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霞

    害怕放暑假！

    这对于现在的农村孩子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更别说城里的孩子了。

    寒假，我是喜欢的，我是幸福的。毕竟寒假时，家里还能经常吃到喷香的腊肉，还能去追鸟群，而且，冬天处于农闲状态，时间又不长，一晃就过了。

    暑假可就不一样了，得顶着烈日去割猪草、施肥、除草、喷农药、挖土豆、压红薯藤......还得冒雨上山放羊，与恐怖的蚂蝗、蛇、癞蛤蟆为伍。当然，这已经是最轻的农活了。

    小时如非洲小难民一样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家里也便没让我干活，我的任务就是读书。但是，长大了，就算没安排任务，看着妈妈和哥嫂们汗流浃背、面红耳赤地干活，不帮衬一下，也是要脸红的。

    到了暑假，家里的腊肉早已吃尽，只剩下一块，特意留着“除夕”吃，或许是寓意“有头有尾”“富裕得过年猪能吃一年了”。至于藏在哪里，只有父亲和母亲知道。

    那时，就连石磨推出来的粗糙玉米饭，到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捉襟见肘了。幸好，暑假时，土豆、四季豆已经成熟，于是，当仁不让地成了这两个月一成不变的主食。

    但，这次暑假不一样，师范校毕业，标志着我是有工资的人了。虽然，工作后，我差点饿死在勒马乡。但现在的我是骄傲的，我是高兴的，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我居然不太想梅瑰了。

    毕竟已是二十岁的人，身高也已经有一米七了，憧憬爱情是每个正值青春的人所不可抑制的。

    也许是十九岁那年寒假开始，我总是望着屋旁的小路，当杜杨表妹赶着牛经过，我才把我家的牛放出来，还假装“好巧哦，遇上你了！”。整个寒假都在“好巧”中，愉快地度过了早晨和傍晚，因为傍晚还要去山上把牛赶回来，于是，傍晚又是“好巧”。

    “好巧”几回以后，杜杨表妹也知道了，毕竟她只小我一岁，已是亭亭玉立的青春妙女了。她有着挺直的鼻子，眼睛有着莫名的、勾人魂魄的微笑，瓜子脸，白皮肤，有着她们家族遗传的高挑身材，凹凸有致，长发飘飘。

    那时，村里没有水泥路，我们都是泥腿子。我们穿着雨靴，上山下坡。我从不敢正眼看她，更不敢靠近。在喜欢的人面前，我自卑得像装进了黑色的袋子，什么也看不见，这样的心理压抑了我很多年。

    “好巧”多次以后，开朗的杜杨表妹开始主动跟我说话，唱歌给我听。那时的幸福无以言表，但那时我也没学会喜笑颜开，总是那样内敛。

    我们把牛赶到山顶。当日出，朝阳斜照着山顶，偶尔有朝霞笼罩着她；当落日，夕阳夹在对面的山和蓝天之间，把余晖和晚霞一起洒向了她。那一刻，我知道，我是天下最幸运的。那不是杜杨表妹，那是精灵，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不可方物。

    夏天的牛已敞放在了原始森林里。她们家的羊圈和我家的羊圈隔着三座山，而且，她从不放羊。

    我问她有没有书可看，她借了我两本诗集《当代中国青年诗选》《新月集》。于是，我又有借口跟她说说话了。

    她说，你都毕业了，怎么还那么害羞？她哪里知道，同学们叫我“阿疯子”。通过看书，我已经是个开朗的人，开朗幽默得让同学们都叫我疯子了。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自卑。

    那天早上，路边的露珠在朝阳的光亮下，闪闪发光了。杜杨表妹从我家屋旁飘过，说是要去投奔大叔家，可能要在那里工作了。

    红霞下，我并没有看清她去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