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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尤歌

    鬼狼族一直觉得自己只吃蠢人,在战场上只会无脑听命冲向死亡的人,不是蠢人是什么?

    在他们看来,能渡过疏湖来到北城的人,都是有胆有识的人,这样的人类值得尊敬。

    没有几个人类知道,疏湖的北边,比起四处坑蒙拐骗的南方人族世界,甚至要安全许多,只要不是运气特别不好遇上零散的鬼狼族,毕竟吃人对他们好,在你还不足以让他们觉得尊敬之前,还是危险的。

    穹曦从前跟着尤歌常来,对北境的熟悉程度说是回家也不为过,自然不会带着阿文和易七月路过一些脾气暴躁的鬼狼族部落,天亮后没多久,他们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北城。

    北城并不雄伟,比起北都城的坚强耸立要弱很多,也许是历史悠久,也许是风化严重,城墙斑驳得仿佛不堪一击,城门口站了两个敷衍的守卫,看了他们好几眼后顶着大狼头开心地跑了来。

    “殿下,好多年没有见到您了!”

    穹曦提前交代过,让他们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只管保持沉默。

    易七月右手缩在袖子里反复握住刀柄又松开,鬼狼族浓郁的腥臭味熏得他直犯恶心,阿文拍拍肩膀示意他放松,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没有任何敌意,别紧张。”

    易七月也想放松,但是二十年的人生持续被灌输人类对于鬼狼族的恨意,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和恐惧,他本就是一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说话的守卫瞧着眼熟,好多年前似乎就在守城门了,穹曦性子比起从前开朗了不少,偶尔也是愿意说些话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这里。”

    守卫怪不好意思,“我的修行天赋就到这里了,也不是很想去疏湖,自然去不了更好的地方,我等平凡者,能接受神落城的福泽庇佑已是天大的荣幸。”

    难得倒是个没有太大上进心的鬼狼。

    “这些年,是不是有个人类的灵魂体常来城里?”

    “您是说周将军吧?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穹曦不再多问,带着两人往城内走去,阿文和易七月满脑子的疑问。

    好坏这种事,大家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评定,无需与他人多言。

    和南都的华丽精致不同,北城的街道和这片土地一样也是荒凉的,杂乱无章的石板铺就了街道,黄土砖和旧木板建起了屋舍,没有沿街叫卖的商贩,路过的鬼狼或是完全化为人身或是只剩狼头未褪,对着三人恭敬有礼。

    这一条大道很长很宽,走到尽头的时候阿文觉得头顶似乎变得昏暗,明明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抬头一看,原来是巨大的树冠盖住了整座城池,阿文眼睛瞪得浑圆,竭尽全力也无法判断巨树的尽头在何处。

    在这北境冰雪的天地里,巨树在此伫立,茂密,护佑着它的子民。

    走在前面的穹曦突然伸出两只手来,她一直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军服,在她身上臃肿不适,又经过一场恶战变得破破烂烂,从中伸出的双手却皎洁如月,“拉着我的手。”她说,“这是送灵师才能走的道路,不拉着我会丢的。”

    易七月眨眨眼睛,右手在不干净的衣服上擦啊擦,这才敢去碰穹曦,一看阿文的小黑手已经心安理得地握上去了,愤愤地从背后踢了他一脚。

    巨树中的道路如羊肠般曲折,岔路像易七月发梢的分叉一样多,穹曦牵着他们往上走,穿过鬼狼族的王宫,路过一座湖泊似的地方,绕过一棵开满梨花的老树,一直走到巨树的高处。

    阿文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巨树的最高处,只是向下看一眼,他就头晕眼花。

    穹曦说:“这是一座城,名为神落。”

    神落城。

    她扒开眼前像槐花枝一样的东西,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台上,平台的空旷一眼能够望到底,只在角落上有一个小破碗,穹曦的脚步在这一刻变得焦急,两步跨到小碗前蹲下,看到碗底一粒孤单的种子。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失望还是庆幸,跌坐在地上很是迷茫。

    阿文和易七月跟在她身后过来,从她肩后探出头来看到小碗和种子。

    “这是什么?”易七月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的东西,莫非这就是穹曦非要来北城的理由?

    “这是尤歌的安魂花种子。”

    易七月没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阿文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送灵师的花种不是秘密,甚至被官方用来赞扬传承的美丽,有心之人翻几本书就能知道。

    人死,花生。

    这是共识。

    花未开,便是人未死。

    尤歌殿下没有死?

    仿佛是听到他的心声,穹曦道:“不,尤歌死了,只是执念还在。”

    “这就是你来北边的目的吗?”阿文问道。

    “是,周焕劝我来北边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梦见了尤歌,梦境凌乱并不清楚,我感觉不是很好想来看看。”

    她起身走到平台边,距离近的让阿文心颤,并试图把她拉回来一点,穹曦摇头说没事,捡起台上唯一存在的破碗朝着台外扔出去,破碗像是撞到柔软的东西上被飞快弹回落地,碗里的种子跟着滚出来掉到一旁。

    穹曦把种子和碗捡起来放回原处,“这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外面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谁也不知道真正能从这里踏出去的时候,外面是个怎样的世界。”

    易七月胆子大,闻言往台边缘小心凑近,伸手戳了戳果然有软软的触感,再大胆一点伸出整个手掌去够,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弹了回来,阿文不想接住他往旁边避开两步,易七月结实地摔倒在地。

    “我没有和你们讲过尤歌的事吧,疏湖大战之前的。”

    阿文摇头。

    易七月歪歪扭扭地爬起来猛瞪他。

    “那我就讲讲,再不讲讲,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她了。”

    ——

    尤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单来说,是个神人。

    一般送灵师的继承人都会在十岁之前被发现带回南都培养,学习引灵送灵,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圣女。

    尤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南海寻找传说中的鲛人。

    大道有二,武灵择一。

    武者强其筋骨,灵者沟通天地。

    灵道又有四条路可走,按照修行难度高低分为阵师、器师、咒师和法师,四选一,是灵道修行者的常识。

    然而尤歌不到两岁的时候,就能凭着婴孩天生的喜好,用一道法术抽飞了试图抱她的姨奶奶。那位姨奶奶很长时间里都对尤歌的母亲不满意,仗着辈分大刁难从没停过。

    三岁时尤歌用祖父的毛笔在椅子上画图,自成阵法将祖父困了两天。

    两天后一名修道者路过此地,带走了尤歌。

    人族长年困于鬼狼族的威胁,对于大道追求的热情整体衰弱,又渐渐融为完整一朝,少了国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官方一门心思都铺在北方的敌人身上,修道者圈地自强,隐于深山幽谷中不为人知。

    带走尤歌的门派如果放在从前大道繁盛的年代,也算是排前几位的,如今虽整体势弱,门派修行的底子还在,尤歌自小就得到了很好的培养教育,半点没辜负自身千年难遇的资质。

    别人刚学御剑时,她已经能够翱翔山野,别人才记下最基本符咒的画法,她已经能凭空画阵端了一窝水匪。

    阵器咒法,四条灵道一条不落。

    也因为她在大道上的绝佳天赋,掩盖了属于送灵师的血脉气息,直到十四岁时,她在南海泡了半个月没找到鲛人后愤愤地上岸,被大堆身着甲胄之人团团围住。

    站在中间的女子穿一件没精神的灰袍子,耷拉着一张没精神的脸和她说:“对不起。”

    尤歌不懂。

    她不懂女子为什么一见她就要道歉,也不懂明明自己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掉这些让她看着心烦的人,却由着他们带走了她。

    后来才知道,送灵师之间,是有血脉牵引的。

    这种牵引会让他们找到对方,产生羁绊。

    这是宿命,亦是罪孽。

    尤歌只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没有提及师门,更没有说起自己也离开了很久没回过的家。

    灰袍女子应该知道她在撒谎,但她只是微笑,从来没有揭穿过她。

    女子告诉她什么是灵魂,教她如何引灵送灵。

    夜深人静的时候,女子从一个青瓷的花盆里挖出一个小本给她。

    “尤歌,世人皆知送灵师无法修行,他们都以为是送灵师本身的血脉问题所致,其实不是的,只是他们不让我们修行。很早之前这世间送灵师还很多,他们引送灵魂,也会修行大道,那时候诸国林立,没人顾得上我们,我们可以选择担当重任,也可以逃避生活。后来人族统一,皇族不希望有任何力量与他们对立,利用的同时又在拼命打压整个修道界,尤其是送灵师。送灵师活着已经很难了,在自己族人的持续迫害下一个接一个选择自杀,传承几乎断绝。皇家当然不能让送灵师消失,于是开始出现圣人的传承,他们限制送灵师的作为,只允许我们和灵魂有交集,修道本就是需要引导之事,没了修道的方法,我们更没有了与之对抗的能力。”

    后来的送灵师一点一点偷偷学习修道,可能并不正确,也不完整,但这样一代一代把经验积累下去,逐渐也摸索出一条浅浅的路。大道厚待努力之人,滴水石穿,总有一天,这些经验能够积累到再次将送灵师同时也培养为优秀的修道者,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可惜这个过程实在太慢太艰难了,为数不多的送灵师依然在死去。

    为了不将这份痛苦传承下去,很多人即使感受到了新的送灵师的所在,也不愿意说出口。

    皇家不知如何想到办法,能借助送灵师的血和安魂花盆,强行现出新传承血脉的送灵师的大概位置,剩下的,就是当着送灵师的面一个一个杀过去,直到他肯指认传承人为止,要是在张口前不小心杀了也没关系,还可以再找下一个。

    与整个人族比起来,他们觉得杀一个镇子的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过送灵师受不了这种场面选择自杀的,事情反而更简单一些,当用送灵师的血将他的花盆装满时,对传承人位置的预测几乎能精确到人身上。

    引送灵的方法早就有纸质的记录,没有人的引导学起来是会慢一点,总是能成的。

    在这样畸形的对抗中,终于这人间只剩了唯一一个送灵师。

    她不敢再死,人类需要她。

    于是她成了人族至高无上的圣女。

    她不愿再和皇家正面相抗,只会在无人之时继续努力修行,她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每年秋冬去往北方,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再回南都。

    醒着的时候和灵魂对话,试图开解他们的执念,睡梦中与恶灵斗争,不让自己的意识被他们腐蚀。

    直到身体和精神再无法承受之际,自觉地告诉他们下一个送灵师在哪里。

    教导到新一任送灵师足以继任圣女时,自行了断。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