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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鉴美酒琵琶曲

    长安韦杜,去天五尺。

    长安人都听过这句话,盘踞在樊川一带的京兆韦氏和杜氏绵延数百年,不仅权势倾天,族中弟子也是人才辈出。但对于长安的女孩,她们更津津乐道的还是年轻一代。

    韦家六郎,英武不凡,在朱雀门的泼寒胡戏与角力中胜过康国武士。此一事迹早已在街头巷尾传遍,再加上他出身赫赫有名的京兆韦氏,又是国子监学生,韦六郎一时间就成了长安仕女们心中的明月光。

    永徽三年上巳日,当韦如琢陪妹妹和杜若飞去曲江散心时,十分头疼。因为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花枝招展的女郎向他投掷花枝,弄得他手足无措,杜若飞还在一旁调侃,“韦兄现在是全长安城的女婿了,以后走路得小心些,说不定迎就被哪家绑上马车。”韦欣妍本来因为父亲之事心情一直郁郁,但看到这样有趣的场面,也不禁乐开了怀。

    正逢春日,秀丽的曲江池畔停满了长安富贵人家的车马仆从,绿柳丛中,帷幔遍地,内里不时有曼妙的歌声传来。

    忽见四个黄衣女郎翩翩而来,四人或挎腰刀,或持软鞭,到了近前,以叉手礼相见道:“请问郎君可是京兆韦氏的韦六郎?”韦如琢拱手道:“正是在下。”一个鹅蛋脸的少女笑道:“鄙上久慕六郎少年英雄壮举,得缘偶遇,已在附近备下美酒,请六郎前去一叙。”

    韦如琢忙道:“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素昧平生,怎敢打扰。”黄衣女郎道:“我家主人姓薛,是长安五陵人士,主人听闻六郎和杜家十二郎好酒,特备了西域的葡萄美酒。”目光转向韦欣妍又道,“也听闻六郎之妹素喜乐舞,主人特地从太常寺请来乐师,恭候大驾。”

    葡萄酒正是当下长安最名贵稀缺的酒,韦如琢和杜若飞对望一眼,虽觉奇怪,但毕竟年轻人心性,都想看看这盛情邀客的是何人,韦如琢道:“贵主人既如此盛情,我等只好叨扰了。”

    当下,四个女郎在前引路,三人向前行了半里,拐进一处绿流阴里,只见绿柳环绕下,支起了十多丈宽的帷幔,遥对着一池碧水。帐幔前八个青衣家丁簇拥着一个富家公子,那公子二十几岁年纪,长身玉立,容貌清贵雍容,手中拿了一柄白玉折扇,正轻轻摇摆。见到三人前来,那公子立刻面泛笑容,当即迎上前道:“小可薛子凌久慕韦家六郎之名,今蒙驾临,不胜荣幸,三位请入内。”

    三人见他礼数周到,忙也回礼,跟着那公子进入帷帐内。只见帐内酒席已摆下,一尊硕大的博山铜炉摆在正中,袅袅吐着青烟,三人都是名家出身,闻出是极名贵的龙涎香,再看酒席上杯盘酒盏皆是雕琢精美的金银器具,便是王侯人家也很少如此豪奢。

    那年轻公子薛子凌揖客入座,便命随从上酒,只见四个青衣家仆抬着一座青铜尊入内,打开酒盖,有白雾缭绕,竟是用来镇酒的冰鉴。两个黄衣侍女捧来四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乘上葡萄酒,分与众人。

    韦如琢接过夜光杯,只觉入手冰凉,酒色澄清。心想:“这公子端地奢侈,出游赏春竟还带着如此贵重的器具。”

    薛子凌举杯笑道:“向闻京兆韦氏、杜氏是百年世族,韦家六郎、杜家十二郎更是人中翘楚,小可薛子凌今日有幸邀请到两位郎君,仅以这西域葡萄美酒招待,请。”

    三人举杯饮下,杜若飞不禁道:“听闻葡萄酒是几年前,先帝取下高昌国,才传入我大唐,不是宫廷之人,难有机会尝到此酒,薛公子莫非也是勋贵人家子弟?”

    薛子凌摇扇轻笑道:“小可出身寒门,怎敢高攀勋贵之家。不过杜兄所言只对了一半,葡萄酒的制法的确刚传入大唐,只有勋贵人家有机会品尝。但西域的葡萄酒却已有数百年,诸国皆有,小可只是命西域商队的顺路带些回来而已。”

    韦如琢心中一亮道:“阁下莫非是世居五陵的豪族薛氏子弟?”

    薛子凌微微一笑,杜若飞笑道:“薛氏是关中首富,家族掌握着我大唐前往西域的最大的商队,境内在蜀中、扬州皆有生意,论门第势力绝不输关中四大族,甚至天下闻名,怪不得薛公子此中光景,皆是我等平生未见。”

    薛子陵笑道:“杜兄谬赞,薛氏只是商贾之家,怎敢与关中真正的名门望族子弟相比,便是此中物事,也难入韦兄与杜兄之眼。”

    只见他轻轻拍了拍手,帷幔后又走出一个怀抱琵琶的白衣女子,头戴帷帽,长纱垂地,也看不清年龄和面貌。那女子也不说话,微微躬身,入座后,白玉般的手指在琵琶上轻轻一划,跟着拨弄起来。只见她手指或勾,或挑,或抹,令人眼花缭乱,众人竟如听到十几人同时弹奏,金戈铁马,刀剑相交,宛如置身塞外边关的沙场之上。琵琶一划,又忽然是一片雨过树林,飘飘洒洒之意,那女子十指雨点般变幻,众人听得屏息凝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待一曲完罢,那女子才轻声道:“叨扰各位雅客了。”

    韦欣妍早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吃吃道:“你可是太常寺的雷清音大师?”

    那女子不答,薛子陵含笑道:“韦姑娘果然好见识,雷大师已多年不献技,我等俗人也久已不闻大师之音。”

    韦欣妍颤声道:“雷大师是先帝御用的乐师,薛,薛公子,你……你竟能请得她来。”薛子陵刚才展示种种豪富之处,她都没感觉,唯独这乐舞,正是她最喜欢的,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耳聆听这位已退隐多年的长安琵琶大师的演奏,简直宛如梦中,当下又是欢喜,又是不敢相信。

    三人都有些受宠若惊,韦如琢起身道:“薛公子,如琢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我等三人恬为名门子弟,其实只是长安城内寂寂无名之辈,怎值得公子如此盛情相待?”

    薛子陵抱拳道:“韦兄过谦了,子陵平生最大喜好,就是结交天下英雄。几位皆是名门世族子弟,韦兄在朱雀门一战,长安闻名,连当今天子也赏识称为少年英雄。杜兄更是国子监中的佼佼者,他日折冠天下,也是指日可待。更难得,你我年龄无几,今日幸会曲江,子陵有意与两位少年英雄结交为友,不知两位肯否抬爱?”

    韦如琢性情爽朗,平生就爱结交朋友,见对方如此诚意,不禁笑道:“薛兄如此诚意,便是没有这葡萄美酒,我韦如琢也愿意交下这个朋友。”

    忽听帐外有人道:“既是结交朋友,六哥怎不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