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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斯文

    穹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离开马车,她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发现外面已然是无尽敞亮。

    她拉开车帘轻轻跃下马车,自然而然向着沼泽边走去。

    险些忘了这里不止有她一个人,也忘了白天是人们正常活动的时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她,何时能够正常生活只取决于何时从噩梦中醒来。

    都已经暴露在士卒眼中,她也不好再回去,而且眺望远方能让她静心,在这站一会也不错。

    北境今年的冬天来得晚,过了霜降也无法在背光的小水洼里寻到任何冰碴,更别说绵延的沼泽和沼泽深处蔚蓝色的湖泊。

    鬼狼族大军未至,这还是个很安全的时间。

    这是尤歌很喜欢的时间,她说,这个时候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好像什么都还有希望。

    她教会穹曦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睡觉。

    睡觉是生物的本能,穹曦开始觉得这件事很荒唐,那时候她刚到南都,尽管生活上有诸多不适,小孩子成长的本能总会让她在哭累之后挂着一脸狼狈入睡。

    直到她第一次开始学习如何引灵与送灵,她才知道尤歌说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道理。

    穹曦从来到南都开始就很容易出神,胡思乱想着一天就过去了,侍女们看她一动不动都以为她在冥想,对外夸圣女修行勤奋,圣上听说后龙颜大悦,整个圣女殿上上下下因此得了不少封赏。

    尤歌哭笑不得,对她说:“穹曦,你要对得起大家的期待。”

    穹曦不愿去理会别人的期待,她只是单纯爱出神,就像现在她在沼泽边已经站了一天,自己只觉得发了一小会呆而已。

    朴余再次来找她,“殿下,天色已晚,您要不还是回马车休息,外面风大,当心身子。”

    穹曦本想摇头,忽然想到了一张还算熟悉的脸,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问道:“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小卒,个子和你差不多,长得很......恩......斯文?”

    斯文二字本不适合军队,偏她这么一说,朴余还真知道她说的是谁。

    “殿下说的是阿文吧?”

    阿文?

    好朴实的名字。

    “我明天想去周围走走,需要一个车夫。”穹曦道。

    朴余不敢问为什么不要来时的车夫,也许那人马车驾的不稳当,也许仅是因为那人长得不够斯文。

    朴余仿佛探知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连声应下跑去找阿文。

    阿文和易七月刚吃过晚饭,拿了铁锤正在对帐篷进行加固,北境的狂风实在嚣张,必须每两日检查加固一次,才能保证半夜熟睡时不会因帐篷被吹走而被冻醒,那可是要命的情况。

    易七月花了好长时间才将朴余的传话转化为自己能理解的东西,又花了好长时间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朴余在和他们开玩笑,也不是他们在做梦。

    阿文蹲在帐篷角落,确认地钉和线绳结实,不死心地又敲了两锤,这才抬头问他:“殿下为何要指定我做车夫?”

    朴余嘴皮子顺溜:“殿下说要找个斯文的。”

    朴余没多说什么,但他笑得不怀好意,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阿文只觉得脑袋一嗡,明白了朴余这笑容里的暗示,这家伙,想什么呢!

    很显然,圣女此举和他之前撞见她溜走不无关系,具体细节去了就知道了,肯定不是朴余想的那样!!

    易七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深感自己受到了排挤。易七月离着二十岁都还差了几个月,和阿文与朴余相比也算是小了,朴余很理解孩子对于大人世界的迷茫,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扯到一旁小声解释了一番,易七月越听越不对劲,终是红着脸推开了朴余。

    阿文实在不愿听他们瞎扯,板了个脸把锤子交到朴余手里,“你自己检查帐篷吧,左边那一片还都没有检查过。”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是敢支使队长帮你顶活了!”

    阿文歪嘴笑笑,反驳道:“说不定明天开始我就飞黄腾达了,建议你们都对我好一点。”

    朴余觉得自己要被他噎死了。

    ——

    阿文清早自觉去了圣女的马车旁,车厢里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人在,他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出声向圣女问好。

    侍立在车边没多久,车里有声音传出,“走吧,沿着沼泽往西边去。”

    阿文爬上马车,隔着厚帘子看不到车内的情况,他暂时收回自己的好奇,驾着马车离开营地。

    直觉告诉他圣女找他肯定不是车夫这么简单,既然有目的,圣女迟早也会开口,自己不如先做沉默,少说话少犯错。

    一路上没再有别的吩咐,阿文觉得疲惫,却也不敢请求休息,使劲眨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不时打个哈欠表现下自己无法掩藏的倦意,终于在日落之前车内传来新的吩咐,“停下,今晚就在这过夜。”

    四周空旷无遮拦,圣女有马车防护,阿文实在不知自己夜里要如何抵抗北境的寒风。

    似是察觉到他勒缰绳时的不情愿,圣女居然破天荒的补了一句解释,“我们如果不停在这视野空旷之处,你的同伴是找不到我们的。”

    同伴?哪来的同伴?

    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同伴相较,阿文只想夜里过得舒服一点。

    月升之前,阿文在马车旁生了一个小火堆,就着壶里冰冷的水吃着饼,分外想念营地的热汤。

    愁思正蔓延间,马车上突然有了动静,阿文把饼叼在嘴里急忙跑了去,拿下脚凳摆好,恭敬地迎接圣女下车。穹曦拨开帘子看到他愣了愣,小心地提着裙摆踩着脚凳下来,忽略阿文想要扶她的手。

    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仿佛也会贪恋冬日的火焰,她走到火堆旁旁盘腿坐下,不嫌弃土地,也不介意衣袍,伸出胳膊掌心对着火焰汲取来之不易的温暖。

    阿文突然生出一种平等的感觉,此时如果再过分计较那可真是榆木脑袋,他坐到穹曦对面,隔着火堆去看她。

    离第一次见面不过短短几日,她似乎又清瘦了许多,眼下一圈散不去的黑让她俏丽的脸蛋蒙上一层死意,她应该不着脂粉,唇上也没有血色,总之是怎么憔悴怎么来。

    阿文不解,圣女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又有整个人族的供奉,还养不出一个健康水灵的美人吗?

    察觉到他不肯移开的目光,穹曦将注意力从火苗上移开,收回手交叠放在腿上,问道:“谈谈?”

    “谈什么?”阿文不假思索地回道。

    谈他撞见她逃走的事?

    “我见过你。”穹曦说道,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她和别人的交流很少,有时候不太懂得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眼看着阿文脸上的理所应当,便知道他误以为是前几天晚上的见面了,复又补充道:“不是前两天,是从前。”

    阿文的表情瞬间从理所应当转为迷惑,她在说什么?

    穹曦觉得自己说的还是不对,又补了一句:“或者说,我见的不是你。”

    阿文彻底凌乱了。

    正欲问清楚,穹曦突然挺直后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的漆黑,又转为吩咐的语气说道:“我要去沼泽深处办点事,天亮之前会回来,你们绝对不可以和别人提起这件事,这是圣女的命令。”

    说完穹曦飞快起身,脚尖轻点飞了出去,如同前天凌晨所见在沼泽上轻盈地跳动,眨眼间消失在沼泽的黑暗之中。

    阿文回味着她刚刚的嘱咐,为什么说的是你们?

    思考间从穹曦方才注视过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马蹄声,阿文内心一紧,飞快握紧一旁的长枪,马蹄声渐近,只有一匹马,等到阿文足够借着火光看清来人时,彻底悟了穹曦为什么一会说同伴一会说你们。

    来的是易七月。

    “你怎么来了?”

    易七月跳下马不好意思地踱过来,“我......这不是担心你......你和圣女孤男寡女在这荒原上,我不放心你......”

    阿文真想抽他。

    “还好这地方平坦,要不然我还真看不到你这小火堆。”

    这么说穹曦早就知道易七月在后面偷偷跟着他们了。跟太近容易被发现,易七月多半是跟着车辙找的,期间经过一片沙地后起了大风,车辙印记几乎难辨,易七月跟丢的可能性很大,穹曦担心这一点特地让马车停在容易发现之处,只等夜里火堆燃起,易七月必能寻来,不至于一个人徘徊在荒原上可怜兮兮。

    穹曦并不是一个太冰冷的人。

    可她能察觉到易七月的跟踪,这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尽管她确实不是个普通人,但除了修灵道,阿文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

    易七月耷拉着脑袋很是心虚,此番他偷摸离营已是犯了军规,只是对圣女的好奇心战胜了他所有的理智,只盼着阿文这边能和圣女处好关系帮他求求情,然而圣女根本不在。

    “殿下又进沼泽了?”

    “嗯,你来之前刚走,应该是不想见到你。”阿文道。

    “......”易七月不敢有意见,他现在必须抱好阿文这棵大树,才不至于回营后直接被朴余扔进沼泽,殿下能把沼泽视若平地,换他只有沉下去这一种可能。

    “殿下为什么找你当车夫啊?你真成殿下的面首了?”易七月老实了一会便又被好奇心驱使着开始作死。

    阿文的脸不自觉地抽了抽,都怪朴余那没用的瞎猜。

    “别听队长瞎说,殿下只是需要一个车夫,至于为什么点我,本来殿下想解释,被你的到来打断了。”

    穹曦的话很显然只说了一半,她想要和阿文谈谈总不至于就是为了把他绕糊涂,这还是件不能让易七月也不能让营地中其他人听见的事。

    阿文眉头皱起,把穹曦的话又想了一遍,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猜想,并越来越认定猜想的可能性。

    如果是长住南都的圣女殿下,好像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