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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光源的她,献出秘密

    所谓,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我再一次从书籍中抬起头观察周围的时候,新月已然降临,在月光的照耀下,我惊讶地发现我感受到了书房内的某处存有与那张请柬上相似的守夜人之神力,这是之前的我所不能够做到的,现在的我对光更加敏感了,或许是扮演得到了突破的标志。

    我在月光照耀下找到守夜人神力的源头,那是一封信函,上面似乎喷了香水。米德尔先生在某方面的仪式感非常强烈,比如现在,他在信里平静地言明自己与家里人的信仰冲突,他生来便受到守夜人的眷顾,而这里的米德尔家族向来遵奉残阳,因此他的处境相当一言难尽,从小便被残阳教会严加看管的同时又对他疏于保护,或者说,某种只做表面功夫的监护。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在米德尔家族的地位又无比坚固:他上面仅有二个哥哥一个姐姐,米德尔先生(卢卡斯的父亲)的大儿子自然是天生的继承人,但因为残阳教会的神官人选一般都偏向男性,二儿子会去残阳的教会任职,自然继承不了家业;但他们最后的选择也不是三儿子,而是他的姐姐,名唤塞西莉亚,她的能力足够担任一位领主,但由于传统的向心力和残阳本身特征更为偏向男性,直接上位或许会受到刁难,而卢卡斯在台前,赛西莉亚在幕后的形式更为合适:简单来说,就是姐姐掌权,弟弟做傀儡,这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同时,米德尔先生没有情妇,他的夫人现在已经年老了,这使得他的地位愈发无可动摇,除非卢卡斯带来的不安感使残阳教会和封地贵族们宁可心甘情愿地接受一位女领主,但他又马上在信里充满讥诮地补充了一句,拜他的身体所赐,这根本不可能。

    ……难道造成他的身体虚弱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残阳教会?这符合他们的利益,我坐直了身体,更加专心地阅读,不过,他话锋一转,开始冷静地分析在产业和经济水平极速发展的克罗切城里,残阳教会的纲领和组织都不支持他们继续在这里独占鳌头:是以守夜人随光而来,新月自夜幕的隐秘中显露。他未出世的时候,这种迹象便出现了,是以林木之神在那时他母亲的心中埋下种子;在他八岁那年愈演愈烈,是以相当一部分人怨恨于他,是以,在他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这以后,他的生命与灵魂便经由残阳的路径,却被林木之神取走;守夜人的光随后而来,他灵魂中辉光闪耀。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脱离了原来的家庭,开始独居。

    在信中,他嘱咐我,在调查的过程中,绝不可依靠米德尔家族的所谓“亲情”,或许的确存在这种东西吧,他也感受到过,但不管拜何人所赐,他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个下场。他满含深意地写道:“激情,能够耗尽;利益,却可久存。”

    他随即向我讲述了他知道的事情:在他八岁那年,先是林木之神的痕迹将他引到了正在举办宴会的正厅门外,他那时身沾泥土,颇为狼狈,一名残阳教会的神官发现了他,但只是为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泥土;而在两个月以后,他在家中发现了一本名为《泥土与树林:莫浦西阿姨的故事集》的恐怖童话集;那时候他以为那本书是别人送给他的一本普通故事书,于是翻开来看。

    “但,现在我们都知道,莫浦西阿姨是林木之神最为著名的信徒和协助者;所以后面的事情便也不必多提。林木之神刺穿我的心脏时,我感受到了终结的冰冷经过我,但之后只有守夜人的辉光到来与泥土对抗,残阳依旧沉默。”

    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过,我醒来后,周围的人只以为我是受到了欺负或者压力太大而晕倒,奇妙的是他们各有各的理由,并且都说服了自己。那段时间我的身体逐渐变差,但还没有差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开始思考,如果有一个人,她不费丝毫力量,就能做到让我周围的所有人全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接受我的改变,而且不打算为此声张,那么她就不是那位米德尔先生的三儿子能够对付的。所以,我开始尝试接触神明,不是残阳,而是守夜人,还有新月。我在我的身体尚且还能动弹的那段时间,用尽各种方式,于城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名在夜晚梦见新月的学徒,并且资助她生活与维持组织直到现在。”

    一想到我八岁的时候把尼科尔先生的东西拆了个遍,我便冷汗直流。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吗?

    “在我十三岁,或者十四岁的时候吧,我的身体突然垮掉了。那时候我眼睛闭上再睁开,就过了一周的时间,安德森.摩尔偷偷给我带了一点玫瑰色珍珠粉,我从那时候就开始暗地里服用药物,好像因为这个,我的父母不太喜欢他,不过我和他都不太在乎就是了。

    “无论如何,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接受了守夜人和新月在这所城市拥有一席之地的事实。守夜人在明,新月在暗,如果你去那些穷苦人的家里转一圈,还会看到我闲暇的时候雕刻的新月雕像,米德尔夫妇会给我很多零花钱,这是他们给守夜人和新月的赞助,以一种不会触怒残阳的方式。不过我自己也留了点,就在……”

    哇,卢卡斯.米德尔先生是个好人。

    在信的最后,他提起关于那个“残阳教会的背叛者”:虽然被认定为背叛者,但他的行为绝对符合残阳的利益。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卢卡斯对于新月和守夜人的偏向过于严重,那位先生便试图给米德尔先生找个情妇,最后没有成功,还被贵族们一致抗议,残阳教会也只好给他安了个背叛者的名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他撵出城外了。

    但不知为何,又过了一段时间,残阳教会突然开始认真了,塞里.戴维斯空降,并且为了追查对方的踪迹,对守夜人的势力和还在开发下沉市场的新月结社多加让步,但又把内幕掩盖地非常严实,米德尔先生非常好奇,但答案居然无处可觅。

    这座城市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新月与守夜人俨然把残阳排除于合作之外,守夜人不满残阳对他眷顾的信徒所做的事情,新月则是因为官方组织和秘密结社之间,如果没有权贵的斡旋,本来就没有什么互信的基础。而且他们也早已不满残阳教会的行为,都希望自己能够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分到蛋糕,这也不是说不出口的事情,如果当时这座城市里,守夜人的势力能说得上话,卢卡斯.米德尔未必会落到如今连灵魂都二等分了的地步。所谓权力就是如此直白——你死,或我亡。居屋中没有爱侣的容身之处,亲情同样如此。

    至于米德尔家族,为了这个神那个神搞的疯疯癫癫的人哪里没有,总不能就因为他家是贵族,旁人便要天然同情或者神明便要天然眷顾于他,那又算什么事。林木之神的阴影从未脱离这座城市,我有得忙了。

    不过,我明天或许可以跟着卢卡斯先生的新手指导,去这里的魔法学院转转,虽然校规里有不允许校外人员入内这一条,但周围的店铺不能只指着学院做生意,他们也需要营收,因此对外开放,学院区前的广场平日里也会允许市民游玩。

    大不了就当作去观光。

    卢卡斯家里的被子轻松柔软,我用它把自己的身体裹了一圈,很快进入了梦乡。

    今夜,我梦见辉光。卢卡斯先生经历的一切犹如走马灯在我面前闪过,我醒来后便已忘记,但是,我却记得有一个人,我认不出他的脸,但他却急切地想要向我辩白,我知道,醒来后,这种影响在那里仍然留存。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想找他。我打算去上班,我很想体验一下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米德尔图书馆是由他们家族全款捐赠的,所以卢卡斯很容易就在里面找了个位置。我不知道他平时出勤率如何,要是很低的话我也会早退,毕竟我只是去打听他给人的印象如何,又不是真的去工作。

    卢卡斯先生的精神状态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道谜语,他的自我认知是贵族,是守夜人信徒,是学者,抑或兼是,或者兼非?

    卢卡斯先生从来没有在笔记里提到过他的这项工作,似乎它的唯一作用就是不让他成为一个无业游民,但所幸我还是找到了工作地点。路上的一些景象令我在意,这么说吧,克罗切城是一座由贸易和地理位置支撑起来的城市,它天然就是一些交通要道的中枢,而且这里离那些居于神明阴影的遗迹足够遥远,除了一些具有特殊需求的冒险者,他们不会大老远跑来这个地方和本地人做生意。不过,我在那条通往图书馆的道路上看见了数名似乎刚刚经过浴血奋战的冒险者,和一位与米凯尔督察长得真的很像的人。

    我之所以说他和米凯尔督察很像,而不是怀疑那是米凯尔督察本人,是因为我对督察所处理废品的技术向来有信心,他们不太可能会在出手过后再失手,要么自己表演一个当场失明,要么让别人当场去世。

    我心有戚戚焉——那个城市最近似乎完全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它的近况如何,不过认真想来,算算日子,也才过去一月左右,我想大抵不会有太多变化吧。只是不知道尼科尔先生去到哪里寻求庇护了,希望对方可靠。

    那些城市的阴影里,景象渐渐变得触目惊心,在街角建筑的缝隙里,几个面黄肌瘦的佃农身体瑟缩,相互依偎,他们的手上布满老茧,他们的神情有一种无缘故的恐惧。这是所有佃农的共同特点,但这些人给我一种格外违和的印象,仿佛一道伤口被另一道伤口阻碍。于是我走过去:我看见他们的嘴巴干瘪,口中流出涎水。

    他们见了我,发出“啊,啊”的声音,我得以看清他们的口腔。我心下了然:他们的舌头被割去了。但这是谁做的?本地的领主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没必要,嫌自己可以剥削的种地牲口太多了?我倒是听说过有的领主把割掉佃农的舌头做为允许他们离开土地的条件——当他们实在养活不起自己的时候。有的人还认为这是一项仁政,起码一条舌头比起他们自己的命更好,比领主家的名声也便宜多了。

    我好奇的是这些佃农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后直到现在还没饿死。这些佃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除了当牲口之外别无一技之长,否则领主不会放他们离开,土地贵族们向来视这些佃农为财产,怎么会关注他们身为人的那一部分?

    但无论我如何对待他们,用行为告诉他们我并无恶意,他们的面上也只会显露出恐惧,发出“啊,啊”的短促叫声——那是近似动物,单纯表达某种情绪的声音。他们的眼中流下泪来,恐惧已经永久地在他们的心中刻下痕迹。

    我想,还是先去上班吧。但我一转身,便和一道熟悉身影对上视线——正是米凯尔督察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他对着我,露出了米凯尔督察那标志性的某种笑容。他脸上的这种表情表达的是哪类情感,我不好说,我只想离这摊浑水远一点。就在这时,好像一个猴子的背后突然窜出另一只猴子一样,一位看起来明显很不好惹的冒险者在他的背后显出身形。

    搞这套?对着卢卡斯.米德尔?后台很硬啊,我略微惊讶,没想到这个人的辞职声明完全是嘴上跑火车,我当初躲起来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我耐心地等待他们唱红白脸的戏码,没想到白脸仁兄的台词居然不是威逼,而是企图唤起我内心的良知:“贵族老爷,你看到他们,就不感到幸福吗?你们有这么多离了你们就活不下去的牲口?”

    唱红脸戏的水平如何呢?我忍不住看向米凯尔督察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他只是看向地上,不发一言。

    ?

    督察所最近的路子很野啊,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了,我忍不住摇了摇头:“打扰,我着急去上班。”

    白脸仁兄看起来很激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震动吗?”

    我心说你这拷问水平也太差了,建议先让督察所培训一下再上岗。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冷漠,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确认我的心情是真的没有一丝波动之后,对我的态度马上转为了仇恨。

    嗯?难不成他是认真的?

    我不是说他的态度有问题——屁股决定一切,面对这幅场景,他有权利对任何一个贵族发泄他心里的愤怒,但人终究不能只为了发泄情绪而活着,如果真有人向往那样的生活,还不如当头猪。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我如此想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米凯尔先生,却发现他胸口徽章上的图案不是代表黎明的初生太阳,而是一弯新月。

    我可不认为这座城市内心照不宣而又试图对彼此视而不见的三股宗教势力会欢迎这么一号人物。而且,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如果没有同伴的帮助,恐怕很难到达这里。就在我如此思考之时,午时日落(残阳神力)仿佛落到了我的背后——塞里.戴维斯?!

    我震惊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个人并不是塞里.戴维斯,但同样带来终结般的沉默。他的背后正是残阳教会的一位神官,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在戴维斯的背后看到过他的面容。他也惊讶地看向我。我知道我再不走麻烦就大了,于是匆忙地道了一声“抱歉”,便离开了那里。

    那名冒险者试图阻拦我,但我用最高功率的照明术暂时晃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之后他们也并没有追上来,谢天谢地。

    对面是残阳和新月,卢卡斯.米德尔却又是贵族,又是守夜人信徒。我觉得即使他们当场挖个坑把我埋了,都不会感受到丝毫道德压力。

    我就在步履匆匆中赶到了图书馆。我撞见了安德森.摩尔顶着卢卡斯.米德尔的名牌干管理员的活,而且他看起来乐在其中。

    我松了口气——但随即站立不稳,跪在了地上,我开始呼吸困难,将近窒息,几欲作呕。很快有工作人员发现了我的异状,把我抬到休息区的沙发上,我顾不上许多,掏出药瓶混着唾液把药物吞了下去,这才感觉好些。

    安德森.摩尔也急步赶过来,他连谜语都顾不上说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路上遇到的事告诉他,我们谈话的时候,一道优雅的身影缓慢地走近。安德森没有避着她的意思,我也就没有停顿。

    他沉思着,缓缓靠上沙发的后背,压低声音说:“怪了。午时日落怎么想的?”

    我也想问。

    “而且,”我说,“那些佃农为什么会往这里来?我记得本地似乎没有多余的土地了,他们看起来也不像能从事其他工作,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家倒是会在灾年帮助佃农们,给他们分发刚好能够养活自己一家人的粮食,”那名优雅的身影插话,“但仅限本地户口名录上的那些。”

    她们家是哪家啊?我思考了一下,这种事情不是领主恐怕很难做到吧?那不就是说……

    安德森面色尴尬。但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接着说:“而且,那名冒险者对这里同样不熟悉。”

    安德森嗤笑了一声:“也许他不居于守夜人的光中,而是居于暗处。”

    这是暗指那名冒险者没有在克罗切城明面上的贸易范围里出现过,还是暗指他是个文盲?

    安德森开始发挥谜语才能:“除非十二盏灯通明,守夜人的光终会有阴影。”

    听不懂……

    我的头脑开始发晕。那位名为塞西莉亚的女性还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她在等待何种答案?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米德尔夫妇首先不是卢卡斯四兄妹的父母,而是当地土地贵族公认的共主,负责供养当地的传统宗教残阳教会,残阳教会也选择米德尔家作为自己影响世俗的途经。这种情况下,或许米德尔夫妇能够使家庭美满和乐的唯一选择,是在卢卡斯先生刚生下来的时候,把尚且不会说话的他掐死,这样,全部都是残阳信徒的米德尔家,即使内部存在矛盾,也拥有极大的缓冲空间,而不是像现在,守夜人和残阳的矛盾,是外来新鲜血液(他们现在还没有形成某种固定的势力)和本地传统势力的矛盾,一方激进,一方保守,一方潜力巨大而目前相对弱小,一方势力强大而注定走向黄昏。这种矛盾也必然在米德尔家族内部体现,无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深厚。居屋中也毫无爱侣的容身之处,不是吗?马提亚斯与紫晶成虫的寓言至今仍在每一个学徒的心中传颂。只是卢卡斯对此漠不关心,他向来不吃这套。

    如果米德尔家族全部信奉残阳,那么他们家的远景暂且不提(虽然我觉得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家内部的关系却会在残阳教会的参与和巨大的外部压力下愈发紧密。

    但卢卡斯终究是长到了二十多岁,所以对米德尔家族内部的情况,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至少他们会给我钱,这就够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至于新月,我以为那里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新月是这里的“梦的主人,夜幕居所”,但她的势力至今只是一个刚刚长成的非公开结社?这里必定有某种秘密,且正在等待我去揭示,或许是守夜人的,或许是锁匠的,但我想不会是残阳的,新月对他的态度相当冷漠,就如同这座城市从没有向她献上过任何秘密。

    俗话说,内外相易,表里互替。为了在罗盘之内刻下面相,我先要揭示秘密,将之献给新月;再打开新我与旧我之间的门关,便于敞开自我。最后会有某人来洞开我的灵魂,在其上刻下伤疤锁,于是我自身的力量,将会在那一刻得到增长。现在,我知道这个秘密不属于别人,正属于守夜人,于是,伤口其外,光为其里;光为其外,伤口其里。但我要去何处求得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