里外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迅速拿出一只长柄的细镊子,从骨埙的一个音空探进去,小心翼翼将一颗圆溜溜的小东西撬下来倒在掌心。一颗不足小拇指尖大小黏米混合着蜂蜜包裹着的小圆粒,已经凝固干涸有了裂纹,妙香放在鼻尖嗅了一下。

    玄月抱起双臂,相比于妙香的凝重她很淡然:“我的确在一开始就怀疑那只银簪有古怪,流落到泅龙湾杀了白胖子之后,这根银簪又落到我手上。当时我眼睛还没有瞎,那只银簪在外面极为常见,我颠来倒去看了很久都毫无头绪,最后试着把红宝石撬下来,没想到竟然倒出来七颗红色药粒。我留了一颗,其他的又塞回去,将发簪恢复原状。而这一颗我则用蜂蜜和碾碎的饭粒把它裹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最后用蜂蜜将它沾到玄黄圣器里面,还好,一直保存至今。”

    “所以那天晚上来暗杀你的人就是为此而来,她带回去的药丸少了一粒,怕你醒来把她的秘密抖搂出来”。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这颗真实存在的药粒证实了妙香之前所有的推测,只要她再破解出药粒的功效,厘清最主要的关节,所有真相即刻便能大白于众。

    “我运气还算不赖,若非那位秦长使拼死刺了那人一刀,我就被勒死了。真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他就死了。”虽如是说,但玄月脸上却不见一丝悲哀之色,反而多出几分戏谑。

    妙香将玄黄圣器还回玄月手中,仰面看着她的脸,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大约子时初,玄月在半醒半寐中听到一声凄厉而疯狂的嚎叫,再接着是小瑟焦急无措的哭声。玄月披衣下床,一时来不及仔细辨认方向,左冲右撞地转过好几道回廊,等她到诊室门口,小瑟迎面冲出来撞到她怀里,一下滑倒跪在地上,哇一声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道:“宗主发病了,神志不清浑身抽搐,我把她打晕了,你帮我看着她,我要发信叫人上来,你看好她,别让宗主死掉......。”她攀着玄月一双长腿爬起来跑走,玄月根本没有机会跟她说一句话。

    玄月目不能视,自己照顾自己不在话下,照顾别人就有些困难了。地上乱糟糟的撒了很多东西,她一路摸索到当初自己躺过的诊台,这中间被绊了好几下,等她到妙香身边,能做的也只是探探妙香的鼻息确定人是不是还活着。不消多时,耳力灵敏的她便捕捉到鸽子“咕咕”的叫声,翅羽振动斜风急飞,想来是小瑟放了飞鸽去找帮手来。

    小瑟根本不放心玄月一个人待在妙香身边,放出信鸽之后她立马回到诊室,守着妙香一边哭一边煎熬地等人来。玄月也没有再向她们靠近,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给他们二人做了回门神。这中间,小瑟的哭泣声就没有停下来过,玄月听的脑仁发麻,一度担心帮手的人还没等来这姑娘自己先哭晕过去。等了半个多时辰,隐隐听到急奔而来的马蹄声,小瑟一跃而起奔去院门口,一见来人,脸色一变。叶容与前些天崴了的脚还未完全复原,但他丝毫没有怜惜自己的脚腕,一瘸一拐地往院里冲。

    小瑟挡着他的去路,死活不让。

    叶容与不明所以:“丫头,你干什么?”

    “我没想让你来......我不让你见宗主,宗主也不想见你”。

    “你胡说什么呢?快快让开”。叶容与转头从侧方入内,小瑟斜刺里扑上来一头把他撞了个趔趄,叶容与重心失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吃惊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顾不上后腰的钝痛艰难地爬起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小瑟。

    小瑟绞着手指,看着叶容与的眼神有些担忧嘴上却还再坚持:“宗主会发病都是因为你,那天晚上我听见了,是你逼着宗主的”。

    “哎呀......我怎么会害宗主我......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快让开”。

    “我不”。小瑟拽住叶容与的胳膊,叶容与的身体像片枯叶似的险些被抡的飘了起来。

    玄月在廊下低声笑了一阵,听来犹如鬼泣般瘆人。

    小瑟愤懑地扭头看她:“你又笑个什么劲儿”。

    玄月道:“我笑你聪明,你家宗主都快抽搐死了,你还在这儿玩老鹰捉小鸡”。

    小瑟一怔,随即过来她说的不是好话,泪眼婆娑地瞪着她一时没了主意。

    叶容与趁机挣开她的潜质,叹道:“丫头,很多事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相信我啊,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宗主的。”说罢不待小瑟有所反应,忙错步往诊室走去,行至玄月跟前,朝她深恭一揖,根本没有想起来她眼睛看不见,不等他发问,玄月先说道:“她发病时我也没在跟前,不过晚饭前她见了我,我给了她一粒药,是从我带回来的银簪内取出来的”。

    叶容与心口一沉,匆忙道了声谢急赶入内,在诊室外间那张巨大的楠木书案上发现了残留的褐红色粉末,他冲上去将粉末黏在指腹上轻轻一嗅,“坏了”叶容与几欲晕厥,丝丝寒凉从背心游走全身。

    妙香的癔症虽然极为严重,但多年来她从未间断自我疗愈,心防要比一般人坚定,等闲事情激不到她。她一定是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了,那件给她致命惊吓造成她中枢神元永久损伤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们前前后后的人小心翼翼严防死守,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这么突然地让她回想起来,他们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做。想到这儿叶容与的眼角止不住地颤动,一口气抽上来就再落不下去。紧步奔至内间,妙香还在昏迷当中,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颤的灰青色,嘴唇被她自己生生咬的血肉模糊,嘴角边有流溢出来的涎水的痕迹,十根手指还僵硬的钩屈着。

    叶容与心如刀绞,忙吩咐小瑟去打热水。小瑟见他反应不似作假,亦不再迟疑拔腿便去了。

    叶容与先捏开妙香下颚查看口腔,庆幸她没有咬伤舌头,切过脉,又拨开妙香紧阖的眼皮检查瞳孔,每一步结束他的心都沉的更厉害。小瑟端来热水为妙香擦洗干净,又按叶容与传授的手法为妙香揉按几个主要穴位。叶容与写好张方剂,小瑟马不停蹄去抓取药材去煎药。

    叶容与亦不敢歇缓,温针消毒,先后刺哑门、关冲、百会、廉泉、人中等数十处穴位。直到被强喂着服下半碗汤药后半个多时辰,妙香才在叶容与和小瑟心急如焚的等待中睁开了眼睛。然而她的情形依旧没有多大起色,虽能看出她在努力控制眼周的肌肉,但是她的眼神还是涣散的,表情更是怔愣到近乎呆滞,口中仅能发出极为低微的呜呜声。自妙香开始自疗癔症至今八九年,从未有哪一次发病症状是如此严重,她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神志,犹如十六年前那个夜晚一样。叶容与老泪纵横,犹如被万箭穿心,他握住妙香僵硬的手指,俯下身对她说道:“孩子,不怕啊,有我们在......好孩子你不要急,你一急脑子里就会更乱,咱们要平静下来才好......你要是听懂了我的话,你就你就慢慢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