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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惊变

    三天后,清晨,务本坊的一条巷子里。

    一个穿月白儒衫的少年走进巷子,他步履轻盈,相貌俊美,但额头上却赫然一块刀疤,让他的脸庞更有了一种触目惊心的惊艳。

    少年四处张望一番,见左右无人,不禁喃喃道:“人呢?不是说在这里吗?这鬼丫头,又躲哪去了?”

    “鬼丫头在上面呢。”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少年一抬头,看见一棵大柳树上,半倚着一个粉色衫子的少女,正无聊的晃着手中的柳枝。风吹过她的衣衫,她忽然一跃跳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笑道:“雨儿,你又调皮,躲在上面难道也想当刺客?”

    这两人正是洛雨和杜若飞,洛雨唏嘘一声,似乎颇有感慨,却伸手道:“给我看看你的伤。”杜若飞这才想起,连忙用手捂住脸道:“别看了,大夫说要好久才能愈合呢。”洛雨见那伤处裂口不小,心知会留疤,忽然笑了笑道:“若飞,其实你现在这样,才叫美男子呢。以前的样子太俊俏了,倒像个小姑娘。”杜若飞脸红道:“谁说我像个姑娘?”洛雨做个鬼脸道:“我就这么觉得,我要是个男的,早就喜欢你了。”杜若飞平生最不喜欢别说他样貌如何,脸一寒,甩袖就要走人。

    洛雨哈哈笑道:“你一生气,就更像个小姑娘了。”

    杜若飞只好停下,瞪着他,看起来像是要把她吃了。洛雨却浑然不觉,问道:“你这几日在国子监可好?没人惹你生气吧?”

    杜若飞道:“我好得很,只是一到这里,就不好了。”

    洛雨却叹了口气道:“我却不太好。”

    “你,你又怎么了?”

    “唉。”洛雨发出一声苦恼的叹息,“最近我总觉会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比如挨棍子,吃板子,或者走路上突然冒出来四五个刺客,把我撂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杜若飞笑道:“没有人烟岂不是好?你整日嫌韦伯伯逼你读书……”但忽然眉头一皱,明白了洛雨的意思,“你是在担心,那天的刺客会有同党?”

    洛雨扭过头,慢慢点了点头,“你可知那个刺客是什么来头?”

    “刺客就是刺客,他们通常受雇于金主,单独行事,很少有同党。”

    洛雨摇摇头,“就算再有名的刺客,也不值得堂堂大理寺,出动那么多人抓捕。”

    杜若飞也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眼睛一亮,道:“世上只有一群刺客能劳动大理寺,那就是暗影社。”

    巷子里的光线似乎也变暗了,蝉声聒噪地叫着。洛雨苦笑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烦恼了吧?”

    杜若飞果然也皱紧了眉,他低声道:“可是七年前,暗影社就因为卷进太子谋反案,被先帝定为乱党,下令剿灭了。怎么会……”

    洛雨悠悠道:“我听我爹说过,江湖上的人跟庙堂之人不同,他们就像风一样,聚散无常。朝廷的手段,很难彻底把他们消灭。”

    杜若飞担忧地道:“那雨儿你怎么办?他们要真是暗影社的杀手,你岂不是……”

    洛雨抬头望着天空道:“其实我更担心的是韦伯伯,七年前,他正是因为暗影社,才丢了弘文馆学士的官职。我担心暗影社重现长安,会再次找到韦伯伯。”

    杜若飞惊道:“莫非暗影社的人已经来找韦伯伯了?”

    洛雨笑了笑,“还没有,我只希望,这只是我在杞人忧天。”

    洛雨的担心果然很快发生了,不过不是韦霑,而是她自己。

    文学馆放榜,洛雨没有通过,韦霑失望之余,便向有过交情的薛怀青索要了洛雨的答卷。一看考题是自己猜中的,再看洛雨写的文章,什么建安风骨不过尔尔,六朝文学更是无病呻吟,几乎把历代她背不好的作品骂了一遍,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回到家就要对洛雨用家法,幸好朱晴在一旁劝道:“想是小主人并不愿进内文学馆,阿郎再打也是无用。”

    韦霑只好强抑制住怒气,道:“从今日起,不许再出房门半步。”

    关小黑屋,洛雨并不陌生,只是往日是在韦曲,还有韦霑的女儿韦欣妍来探望她。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只好睡觉,从白天睡到晚上,再从晚上睡到白天。

    这天她又在呼呼大睡,却忽然觉得又闷又热,好像睡在一个砖窑里,手刚触到墙壁,竟被烫的一下缩了回来。

    “着火啦!”洛雨一个扑棱坐了起来,只见窗外已是浓烟滚滚,烟尘正向屋内飘来。她跳下床,拿起一方帕子捂住嘴,再抄起凳子拼命地砸向窗棂,还好,砸了几下就裂开了。眼前黑乎乎一片,她堵着鼻子和嘴,沿着记忆的方向往外跑,耳听得周围渐渐有了人的声音。

    “着火啦!着火啦!”洛雨居住的永宁访到处是报警的锣声。

    她冲出大火,只见滚滚黑烟,霎时间弥漫半空。

    “韦伯伯,朱晴叔叔~”洛雨忽然想起他们,浓烟中奔出一人,衣衫和头发都已起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洛雨大叫道:“韦伯伯!”刚要迎上去。

    路旁突然闪电般窜出两条人影,都是黑布罩脸,一人扬掌拍在韦霑身上,韦霑当即跌倒。另一人要抢他怀中之物,韦霑死死抱住,那人拽了两下,一掌击在他额头,韦霑松开手,抖了几下,就此不动。

    洛雨看的肝胆俱裂,,身后风声忽动,数条人影从几个方向一起扑来,其中一人喝道:“围住了,休放走一个。”

    蒙面人转身奔向两个方向,那八人立刻化为四人一组,将两人分割包围。八柄刀映着火光,进退攻守,配合默契。

    洛雨想要上去查看,怎奈两伙人就在韦霑身侧缠斗,她心急如焚。

    忽听蹄声嗒嗒,街道上又奔来一匹黑马,马上一人,头戴帷帽。

    那马疾奔到近前,端起一架奇怪的东西,状似弩箭,扣动弩机,瞬间,数十只短小的箭支飞蝗般袭向场中,宛如几十人同时开弓。

    一个使长刀的听到声响,忙喊:“躲开。”但已来不及,只听几声惨叫,有三人纷纷中箭,一个长脸的汉子仗着武功高,听风辨识,试图举刀来挡,谁知那箭速奇快,不等他挥刀,忽然肩膀一阵钻心般疼痛,那箭已将他肩膀穿透,剩余几人扑倒极快,才险险躲过。

    一刹间,八人或伤或倒,围攻之势顿解。而两个蒙面听到马蹄声,已知是信号,半空中滴溜溜转个圈,躲过乱箭,如风中扯起的大旗般,分向两个方向逃去,转眼便消失了。

    洛雨看赶忙冲上去。

    火光下,只见韦霑双目紧闭,脸上满是油烟。

    洛雨急唤几声:“韦伯伯!”却毫无应声,便想将他抱起,忽听朱晴的声音道:“快放下,阿郎可能受了内伤,不能乱动,否则会受伤更重。”

    洛雨慌忙地回过头,只见朱晴拎着两个酒坛,正奔到她身后。原来方才,他被韦霑吩咐去东市买酒,没想到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回来就遇到这副情景。

    他素来镇定,惊讶片刻,就卸掉一块还没燃烧的门板,与洛雨一起将韦霑抬上去,道:“先送医馆。”

    两人拐了一条街,来到一家医馆。一个面色干瘦,留山羊胡的大夫正站在馆外看火,忙把三人带到一间屋内,给韦霑把了脉,用银针给韦霑扎了几下,道:“先看看吧,醒来再说。”

    到了后半夜,依旧不见韦霑醒来。洛雨见朱晴也睁着眼,没有睡觉,就抱住他的胳膊道:“朱晴叔叔,我看见韦伯伯从火里出来的时候,抱着个东西,那伙歹人就是因为想抢东西,才把韦伯伯打伤。那火烧的那么大,一定不是不小心走火,而是有人故意放的。”

    朱晴道:“你说的对,我也闻到附近有松油味。”

    洛雨道:“我想了想,明白了,他们不是想烧房子,而是想抢东西。但不知韦伯伯把它藏哪儿了,于是放了把火,然后守在一旁,等韦伯伯自己拿出来。”

    朱晴“嗯”了一声,洛雨又道:“朱晴叔叔,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怎么会有人要害阿郎。”

    洛雨喃喃道:“我就算知道他们是谁又怎样,韦伯伯还是醒不了。”

    “别多想了,主人会醒的。”朱晴道,“我们明天去请更好的大夫,全长安最好的大夫。”

    两人声音渐小,洛雨缩在墙角,似乎睡去了。但过了片刻,只见她翻了个身,身子不断抽动,似乎在低声哭泣。

    这一夜,竟是如此漫长。

    当洪亮的晨钟响彻整个长安城,朱晴第一个起来,洛雨也跟着起来了。

    但见韦霑依旧昏迷不醒,朱晴让她守在医馆,自己出去找辆马车。

    他走出医馆,东方刚破晓,忽听脚步哒哒,两点火光晃动,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是韦霑韦大人的家人吗?”

    朱晴点点头,来人走近了,却是两个官差打扮的男子,一人拱手道:“我等是大理寺的官差,裴少卿昨天听说韦大人被歹人所伤,连夜出长安,请了一位神医,现正在少卿府上,少卿大人派我等来接韦大人,请神医诊治。”

    这时,洛雨已闻声赶出来,听到这番话,又惊又喜,又觉奇怪,昨晚韦霑受伤不久,长安坊门均已关闭,想出城门并将人从城外带回,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朱晴道:“既是裴少卿的美意,等我找辆马车……”

    那官差笑道:“不必了,我们既是来接病人的,自然带了马车。”两人大喜,忙付了医费,将韦霑抬上马车。

    车声辚辚,出了永宁坊,向北经永乐、长兴两坊,到达崇义,停在一座中等的四合院前,院门口吊着两盏灯,被晨风吹的摇摇晃晃。灯下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庞坚毅的男子,正是裴静元。

    两名官差远远道:“裴少卿,人已经带回来。”

    裴静元点点头,众人将韦霑抬至院中厢房,屋内已站了一位道袍长者,手持浮尘,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身形更是如同少年。洛雨心想:“这就是神医了。”不禁急切地望着他。

    裴静道:“就是他了,你若能把他医好,咱们的事一笔勾销。”

    那人微微一笑:“救人本是医者本分。”走上前,细细端详一番,又伸出两指,搭在韦霑的手腕。众人围在旁边,都屏住呼吸,唯恐打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