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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乐不乐意,老弄堂不存在了。

    阿May不管大人的想法如何,她一心想住新房子。虽然远离了市中心,但总算不用每天早晨倒马桶刷马桶了。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换一间带大窗户的自己的独立卧房和一个抽水马桶。

    其实早在去年,曾永辉的爸爸已经在隔壁新建的楼盘买了套商品房,上个月才装修好。所以曾永辉是不用转学的。

    那会儿阿May对这个苍白秀气的小邻居在即将迁新居的狂喜中并无多少留恋。所以当曾永辉红着眼将一本硬皮精装带小锁的笔记本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她打开本子,扉页用钢笔写着几行字,正是李叔同的《送别》。

    这一刻阿May心里才略泛起一丝惆怅,想起这两年俩人在各自老妈眼皮底下搞得那些小动作:放学一道回家,弄堂口分手一前一后各找各妈。在学校互相检查功课,偶尔背后说说某个老师的坏话,你追我赶包揽了班级前两名。

    虽然她也听闻班里谁和谁偷偷好上了,谁和谁传小纸条之类。但对于阿May和曾永辉的互动,班里的同学包括老师都视作寻常。因为在他们眼里,班里两个成绩最好的学生(同学)关系一定是纯洁纯粹互帮互助的友谊。连那时候的阿May也这样问心无愧。最多是一种小孩瞒着家长有了小秘密的得意。

    阿May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和新班级的同学都不认识,不过,反正她跟以前的同学也不怎么熟络就是了。

    隔着二三十公里,开始偶尔收到曾永辉的信。再后来信渐渐密起来,信纸也折成各种花样,方胜,小船,青蛙还有千纸鹤。那年,她16岁生日甚至收到了曾永辉送的一玻璃瓶子用彩色塑料纸折的小星星。也不知道他在王阿姨眼皮底怎么做到的这些。

    两个人偶尔一起约在外面碰头,交流一下新旧同学老师,还有功课。他们最常去的还是人民广场,也一起逛过城隍庙,最远的一次跑到了崇明,第二天才回家。

    他们第一次产生分歧是在高考志愿上。阿May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这些年父母手里有了余钱寒暑假也去过苏杭南京青岛等地旅游,前年还跟小姨妈去了趟香港。但在阿May眼里哪儿都不如上海,她从没想过离开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地方生活。

    而曾永辉的目标是清华。

    不过短暂的分歧之后便合解了。两个年轻人或者是说少年人虽然都为未能说服对有点失落,但也都不觉得是甚么人生大不了之事。现在又不是古代,电话火车飞机……更何况大学毕业未必没有再聚之日。

    两个人各遂心愿,阿May进了复旦,曾永辉进了清华。一南一北并没有降低两个人的感情热度,反而因为距离拉远让这份本来只是甜蜜的恋情变得越发炽热起来。

    大二的一个暑假,阿May跟父母借口说BJ的同学邀请她们几个同宿舍的女孩子去BJ玩,在BJ呆了二十天。最后在刘明丽女士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上海。

    那个暑假,他们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身边的青梅竹马。

    少年情热,你侬我侬。

    阿May也没想到同为大二生,曾永辉居然还小有家底。他手里除了家里给的零用钱,还有奖学金和做家教的外快。

    借这机会,两个年轻人狠狠奢侈了一把,曾永辉喜欢打扮阿May。

    带阿May逛西单商场,买各种衣服,他还尤其钟意红色。红色高跟鞋,红色内衣,还有红色裙子。

    “你看我像不像年画上的福娃?”阿May看着镜中仿似一团火的自己,笑倒在床上,“不伦不类,像唱滑稽戏的。”

    “不,像年画上的新娘子。我们阿囡长大了呀。”

    “阿囡,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记得你小时候穿那件红裙子的样子。可惜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一模一样的款式。”曾永辉紧紧抱着从头红到脚的阿May在她耳边低沉呢喃。

    ……

    回上海的时候那些“新娘装”她没敢带走,统统留给曾永辉收着。

    很快他们有了第二次重大分歧。

    阿May觉得她读书一是为了母亲,稍大一点就更为自己。为了能有个好出身,找个体面的工作,足矣。她既然从没想过离开上海去别的城市,更加没想过去国怀乡。

    她喜欢秋后肥美的大闸蟹,喜欢冬日里的酒香草头,喜欢老爸用三月新鲜的春笋烧的腌笃鲜。她喜欢上音附近幽静深遂的小马路,也喜欢弄堂里摇着铃铛踩着三轮车收旧家电和旧报纸的吆喝,她喜欢这个市井烟火夹杂着十里洋场的活色生香。

    曾永辉却一直想逃离,他逃离了家乡还不够,如今又想逃往地球的另一端。

    “三年,给我三年的时间。阿囡,我没有甚大理想,我想我最可能的就是做一个大学老师吧。出去拿一个学位回来更方便。”

    “咱俩的事还是先别跟家里人说,等我回来。阿囡,最多三年,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上门求李阿姨把你嫁给我。她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跪下,反正我也是她从小看大,跟自家姆妈没啥区别。”

    纵然他不解释这么多,阿May也没有想过要阻拦,那可是哈佛啊,还有全额奖学金,她何德何能?阻人前程会遭天打雷劈的。王阿姨若是知道……她不敢想像那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