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马井

    读书时盼望毕业，毕业后怀念读书时光。人啊，左也不适，右也不适。

    工作分配之前，我得买一件外套。父亲给了我五十元启动资金。我买了件刷了一层胶漆的“皮衣”，它便宜、不用换洗。

    在县城偶遇学长严峰。他说，你应该是分到我那里－－－马井村小学。我心生不快。

    然而，他是对的，我确实被分到他那里了，我突然有一种恐惧。那是离县城最远的学校，足有八十三公里。

    那是一九九三年八月三十日，交通工具依然没有改变，还是靠拉木料的卡车；公路也没有改变，依然是单行道土路，依然是陡坡悬崖。

    乡里派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桑塔纳来接我们六个新老师。到中心校再分配，没有意外，我和壮如牛的钟维去了最远的马井村小学，离中心小学有十一公里。

    分配暨欢迎会后，学校给我们接风洗尘。安排我们在林场招待所歇息。我和钟维拉着村小负责人，也是我学长的魏三问这问那。他只是笑嘻嘻地说，其他没什么，就是有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会拉着新来的老师。说完笑着摇摇头，绵羊毛一样卷的头发也晃动起来……我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晚上，一群人在招待所里打牌。声音很大，我去看了。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我第一次看见桌上放了那么多钱。看着真想抱着就走，看着真是自卑。

    那是林场疯狂伐木的年代，那里的人，能倒卖木料的，不知道缺钱是什么。就算是伐木工人，一天的收入也不下几百元，因为不给“选材费”，就不给老板装好木料。

    晚上，本来就“先天性无睡眠”的我，难以入睡。

    我的村小是什么样子的？工资会是多少？孩子们我教得了吗？身上只有二十多元的我，怎么过？......

    第二天下午，乡里派汽车载着我们仨和新书本、卫生工具等去村小。在颠簸曲折前行，到一段上坡的中点，车停下了。村小到了！

    村小在公路下方，俯视下去，一座砖瓦结构、L型的建筑，看起来已经修建很多年了。下一段斜坡，大概不到二十米就到了校门，能清晰闻到校门对面旱厕的臭味。左转身，打开铁校门，下三步阶梯就到了操场，操场没有球桩，整个校园野草丛生。

    走过与公路平行的三间教室和一间厨房，对面便是寝室了。严峰还没来。我迫不及待地看着每间房。寝室虽小，但够放一张床和办公桌就行了。

    我们各自打扫房间，我把学校送我的卧具胡乱铺好，走出来，站在教室外面向公路望，操场与公路之间是个斜坡，垂直距离应该有三层楼高。

    我站在教室门前，向着公路望。已经偶尔有载着高出车厢很多的木料的卡车，顺着斜坡向县城走了。

    我突然有一种逃离的冲动。

    韦哥是个精细、周到的人，他买了菜、肉和大米，还去村民家要了些土豆。

    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土豆，魏哥说，一个就有一斤多重！

    他们俩在整理厨房，准备晚饭。我请了个假，穿着短袖出去了。

    村里随处有牲畜的排泄物，路面泥泞污秽，路边的草木让人心慌。感觉与我的家乡不太一样。我感到了一阵荒凉，心里有些慌乱。

    我在想，如果家里同意我考成都的高中，我现在还在大学校园里。毕业后也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工作，我很沮丧、懊恼。

    父亲一九八五年平反后，每月能领到三十一元的退休金，也每年在涨，可是，家里人口多，也拮据。想让我早点跳出农门，无可厚非。

    整个村庄没有一块像样的平地，大约只有十几户人家。偶见村民，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我们都没打招呼。我想看看那个十八岁的姑娘，又害怕遇着。

    原来，这里是墨蚊的世界，后来才知道，猪的惨叫是它的功劳。不一会儿，我的手臂全是疙瘩了，奇痒难忍。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逃回学校……

    吃过晚饭，天色还早。魏哥笑嘻嘻地说，他要去约会。

    他居然在这荒野里有女朋友，我怀疑他说的十八岁姑娘就是她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