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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秋日小院

    她约有二十五六岁,梳一个歪刀髻,虽只淡施粉黛,却自有一种天然风情。李卓生在王府,从小见的美人多了,但跟她一比,那些美人似乎都成了木头人,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洛雨认出,这女郎正是胡玉楼的舞姬岳凌霄。岳凌霄走到门前,目光轻轻一转:“小郎君手提马鞭,是要打我的奴婢吗?”“不不……”李卓忙收起马鞭,“我是跟她闹着玩的。”岳凌霄微笑道:“鞭子是教训畜生的,对待女孩,还是应该温柔些。”

    她面容娇美,声音更是温柔,李卓虽不是好色之徒,也觉心中一荡:“姐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请问姐姐是……?”他见岳凌霄衣着华丽,但又不似官宦人家的小姐,心中略猜到几分。

    岳凌霄倚着门,含笑道:“贱妾姓岳,名凌霄。”李卓一听,登时两眼放光道:“原来姐姐就是胡玉楼的岳凌霄,早听说,姐姐的红绫舞名动长安,可惜无缘一见,今日见到姐姐,才知这世上真的有仙子下凡。”

    他满口奉承,岳凌霄笑道:“瞧这张小嘴,倒会哄人,你如今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这般会讨人喜欢,将来若是长大了,可还了得。”

    两人相视而笑,竟似十分投缘,只是李卓眼睛不停在岳凌霄身上转来转去,而岳凌霄虽也在笑,却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只听她道:“小郎君既这般解风情,可否听凌霄一句劝,莫要再为难那位姑娘?”

    李卓转了转眼珠:“她是姐姐的朋友?”岳凌霄摇摇头。李卓笑道:“她若是姐姐的朋友,这口气我倒可忍了,可她既与姐姐非亲非故,我劝姐姐还是别管。”

    岳凌霄笑声清脆:“我若是非要管呢?”李卓晃着马鞭,悠然道:“姐姐是神仙般的人,自然该知道,在这长安城,要是得罪了荆王府,会是怎样下场?”

    岳凌霄神色不动,缓缓道:“原来小郎君是荆王府的人,看这般身份,应该是荆王世子吧?”李卓一扬眉:“不敢,在下李卓。”口中谦卑,心中却想,“这般风尘女子,知道我的身份,投怀送抱还来不及。”

    岳凌霄道:“原来是荆王世子驾到了,贱妾倒有失远迎。”说着,轻轻敛礼,一边扬手轻轻拢了拢鬓发,这动作优雅之极,但忽然,两片桐树叶从李卓眼前划过,此时,并没有风,两片树叶无缘无故飞过,任何人都会多看一眼,但这一看,李卓顿时面色苍白,原来那不是两片叶子,而是一片,只是被整整齐齐切为两半。原来岳凌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隔空将树上的一片叶子劈开两半,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她刚才切开的如果不是树叶,而是李卓的脖颈,只怕他早已血溅三尺。

    李卓怔在那里,登时汗如雨出,再没了刚才的潇洒得意,只颤声道:“你……你……”

    岳凌霄嫣然笑道:“世子想说什么?”“我……我……”李卓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忽然转身逃命似的跑了出去,那身影,宛如半夜撞了鬼。

    杜若飞见她不动声色,就将李卓吓走,不禁大喜过望,拉着洛雨,上前道:“岳姐姐这一手,可真厉害。”

    洛雨见岳凌霄冒着得罪荆王府的风险,救了自己,上前拜谢道:“雨儿谢过姐姐救命之恩。”岳凌霄看了看洛雨,又横了杜若飞一眼:“小混蛋,竟会给我惹事。进来吧,给你朋友擦些伤药。”

    她转身入院,身姿婀娜,秋风掠过红衣,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去。洛雨望着那身影,忽然间,说不出的嫉妒。

    杜若飞见她呆呆不动,就催促道:“怎么了?进去啊。”洛雨道:“我不要进去。”

    杜若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女孩子的脾气总是奇怪,就柔声道:“可你这样怎么回家?进去擦些药吧。”

    洛雨见他目光温柔,神情关切,心中不觉一软,叹了口气,随他进去了。

    院内是一条鹅卵小径,秋日的阳光斑驳洒下,显得温暖宁静。穿过一重院子,后院是三间雅舍,院子虽不大,但多植花树。

    在洛雨踏进院门的一瞬,屋内站起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他剑眉星目,身材瘦削,侧头看了洛雨和杜若飞一眼,转身隐入房内。

    但那一眼,却让洛雨打了个冷战,仿佛是被无数道剑光刺中。

    杜若飞显然也看见了,问道:“岳姐姐家中有客人?”岳凌霄懒懒道:“这院中何时少过客人?迎来送往,岂非常事?”

    杜若飞似乎一呆,不再问她。岳凌霄走到院中,唤了两声“珍娘”,西侧的房间里,跑出一个梳双鬟,杏眼圆脸的小丫鬟,利落地应了声,岳凌霄吩咐她去取伤药来,然后径自进了雅舍。

    不多时,就见那丫头捧来一只白瓷瓶,杜若飞谢过,又对那丫鬟道:“我这朋友背上有伤,还要劳烦珍娘姐姐帮她敷药。”那丫鬟抿嘴笑道:“我帮她敷药,你给我什么?”杜若飞笑了笑,道,“下次给姐姐带紫云膏。”

    珍娘低头一笑,意甚妩媚,转身带洛雨进了厢房。那房内有张短塌,珍娘让她除去衣衫,平躺塌上,洛雨照做了,片刻后,只觉一只柔软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揉过,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不久又有一股清凉之意弥漫开,疼痛顿消。

    只听珍娘道:“好了,可以起来啦。”洛雨起身,穿好衣服,又谢过她,珍娘依旧浅浅而笑道:“谢什么,你是杜朗的朋友,我们哪敢慢待?”

    洛雨听着,只觉她像与杜若飞十分亲密,就问道:“他常来这里吗?”

    珍娘掩嘴笑道:“岂止常来,他啊,隔三差五就来,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有时候,岳姐姐心烦,赶他走,他还死皮赖脸地呆着,倒像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

    洛雨走出房门,见秋日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院中,一只黑猫蹲在檐下,正懒洋洋地梳毛。杜若飞拎着水壶,给几株花草浇水,刚才的青衣丫鬟在一旁整理叶子。

    看见洛雨出来,杜若飞放下水壶,问道:“雨儿,伤怎么样了?可还疼吗?”

    洛雨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不愿回答。杜若飞以为还在为被李卓打的事恼怒,就道:“刚才那人是荆王世子吗?几年不见,他怎地还如此霸道?雨儿,你又怎么跟他起了争执?”

    他一连串问下来,洛雨却愈加烦躁,喝道:“你怎么这么啰嗦,我跟李卓打架,跟你有关系吗?”说着坐在台阶上,抱着脑袋发呆。

    杜若飞只好道:“那我不问了。”说着,在她身旁坐下,洛雨见他挨着自己坐,就向旁边挪了挪,杜若飞玩心大起,洛雨挪一分,他便凑过一分,两人小时候也常如此,但此时,洛雨哪有心情和他玩,三五个回合下来,更加心烦意乱。抬眼瞥见杜若飞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她跳起来,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她盛怒之下,用了七分力气,杜若飞正闹着玩,一个没提防,竟被她踢的骨碌碌滚下台阶,他爬起来,吃吃道:“你……你怎可如此蛮横?”

    洛雨道:“我本就如此蛮横,你待怎样?”杜若飞忍不住气道:“你,你这般脾气,怪不得李卓与你结仇。”洛雨也怒了,大声道:“不错,我跟李卓结仇,就因为我脾气坏,不讲道理,你以后也莫要理我。韦伯伯不在了,以后我也不要理任何人。”

    她前几句还在发泄,但说到韦霑,心中悲伤,忽然掩面哭起来。杜若飞登时心软了,忙上前道:“好雨儿,我不该说那些话,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再打我好了。”

    洛雨扭过身道:“谁稀罕打你?你以为你很好吗?”杜若飞道:“那咱们好好说话可好?雨儿,我听说韦伯伯的事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洛雨道:“不用你关心。”杜若飞正想再问是什么人害韦霑。忽听岳凌霄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小两口还没有吵完吗?我煮的茶可都快凉了。”

    两人闻言,顿时大羞,这才想起,光顾着吵架,竟被别人看了笑话。这时,屋内人影一晃,珍娘出来道:“杜郎,娘子叫你和这位姑娘进去说话呢。”

    杜若飞忙应了,拉起洛雨的衣袖道:“咱们进去,好好谢谢岳姐姐。”洛雨却甩开他,哼一声道:“杜郎,叫的可真亲热。”

    杜若飞听她语气古怪,心想:“这有什么?难不成你还为这生气?”便笑道:“你也可以叫我杜郎啊。”

    他这一句,本来是脱口而出的玩笑,但不知为何,说完心里大为怪异,暗道:“雨儿平日都是叫我若飞的,她要是叫我杜郎,叫我杜郎……”忽然间,心里砰砰直跳,只觉这个念头委实太奇怪,为何奇怪,却又说不清。

    洛雨大声道:“要说杜郎,全天下只知道太宗朝时的杜如晦杜大人,谁认识你啊。”说着,不再理会他,大踏步进了雅室。

    杜若飞苦笑了下,也跟了进去。进的屋內,只见岳凌霄独坐于短案前,依旧意态妩媚,抬手示意道:“坐吧。”

    两人就坐,杜若飞见桌上倒好了茶,便对洛雨道:“岳姐姐是煮茶的名手,但多少王孙贵族想喝她的一杯茶,都不可得,今天你我算有福了。”洛雨道:“我是个粗人,不懂喝茶。”

    杜若飞落个没趣,就笑了笑,对岳凌霄道:“刚才姐姐救了雨儿,这里没有酒,我代她敬姐姐一杯茶。”

    洛雨道:“为什么要你替我?我难道没长嘴巴吗?”说着,站起身,对岳凌霄郑重一礼道:“岳姑娘,谢谢你刚才救我,以后若有机会,洛雨一定会报答”

    却听岳凌霄曼声道:“你就是帮助大理寺擒拿女刺客的洛雨?”洛雨点点头,岳凌霄道:“我听说那女刺客叫曲离,武功很高,官府出了很多赏金都抓不到,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姑娘打败,想必姑娘也是身怀绝技吧,怎么刚才那般狼狈?”

    洛雨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杜若飞道:“姐姐也听说她的事了?”

    岳凌霄道:“现在长安城里,哪个不知洛雨的大名,人们都说是位巾帼女英雄,没想到却是个小丫头。”

    杜若飞笑道:“她本来就是小丫头,从小就爱逞英雄,其实书背不好,文也写不好,还常被老师责骂。”洛雨瞪了他一眼道:“那也比你好,你被人欺负,还得靠我救你。”

    杜若飞笑道:“对对,你救过我,岳姐姐又救过你,咱们正是共患难的朋友。”

    洛雨听他说是朋友,心中忽然没那么烦了。这时,她忽觉得身上一阵冷,仿佛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她,那双眼充满了冰冷之意,她霍地转过身,望向内室,想起进门时看到的男子,暗道:“莫非是他?”

    岳凌霄见她望着内室呆呆出神,就问道:“洛姑娘,你在看什么?”

    洛雨忙收回目光,道:“没什么。”眼角扫过,只见屋内布置清雅,多是闺阁用具,但屋角的架子上,却挂了把长剑,剑身雕琢精细,长约四尺,不似女子所用,洛雨心想:“这定是刚才那人的,莫非他是个剑客。”

    这时,只听杜若飞和岳凌霄聊些家常,神态十分亲密,她甚不耐烦,就对杜若飞道:“我要走了。”

    杜若飞起身拉住她道:“怎么这么早就走,咱们再坐会。”洛雨道:“我还要出城,你陪岳姐姐说话吧。”说完,就和岳凌霄告辞,转身向屋外走去,步子甚快。杜若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岳凌霄,终于叹口气,也和岳凌霄拜别,追了出去。

    他追出院子,只见洛雨步履甚快,全不理他,杜若飞跑着追上去道:“你,你是要回杜陵吗?”洛雨道:“韦伯伯不在了,我去哪都一样。”杜若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那我陪着你。”

    洛雨手中一暖,心里却乱七八糟,就一把推开他道:“不用你陪我,你去陪你岳姐姐吧。”说着,展开身形,向前奔去,杜若飞想追她,但脚下哪有她快,只见她跑入一条长街,身影闪了两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