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芝加哥的少年
陈枫兀然睁开双眼。
梦里无比真切的坠落感让他的身体向下一震，下意识的从床上弹起身来。
短而急促的呼吸携裹着汗水滑落，脑海里残留的梦境景象如同是一座大门没有上锁的宝藏，被人一点一点的偷走，逐渐变得空白，只剩下一句话还不断的在耳边回荡。
“终于抓到你了。”
陈枫的眉头紧锁，惊醒后的恍惚，让此时的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凭借着本能看向放在床头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集体合照，背景是在一家儿童福利院的门牌下，二十多个孩子和几个成年人欢笑着簇拥在一起，对着镜头摆着各自认为最帅气的姿势，喜乐的氛围让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本就是一家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一家福利院的合照。
陈枫看着这张他童年时期唯一的一张照片，虽然有着塑封和相框的保护，但时间的流逝还是让照片的色泽不可避免的变得昏黄。
陈旧的照片像是一个锚点，让陈枫迅速的清醒过来。
“梦的结尾，又是这个声音。”
陈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伸手将相框拿到眼前，轻声感叹着。
“十三年了啊。”
陈枫的手指在照片中儿童福利院的门牌上抚拭着，思绪逐渐飘远。
芝加哥华夏儿童福利院，是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芝加哥华裔老人，用自己一生的积蓄创办的福利院，也是陈枫童年生活的地方。
可自经十三年前的一场灾厄，福利院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陈枫幼年的记忆里，已经无法想起福利院出事那晚的细节，有的只是几个画面的残片。
熊熊燃烧的大火，蛇群狂舞般的枝蔓，镜子碎裂的声音，孩子们害怕的尖叫，院长护住他的温暖怀抱和浸透他衣襟的温热血液……
还有那句似是从漫天阴云中传来，闷雷般低沉苍老的声音。
“终于抓到你了。”
自那天之后，陈枫开始每晚做梦，梦中出现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和奇特的生灵，可无论陈枫做什么样的梦，这些梦境都有着一个完全一样的结尾。
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那道苍老的声音无端的响起：终于抓到你了。
是谁抓到了谁？
陈枫不知道，但这句话夜复一夜、不厌其烦的回荡在陈枫耳边，一日不少，历久弥新。
……
“不再想了。”
陈枫将相框放回原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间里的桌子前，抓起画笔，努力回忆着在那道声音响起之前，他在梦里看到的画面，借着残留的梦的余韵，在一早就铺好的画纸上挥毫起来。
重笔似豪撒泼墨，细勾如米上雕花，不过寥寥几笔，水墨构建出的巨大的兽便跃然纸上，凶厉的利齿交错，像是随时会咬住陈枫的画笔，嘶吼着来到现实之中。
叽喳叽喳——
突然，窗外传来鸟雀的轻鸣声，陈枫的笔尖一顿，画上的神韵顿时中断，梦里的画面也变得完全模糊不清，此时再看画上的巨兽，也全然丧失了凶煞绝厉的感觉。
陈枫放下笔，退后几步仰面一躺，再次躺回到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长出一口气。
陈枫，今年18岁，现住芝加哥唐人街，是芝加哥湖森中学绘画班的高三毕业生，正在放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暑假。
身为刚刚高考完的高三学生，陈枫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借着此次悠长的假期前往各地聚会旅行，而是每天近乎两点一线的，只活动在家和画廊之间。
这样单调的生活，就连唐人街里和他熟识的邻居街坊也觉得太过乏味，经常催促他去外面玩一玩。
“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力和对生活的激情，不要总在家里面待着。”
“画画？等上大学了也能画！但是你这个高三毕业的假期过完可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少年的青春啊，就像只只能前飞的小鸟，身边的这些风景，飞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喽……”
每次看到邻居大叔语重心长的给他说着这些，然后轻叹着叼起一根烟，目光迷离的看向远方，像是在回忆自己美好的青春的时候，陈枫只能默默点头，然后悄悄的从大叔指定他站的位置上挪动脚步，好似无意的回头看向屋里的正择菜的大妈。
没有了他身影的阻挡，大叔潇洒的姿态毫无保留的进入大妈眼中，那逸散在空中的烟云，就像是散发着青春爱意的绳索，让大妈回到了她最青春洋溢的时代，像是刚被表白时的小姑娘一样，瞬间就红了脸。
“莫老四！你又抽烟！你要把小枫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妈猛地将手中的芹菜摔在桌子上，昂首阔步的出门，一把从大叔的嘴里把烟掐走扔到地上，拧着大叔的耳朵就向屋里走去。
大叔熟练而配合的张嘴、弯腰、侧着身顺着耳朵上的劲力，迈着小碎步跟着大妈往屋里走去，关门前还特意对陈枫指了指地上的烟蒂，嘴里无声的喊着：
“青春，青春！把握好你的青春！”
陈枫一脸悲痛的点头挥手，像是在送别大叔转瞬即逝的青春。
直到等门关上后，陈枫这才松口气，帮大叔把地上的烟蒂踩灭，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背着包继续向画廊走去。
身为芝加哥排名前三的湖森中学的毕业生，而且是在湖森中学全美有名的绘画艺术课程中都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陈枫觉得自己其实充满了对生活的激情。
只不过相比他那些喜欢旅游和聚会的同学，他更愿意把时间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
比如画画。
比如晒太阳。
比如在邻居大叔烟瘾忍不住的时候答应帮忙掩饰，然后在大叔过了嘴瘾，但还意犹未尽的想再来一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侧身撤步，为大妈的登场让出一条通道……
陈枫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有时喜欢和朋友扎堆，有时习惯自己独处，尊老爱幼待人大方，偶尔也会有些小腹黑。
他其实并不缺乏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之所以总是被邻居街坊劝说要享受青春，只是因为和大多数同龄人相比，他过早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所以对自己人生就显得更紧迫。
有人说过，父母是孩子和死神之间的一道墙，当父母在的时候，你不会去琢磨死亡，因为父母会像一道墙挡在你和死神之间，你看不到死神的样貌，也就感受不到死亡的冰冷。
可是当父母不在了，那道墙也就不在了，那时的你直面死神，你会清晰的看到你的人生的终点和尽头，不论那时的你是多少岁，都会开始觉得剩下的时间不够用，害怕自己想做的事完不成，害怕自己的步子赶不上。
这种感觉和年龄的大小没有关系。（注1）
对于被福利院收养的陈枫来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天然的就缺少了那道墙的保护。
所以自他懂事起，他就一直在忍受着死亡带来的冰冷和压抑。
陈枫其实可以理解死亡的必然到来，可是理解不代表不怕，他初中时曾在图书馆中待了三个月，尝试着翻阅无数前人对死亡的描述和思考，但依然无法坦然处之。
那可是永恒的黑暗和虚无啊！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遗忘就会像呼啸而来的海啸一样，他拥有的一切记忆全都会被倾天的巨浪吞噬、摧毁、淹没。
而当海面再度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不会再记得任何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
每次想到这些，死亡的寒气都会从他的心底渗出，让人不自禁的战栗。
所以从那时起，陈枫开始执着的追求着绘画，只是因为他下定决心，要在死亡来临之前，在世界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而他的画笔对他来说，就是对准世界的那柄刻刀。
……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很早。
当初升的朝阳从城市的天际线处跃起，轻柔的光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陈枫的卧室中。
床头的闹钟上，时间一丝不苟的游走着，在秒针带有韵律的轻微的咔咔声中，天光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针与分针再一次重合时，安静的闹钟突然的跳动起来，闹钟头顶的小锤来回撞击在两侧的撞钟上，将停滞在表盘上的晨光震碎，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叮铃铃铃铃铃！
梦里无比真切的坠落感让他的身体向下一震，下意识的从床上弹起身来。
短而急促的呼吸携裹着汗水滑落，脑海里残留的梦境景象如同是一座大门没有上锁的宝藏，被人一点一点的偷走，逐渐变得空白，只剩下一句话还不断的在耳边回荡。
“终于抓到你了。”
陈枫的眉头紧锁，惊醒后的恍惚，让此时的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凭借着本能看向放在床头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集体合照，背景是在一家儿童福利院的门牌下，二十多个孩子和几个成年人欢笑着簇拥在一起，对着镜头摆着各自认为最帅气的姿势，喜乐的氛围让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本就是一家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一家福利院的合照。
陈枫看着这张他童年时期唯一的一张照片，虽然有着塑封和相框的保护，但时间的流逝还是让照片的色泽不可避免的变得昏黄。
陈旧的照片像是一个锚点，让陈枫迅速的清醒过来。
“梦的结尾，又是这个声音。”
陈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伸手将相框拿到眼前，轻声感叹着。
“十三年了啊。”
陈枫的手指在照片中儿童福利院的门牌上抚拭着，思绪逐渐飘远。
芝加哥华夏儿童福利院，是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芝加哥华裔老人，用自己一生的积蓄创办的福利院，也是陈枫童年生活的地方。
可自经十三年前的一场灾厄，福利院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陈枫幼年的记忆里，已经无法想起福利院出事那晚的细节，有的只是几个画面的残片。
熊熊燃烧的大火，蛇群狂舞般的枝蔓，镜子碎裂的声音，孩子们害怕的尖叫，院长护住他的温暖怀抱和浸透他衣襟的温热血液……
还有那句似是从漫天阴云中传来，闷雷般低沉苍老的声音。
“终于抓到你了。”
自那天之后，陈枫开始每晚做梦，梦中出现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和奇特的生灵，可无论陈枫做什么样的梦，这些梦境都有着一个完全一样的结尾。
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那道苍老的声音无端的响起：终于抓到你了。
是谁抓到了谁？
陈枫不知道，但这句话夜复一夜、不厌其烦的回荡在陈枫耳边，一日不少，历久弥新。
……
“不再想了。”
陈枫将相框放回原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间里的桌子前，抓起画笔，努力回忆着在那道声音响起之前，他在梦里看到的画面，借着残留的梦的余韵，在一早就铺好的画纸上挥毫起来。
重笔似豪撒泼墨，细勾如米上雕花，不过寥寥几笔，水墨构建出的巨大的兽便跃然纸上，凶厉的利齿交错，像是随时会咬住陈枫的画笔，嘶吼着来到现实之中。
叽喳叽喳——
突然，窗外传来鸟雀的轻鸣声，陈枫的笔尖一顿，画上的神韵顿时中断，梦里的画面也变得完全模糊不清，此时再看画上的巨兽，也全然丧失了凶煞绝厉的感觉。
陈枫放下笔，退后几步仰面一躺，再次躺回到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长出一口气。
陈枫，今年18岁，现住芝加哥唐人街，是芝加哥湖森中学绘画班的高三毕业生，正在放人生中最长的一个暑假。
身为刚刚高考完的高三学生，陈枫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借着此次悠长的假期前往各地聚会旅行，而是每天近乎两点一线的，只活动在家和画廊之间。
这样单调的生活，就连唐人街里和他熟识的邻居街坊也觉得太过乏味，经常催促他去外面玩一玩。
“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力和对生活的激情，不要总在家里面待着。”
“画画？等上大学了也能画！但是你这个高三毕业的假期过完可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少年的青春啊，就像只只能前飞的小鸟，身边的这些风景，飞过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喽……”
每次看到邻居大叔语重心长的给他说着这些，然后轻叹着叼起一根烟，目光迷离的看向远方，像是在回忆自己美好的青春的时候，陈枫只能默默点头，然后悄悄的从大叔指定他站的位置上挪动脚步，好似无意的回头看向屋里的正择菜的大妈。
没有了他身影的阻挡，大叔潇洒的姿态毫无保留的进入大妈眼中，那逸散在空中的烟云，就像是散发着青春爱意的绳索，让大妈回到了她最青春洋溢的时代，像是刚被表白时的小姑娘一样，瞬间就红了脸。
“莫老四！你又抽烟！你要把小枫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妈猛地将手中的芹菜摔在桌子上，昂首阔步的出门，一把从大叔的嘴里把烟掐走扔到地上，拧着大叔的耳朵就向屋里走去。
大叔熟练而配合的张嘴、弯腰、侧着身顺着耳朵上的劲力，迈着小碎步跟着大妈往屋里走去，关门前还特意对陈枫指了指地上的烟蒂，嘴里无声的喊着：
“青春，青春！把握好你的青春！”
陈枫一脸悲痛的点头挥手，像是在送别大叔转瞬即逝的青春。
直到等门关上后，陈枫这才松口气，帮大叔把地上的烟蒂踩灭，扔进垃圾桶里，然后背着包继续向画廊走去。
身为芝加哥排名前三的湖森中学的毕业生，而且是在湖森中学全美有名的绘画艺术课程中都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陈枫觉得自己其实充满了对生活的激情。
只不过相比他那些喜欢旅游和聚会的同学，他更愿意把时间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上。
比如画画。
比如晒太阳。
比如在邻居大叔烟瘾忍不住的时候答应帮忙掩饰，然后在大叔过了嘴瘾，但还意犹未尽的想再来一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侧身撤步，为大妈的登场让出一条通道……
陈枫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有时喜欢和朋友扎堆，有时习惯自己独处，尊老爱幼待人大方，偶尔也会有些小腹黑。
他其实并不缺乏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之所以总是被邻居街坊劝说要享受青春，只是因为和大多数同龄人相比，他过早的认识到了一个事实，所以对自己人生就显得更紧迫。
有人说过，父母是孩子和死神之间的一道墙，当父母在的时候，你不会去琢磨死亡，因为父母会像一道墙挡在你和死神之间，你看不到死神的样貌，也就感受不到死亡的冰冷。
可是当父母不在了，那道墙也就不在了，那时的你直面死神，你会清晰的看到你的人生的终点和尽头，不论那时的你是多少岁，都会开始觉得剩下的时间不够用，害怕自己想做的事完不成，害怕自己的步子赶不上。
这种感觉和年龄的大小没有关系。（注1）
对于被福利院收养的陈枫来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天然的就缺少了那道墙的保护。
所以自他懂事起，他就一直在忍受着死亡带来的冰冷和压抑。
陈枫其实可以理解死亡的必然到来，可是理解不代表不怕，他初中时曾在图书馆中待了三个月，尝试着翻阅无数前人对死亡的描述和思考，但依然无法坦然处之。
那可是永恒的黑暗和虚无啊！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遗忘就会像呼啸而来的海啸一样，他拥有的一切记忆全都会被倾天的巨浪吞噬、摧毁、淹没。
而当海面再度风平浪静的时候，他不会再记得任何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
每次想到这些，死亡的寒气都会从他的心底渗出，让人不自禁的战栗。
所以从那时起，陈枫开始执着的追求着绘画，只是因为他下定决心，要在死亡来临之前，在世界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而他的画笔对他来说，就是对准世界的那柄刻刀。
……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很早。
当初升的朝阳从城市的天际线处跃起，轻柔的光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陈枫的卧室中。
床头的闹钟上，时间一丝不苟的游走着，在秒针带有韵律的轻微的咔咔声中，天光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针与分针再一次重合时，安静的闹钟突然的跳动起来，闹钟头顶的小锤来回撞击在两侧的撞钟上，将停滞在表盘上的晨光震碎，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叮铃铃铃铃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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