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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雨的推测

    过了许久,那长者起身道:“一半机会吧。”

    洛雨听着心惊,裴静元却大喜,他知道这长者医术高明,却认为医者只是顺天而为,并无回天之力,说话一向不满。

    那长者又道:“你们先出去,待我先给他施针。”

    众人出了门,都聚在前院等候,仆人端上茶点,也没人吃。

    洛雨原本整个人都打蔫了,现在又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不时问朱晴,“韦伯伯会好吗?”

    忽听朱晴道:“裴少卿,那位神医可是孙思邈大夫?”

    孙思邈正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只是传闻此人一直隐居太白山,便是王公贵族也很难请到。

    裴静元道:“不错,也是韦霑命大,这几日,孙道长正好在终南山修道,要是在数百里外的太白山,我就算跑断这条腿,今天也请不来。”

    朱晴大喜,话也变得多了:“我听说孙大夫已经一百多岁,可今日一见,容貌却像年轻人,真是稀奇。莫非这就是道家的驻颜之术?”

    裴静元冷笑道:“胡说八道,你见过几个活过一百岁的,那老小儿就是医术好,又行踪神秘,世人就把他传成活神仙了。”

    洛雨忽道:“他要是能救活韦伯伯,我就把他当神仙供着。”

    这时,东方忽亮,万道霞光从黑暗中迸射而出,将周围景物照的逐渐清晰。众人只觉一夜的紧张压抑,都在晨光中被驱散一空。

    忽见孙思邈从后院缓步而出,众人齐声问道:“怎样了?”

    “暂时醒了。”孙思邈站在晨光中,微微而笑,竟真有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

    “啊,你真是活神仙!活神仙!”洛雨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这位神医,又笑又跳,孙思邈也笑道:“去看看他吧,不过他刚刚醒来,还不可以说太多话,”洛雨“嗯”了一声,飞快地向后院奔去。

    裴静元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卸去一身的担子。这一夜,对于他,委实太过辛苦。

    孙思邈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人说裴少卿是长安酷吏,为人不近人情,但今日老夫才明白,裴少卿也是医者心肠啊,竟为一个朋友,不辞辛苦,深夜上终南山,把在下背下山来。”

    裴静元望着远方,没有回答,忽然又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活神仙吗?怎么沉的像头猪,我背着你,倒几次差点摔下山崖。”

    孙思邈仰头笑道:“可老夫还挺想谢谢裴少卿。”

    “谢我什么?”

    “拜裴少卿所赐,老夫也能在宵禁后,出入长安城,老夫久在山林,好久没见到那样美的长安夜色了。”

    裴静元心想:“裴某差点没摔断腿,这老儿还满腹诗意。”拱了拱手道:“孙道长,还是多谢你救了韦霑。”

    孙思邈忽然道:“老夫并有说救了他,他只是暂时醒过来,也许很快又会昏过去。”

    裴静元霍然一惊:“怎么回事?”

    孙思邈叹道:“伤他的人出手太重了,我只是用针灸之法刺激,令其暂时醒来,其实他内伤并未消除,随时还会昏厥。”

    裴静元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那要怎么办?你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我是神医,但不是神仙。”孙思邈叹道:“急切之间,我也暂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哎,你看这长安城冠盖满城,红尘蔽天,也不是老夫久留之地……”

    裴静元听他絮絮叨叨,似乎要走,急切道:“你这老匹夫,没救完人,怎么能走?”忽然脸一寒,“贞观二十年,紫霞观纵火案的案卷和证物,我可还留着呢。”

    “你这匹夫……还要勒索老夫到何时?”孙思邈苦笑道:“老夫原说过,那不是纵火案,只是一时失手……”

    原来孙思邈当年曾在长安城外的紫霞观修道,一次因为炼丹不慎,引起大火,竟将一座道观烧去大半。那紫霞冠是皇家所建,这一烧,自然成了大案。当时裴静元负责调查此案,他寻根探源,竟找到了失火的证物,本该问责孙思邈,但裴静元知他是当世名医,若因纵火罪入狱,实在是一大损失,便将真实案情瞒了下来。孙思邈因此免了一场灾,自然也对他感激在心。正因此,他隐居山中多年,多少达官贵人请他,都不肯出山,却愿意应裴静元之约,深夜入城,医治韦霑。

    裴静元并不例会:“是不是失手,本官心里很清楚。”

    孙思邈见他蛮不讲理,只好道:“好,好,老夫说不过你,不过要老夫救他,须得事事依我。”

    裴静元道:“还不够依你吗?你又想做什么?”

    孙思邈捻着胡子道:“我医病人,讲究的是遵循天道。”

    “什么天道?”

    孙思邈慢悠悠地道:“天道之气和顺而为雨;愤怒则化为风;凝结而成霜雾……”

    裴静元忙道:“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到底让我怎么办?”

    孙思邈微微一笑道:“既是气血郁结,便需理顺气血,吐故纳新。老夫想带他一同上终南山,山中蕴含灵气,或对他的伤有好处。”

    “上终南山?”裴静元没想到孙思邈竟提出这样的方法,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忽见洛雨满脸泪痕地跑出来,吃吃道:“韦伯伯……他……他又……”话没说完,已哇的一声哭起来。朱晴紧随而来,神色沉郁:“主人又昏过去了。”

    这时,莫说是终南山,他就是说要去西域天山,那也得答应。裴静元当即令人收拾东西,准备马车,送孙思邈和韦霑去终南山。

    韦霑的夫人崔夫人带着一对儿女赶来,哭的像个泪人,问要把夫君带到哪里,孙思邈笑道:“只在白云深处。”众人仰头望去,只见终南山苍苍茫茫,云蒸霞蔚,不知高几许,也不知深几许,心想以后哪里去寻韦霑。

    洛雨回到家,整个人都像失了魂,崔夫人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崔夫人问她细节,她就只管摇头。

    第二天,崔夫人带了洛雨去京兆府报案,府尹张辰光已接到里正报案,并请来大理寺少卿裴静元。

    崔夫人道:“我夫君被歹人所害,多亏少卿出手援助,少卿大恩,韦家感激不尽。但我听洛雨说,那天案发时,大理寺的捕快也几乎同时赶到,此中详情,还望裴少卿告知。”

    裴静元轻叹一声道:“这伙歹人其实是大理寺通缉的要犯,前几日,我们得到密报,知道他们在永乐坊要有所行动,但是何目的,却不得而知。于是派了八名捕快,埋伏在永乐坊內。但直到大火烧起,我们才确定其行踪。”

    他的话很简短,但也足够解释。崔夫人又道:“既是通缉的要犯,那大理寺一定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要害我夫君?”

    裴静元沉声道:“这些人事关要案,恕在下不能相告。”之后无论崔夫人问什么,他都以事关机密为由,不肯多言。

    张辰光见状,就安慰崔夫人,凶犯既是被大理寺通缉的,一定很快能抓到。

    崔夫人只好疲惫地离开,她与裴静元谈话时,洛雨跟在一旁,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但偶尔瞥向裴静元的目光,却充满了愤怒。等出了京兆府,走不远,她就找个理由返回京兆府,等到裴静元也出来,她冷不丁冲上前叫道:“裴少卿。”

    裴静元见洛雨突然斜刺里杀出,有些惊讶:“怎么是你?为什么没跟崔夫人一起回家?”

    洛雨紧紧咬着嘴唇,像要压住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我要告状!”

    “你要告谁?”

    “大理寺少卿裴静元。

    裴静元大概一辈子也没听过,有人要当面告自己。他望着眼前怒气冲冲的女孩,沉声道:“你要告本官什么?”

    “告你害我义父韦霑身受重伤,生死难料。”

    “放肆。”裴静元呵斥道,却又慢慢语气转缓:“韦霑为歹人所害,你不是亲眼看见吗?”

    “那只是表面罢了,韦伯伯被害全是因为你。”

    裴静元嘴角抽动数下,忽然驱马向前道:“跟我来。”

    洛雨咬了咬嘴唇,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话,拐了几条街,来到裴宅。

    裴静元一直把洛雨带到后院书房,屏退下人,又把门窗全部关上,这才道:“说吧,为什么认为韦霑被害,是因为我?”

    直到此刻,洛雨依旧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但思路和说话却很清晰,只听她娓娓道来:“十年前,韦伯伯因与暗影社魁首结交,被丢官罢职。十年后,大理寺发现,暗影社重现长安,就把韦伯伯找来,威逼利诱让他合作。因为大理寺知道,韦伯伯身上有样东西,是暗影社想要的。于是你们设了一个局,在这个局里,韦伯伯就是诱饵……不料大理寺却无能抓住杀手,反让韦伯伯身受重伤。如此无能,陷他人于险境的大理寺少卿,请问小女子可否状告?”

    裴静元看着眼前女孩,既震惊,又疑惑,只因她竟把一个多月来,一直暗中进行,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说的八九不离十。

    他沉声问道“这些事,都是韦霑告诉你的?”

    洛雨摇摇头。

    “那你如何得知?”

    “是我自己推测的。”洛雨摸了摸凌乱的头发道,“那天在大理寺,你们把韦伯伯找来,说抓到的刺客与七年前的案子有关,自然就是暗影社之事。但当时我还不知道暗影社和韦伯伯究竟有何纠葛,直到那天……那天在火场,我发现暗影社的杀手放火不是为杀人,而是要抢夺东西。我便明白了,当年那位魁首也是为了此物,才接近韦伯伯。”

    “你怎知他们是暗影社的杀手?”

    “因为那些捕快的出现,能劳动这么多大理寺捕快设伏,我想只有暗影社了。”

    “你很聪明,猜对了大部分。”裴静元默默听她说完,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不过有一点你没说对,这个局,不是大理寺设的,而是韦霑自己提出的。”

    他长叹一口气道,“几天前,是他自己找到我们,说暗影社首领很快会来找他,请大理寺伺机抓捕。”

    “韦伯伯为何这么说?”

    “因为那时他正受到威胁。”裴静元沉声道,“有人威胁他交出一件东西。他知道此事严重,便提出条件,须由暗影社首领亲自来找他。”

    “是谁在威胁韦伯伯?”

    裴静元没有回答。

    洛雨又问:“真的是韦伯伯设计的整件事?”

    “不错,这本是个不错的计划,可惜暗影社当日来的并不是他们的首领,只是三名杀手。”

    “三名杀手你们都没抓到?”洛雨心想,但终于忍住了这句话。

    “我可以知道暗影社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吗?”

    “也是几天前,韦霑才告诉我们,暗影社一直觊觎的是传闻中的‘修罗武库’。”

    听到修罗武库四个字,洛雨脸上突然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威胁韦伯伯的人是谁了……”她颤声道,“就是荆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