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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壶关之危(下)

    赵云拉着王立来到城楼一边,说道:“令君,我忽然觉得,不用等援兵到来,便可退敌。”

    王立激动地说:“子龙又有妙策?”

    赵云摇头道:“不是计策,而是一种感觉。那张白骑看来真的是极度眼热我的白龙马了。”

    王立说:“不错,子龙的宝马极为神骏,万中无一,又恰好是白色,那张白骑爱白马如痴,必然心心念念,但有机会,是一定想要将马弄到手的。”

    王立说到一半停住,还以为赵云是想要献马,连忙说道:“子龙你,莫非是想……哎呀!不可!那些贼人贪得无厌!怎么可能因为得到一匹马而放弃攻城呢?况且我们又怎么能让子龙你献马给他们呢?”王立越说越急,只觉得赵云做的已经够多了,万不可再让赵云把马给献了。

    见王立又误会了,赵云笑着打断王立,说道:“令君误会了。我想的是,张白骑爱我白马,则必定会像之前那般,阻止贼军对我放箭。所以我便能前去冲阵,一来可以打断对方进攻节奏,打击士气;二来可以拖延时间;三嘛,若是有机会斩杀贼首,那贼军就算不会全溃,死了首领的那部贼军也必定会毫无战心的。”

    王立点头:“不错!”而后又摇头,对赵云说:“刀剑无眼!就算贼军不会放箭,此行也太过危险!我知子龙勇猛,但是你独在阵中,四面八方都是贼兵,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赵云坚持道:“我知道。但令君放心,贼人武艺稀松,并不能近我身。”然后又笑着说道:“而且我自幼便极为幸运,无病无灾,寻常刀剑必然伤不到我。”

    王立只是不听,继续劝道:“子龙又是何苦?我们既然有了退敌之策,便按计策行事,静待敌退就好,不该冒险呀!”

    赵云看着王立双眼,认真说道:“退敌之策只是基于我军守住,援军到来的前提。若是我军提前坚守不住,该当如何?或是援军并未到来,又该如何?”

    王立双眼湿润,恳切说道:“我们壶关整城之人,已经受你一次活命之恩了,若是让你去行险,我问心有愧呀!万一子龙你有个好歹,不去寻师伯了吗?”

    赵云低头叹了一口气,重又看着王立说道:“令君!我方才说要守护此城,非是作态。我是真的不想你们其中有人死在我眼前,贼军人多,攻城不断的话,时间一长总有意外。而且我为此事,心中无愧!我师父、师伯也不会怪我的。”

    王立长叹一口气,不知如何再劝,只是把住赵云胳膊,纹丝不动。

    赵云轻轻挣脱,笑着说道:“我意已决!此次贼军退去,我便随后出城冲杀。令君且于城头观我杀敌。”说完便转身下城,去准备了。

    王立兀自不动,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诉说,一句话哽在喉咙处,只是觉得壶关欠赵云太多太多了。

    隔了许久,王立平静心情,恢复过来,便来到城头,观城下战况。

    先前张白骑一众回到自家阵前,各自招来心腹安排下去。旋即从左髭丈八、于羝根、青牛角三人大阵中各自派出一千人于总阵前分列了三个小阵。几人回到中间汇合。

    左髭丈八问:“是否要合为一阵,一起攻城?”

    于羝根说:“不必,万一一战而下,这样也好分清先登之人是谁的兵。”

    青牛角点点头,而后大喊一声:“攻城!”

    见此,左髭丈八也不好说什么。

    “杀啊!”

    前方三阵贼兵早得了命令,此时在各自小首领的带领下,大声喊杀,争相向壶关城杀奔而去。他们早就得到消息,说壶关城守军人少,而且三阵贼兵都是后来的,没经历过赵云冲阵,自然无知无畏。前方壶关守军只有区区几百人,己方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拿不下来?

    三个小首领各怀心思,他们当然不会傻到只靠自己三千人,就能一战拿下此城。后面可是万人大军,上万人还拿不下五百守军的城么?所以首要目标是要保证自己安全,待会儿随便攻一攻就可以退下去了,等后面部队攻破城防后,自己自然能跟着入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说不得还能找到个女人发泄一番。在山上这么长时间,全是老爷们,都憋出火来了!

    不多时,贼军便冲入了城头弓箭手射程范围之内,城上立刻射下一轮箭矢。

    己方部队既已出发,众贼首便按捺心思,一边谈笑畅想进城后要如何如何,一边观察攻城战况。此时见城上射下箭来,众贼首不以为意,但凡攻城,守城部队必定会先射箭远程消耗。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轮箭矢过后,左髭丈八看到别家两队只倒下了零星几人,自家阵列却被射翻了大几十人。左髭丈八不敢相信,在马上直立起来眺望。另外几名首领也瞧得清楚,此时都停下谈话,观看战况。于羝根和青牛角对视一眼,各自疑惑。

    很快,第二轮箭矢便射了下来,众贼首这次看清了,那箭矢肉眼可辨地密集射向左髭丈八队伍阵列,只有少许往于羝根和青牛角队伍抛洒。于是,左髭丈八小队又倒下了大几十人,加上前一轮箭矢,此时地上已留下一百多具尸体。

    左髭丈八大怒,回头看向于羝根和青牛角,二人表情微妙,沉默不语,另外两人则事不关己,无话可说,五人之间的氛围一时尴尬了起来。

    后四人一直在等左髭丈八发作,左髭丈八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二人通敌了?”话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青牛角赶紧摇头:“俺没有。大伙儿都知道,俺最重义气,怎么可能背叛兄弟!”

    于羝根摸着胡须,皱眉说道:“一定是敌军诡计,且再看看,马上便……”

    话还没说完,第三轮箭矢就射了下来。这轮箭矢过后,城头一阵欢呼,左髭丈八小队居然直接就溃散了,众贼兵纷纷往这边逃了回来,连带着另外两队尾部的一些人,跟着逃回。

    左髭丈八勃然大怒,赶紧派人前去询问为何溃退。传信之人飞骑而去又匆匆赶回来,回报说是小队首领竟被箭矢射死了。首领一死,队伍溃散也情有可原,只是左髭丈八怒不可揭,一肚子怒火不知如何发泄。

    这边左髭丈八收拢溃兵不提,城前那两家队伍此时却不知道是该继续攻城还是该退回去,只在城墙下停滞不前,举着盾牌当靶子挨射。于羝根、青牛角瞧得大怒,将逃兵杀了示众,并立刻派传令兵冒着箭矢,前去传令,乃是让他们继续攻城。

    于羝根对其他贼首说道:“既然左首领的手下退下来了,那就由我二人攻第一轮吧。”此时他也不说重新分赃之事了,军事不是儿戏,大军既已发出,怎么能连城池都不碰一下,就直接退回来呢!若是他们二人手下也退了回来,那将会极大的降低己方士气,于战不利。

    其他首领点头同意。

    前方部队得了命令,终于重又移动起来。又一轮箭矢射下,这次集中落在了于羝根阵中,不过这次可没有发生射死首领的好事了。两队留下合计几十具尸体后,终于接近城墙。

    小首领指挥手下铺展开来,盾牌手持盾掩护,弓箭手仰射压制,扛梯的竖起攻城梯,拿悬索的扔出悬索,各自分工,准备登城。

    城下有条不紊,城上也不敢怠慢。贼军刚接近城墙时,守军就倒了几锅烧的滚烫的热水下去,烫死了不少人。贼军展开之时,城上也继续用弓箭、石块造成杀伤,等到贼军开始攀爬攻城梯,还会用檑木砸下去,让快攀上城头的贼军前功尽弃。而攀爬攻城梯和悬索的贼兵,不仅无处遮挡无法还手,还会受到守军的重点照顾,成为活靶子。直到此时,守军还仍未伤亡一人。这个时代的攻城战就是如此惨烈,防守一方天然占了极大优势,若是有护城河、瓮城之类的防御性城建,攻城方死伤还要惨重。

    随着时间推移,城下贼军死伤越来越多,尤其于羝根部,死伤惨重。于羝根脸色极差,城上三分之二的杀伤都是朝着他手下而来,他双眼通红,两手紧握,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战场。周围首领见他如此,也不来安慰,暗自幸灾乐祸。

    城下,两个小首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各自举着一个盾牌,扶着攻城梯,呼喊发令,催促手下不断攀爬攻城梯蹬城。他两个本就贪生怕死,根本没想过要身先士卒,只盼着后方大首领早点下令撤退。他们此时待在射程盲区,互相看着对方,同病相怜,深觉对方就是知己,若是能活着撤退,说不得便要义结金兰,大醉一场了。

    一万人对五百人来说很多,两千人对五百人来说却不多。城上守军轮流休息,替换防守,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到现在贼军都未曾对守军造成有效杀伤。少数守军受伤还是因为自己跑崴了脚,或者被热水烫到才脱离了战线。

    城下攻势越来越颓废,终于坚持不住,开始有贼兵往后逃跑。士气往往能决定战场上的胜负,一旦失落就再也提不上来了,上一刻还奋勇向前,下一刻便争相逃跑。此时贼军士气尽失,阵列崩溃,众贼兵止不住的往后奔逃。城上欢呼大胜。那边众贼首见首战失利,手下们退了回来,却不慌不忙。一战而下只是说说而已,他们本就不指望凭两千人就能攻下壶关城,此时赶紧派人接应上去收拢败兵。

    李大目率手下人前进,于总阵前方开始列阵,乃是想亲自指挥攻城。但是,李大目尚未列阵完成,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壶关城门居然自己打开了,然后自己仿佛老鼠见到猫一般,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为别的,乃是因为那个杀神小将,又骑着他那匹速度极快的白马,杀出来了!不算前方往回逃的败兵的话,自己是离他最近的!尽管相距甚远,李大目还是忍不住慌乱起来,左顾右盼,口中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想找人想个应对办法。

    首领如此,底下贼兵更是不堪!他们是近距离看过赵云冲阵的,知道这小将年纪虽小,却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诸多相熟同伴就死在此人枪下,刚刚打扫战场,还是自己亲自抬的尸体。此时遥遥的见那小将又杀过来了,不少人都两股战战,想要调头就跑,只是碍于首领在前,不敢而已。

    赵云本于城门后静静地等待消息,门外惨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血腥味也呼吸可闻。赵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场战争,不由得又厌恶起了打仗,但他知道若是任由贼军破城,那惨死的就是城内的百姓,城外众人从成为山贼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值得可怜了。

    赵云不去想那些,也不去听那些声音,不去管空气中的味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地呼吸,右手提着长枪,左手握着缰绳,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赵云心中平静,脑中清明,什么都没有去想,什么都没有感受,就这样静待着贼军退去的那一刻,等待着自己冲杀的那一刻。那一刻,是属于自己的!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城楼上欢呼获胜,赵云知道,贼军退了。赵云睁开双眼,令守门士卒打开城门,几具尸体倒了进来。城门附近的地上,也躺了不少尸体,远处贼军正争相往贼阵逃去。赵云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打马跃过城门口的尸体,纵马驱着败兵,独自一人向前方万人贼阵冲杀过去。

    守门士卒也不关门,就站在城门下,激动地看着那一人一马,大声喊杀!

    城头上王立见赵云从城门口冲出,愣了一下,随即向身旁士卒大声下令:“把鼓搬来!擂鼓助阵!”然后便再也不管,扭头紧紧盯住赵云,仿佛要将这背影永远刻在心中!

    那士卒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带了几人,慌忙去搬战鼓。

    渐渐地,城门口的喊杀声逐渐蔓延,蔓延到了城头,蔓延到了城内,代替了欢呼声。所有人,守门士卒,城头守卫,擂鼓士兵,众将佐,众辅兵,搬箭矢的,抬檑木的,烧开水的,还有受到感染冲出家门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还有王立,所有人,整座城,都在大声喊杀,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重复那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