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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裘克绍东南望(三)

    是日傍晚,用过晚饭,一家四口围坐一起,闲话家常,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过了酉时,天色全黑,李、关二人吩咐小翠送李希言先行回房歇息。

    小翠送李希言回到他房内,服侍他除去衣衫鞋袜睡下,替他盖好被子,便即离去。李希言自三岁起,便独自睡觉,至今已近一年,已然习惯。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白天他只顾玩耍,将其余之事抛在脑后,这时躺在床上,心中所想的便只有一件事:“爹今夜要教我什么本事?”想到爹跟自己说话时,神情严肃,心想:“爹要教我的,定是一样了不起的本事,所以才要夜间传授,不让外人知晓。”想到此处,不禁兴奋不已。

    又想:“爹和娘这几日都有些奇怪,虽然当我面前仍像平日一般说说笑笑,但我总觉他们都不大开心,似乎有什么心事。昨晚起夜时,听到爹和娘在争论,只是听得不大清楚,似乎是为了爹教我新本事这件事……难道是娘不愿爹教我新本事?嗯,那也不对!爹要教我本事,那是为了我好。爹娘都很是疼我,对我有益之事,他们又怎会争吵呢?”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般胡思乱想,直到戌时将近之刻,倦困已极,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至中夜,李希言听到父亲李九州呼唤自己名字,从床上翻身爬起,穿上衣服,跟着父亲出了后院,径直走到九月湖边。

    其时明月在天,湖面如镜,漫天星光映入九月湖中,便似是天女绣成的一匹金光闪闪的绸缎。

    李希言又问出心中好奇已久之事,道:“爹,你要教言儿什么本事?”李九州不答,反问道:“言儿,你瞧这湖中夜色美是不美?”

    李希言不知爹何以突然问了一件毫不相干之事,心下嘀咕,随口答道:“美得很。”只见李九州状若罔闻,喃喃自语道:“可惜天一亮,它便逝矣。如此美景却不能长久,便如凡人性命匆匆而逝。可惜!可叹!”转头向李希言道:“言儿,爹教你长生不死的仙法,你想不想学?”

    李希言平日最爱听爹娘讲神鬼精怪故事,小小心中对那些长生不老、神通广大的神鬼精怪向往不已,虽知凡人不脱生老病死之理,有时却也忍不住心想:“要是有朝一日,我和爹娘、小翠姐姐,也能学会长生不死的仙法,永远活在一起,那该多好。”

    这愿望他只在心里想过,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时突然听李九州问起,又惊又喜,便要点头答应,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乐乐,你不可学这害人的妖法!快随我离去!”李希言心头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人缓缓走来,身姿曼妙,步履轻盈,正是自己娘亲关月荷。李希言大感不解,满脸疑惑,喊道:“娘,爹他……”忽听得夜空中又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言儿,快醒来了!”

    李希言蓦然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见李九州伫立在自己床前,方知刚才发生之事只是自己作了一场梦。当下从床上爬起,穿上衣服鞋袜,跟着李九州出了屋子。仰头看天,但见夜空上星光黯淡,明月为乌云所掩,夜色凄凉。

    李九州领着儿子出了后院,径直走进一片竹林。这片竹林茂密挺拔,下面荆棘遍生,纵然是在日间,要穿行其中也颇为不易,此时夜行,更加举步维艰。李九州走在前面,一路披荆斩棘,牵着李希言往竹林中间走去。

    李希言人小胆大,活泼顽皮,足迹所及,遍布岛上。只有这片竹林,他从来也不曾踏入一步。对于这片竹林,他小小心灵中总存着一股莫名敬畏之意,仿佛内中藏着什么恶怪猛兽。

    这时夜色沉沉,四下宁静。竹林之内,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李希言四下张望,只觉得黑暗中随处皆可能藏着猛兽恶怪,冷不丁便要向自己扑过来,想要说话,但心中害怕,竟说不出话来,两只小手死死抓住父亲的手,紧跟在父亲身边。

    二人一边披荆斩棘,一边前行,走得甚慢。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候,行至深处,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宽敞空地。这片空地呈八面形,大约三丈方圆,中无杂草,便似经人精心修整过一般。父子二人走到空地中间,仰头望去,只见茂竹参天,竹梢枝叶遮掩之下,只露出一小片夜空,寥寥落落地散布着几颗寒星,便似置身在一口枯井之下。

    李希言既好奇,又兴奋,早忘了害怕,忍不住叫道:“爹,这地方妙得紧,似座八角竹亭,只上面少了亭盖,不能遮风避雨,有些美中不足。”李九州哈哈一笑,道:“那有何难!”倏然伸出右手食指,凌空虚点。他竟是以指为笔,在夜空中写起字来,每写一笔,便在夜空中留下金光闪闪的一划。只见他手指不停挥动,倏然劲疾,倏然轻缓,忽尔凝重,忽尔飘逸,指尖过处,或横或竖,或撇或捺,点去如游龙入海,钩回似雄鹰旋空,不过片刻,便已写下二十四个金光闪耀的大字。只见这二十四个金光大字凝而不散,便如一盏盏灯笼悬在空中,照的竹林之内亮如白昼。

    李九州袍袖轻轻一拂,二十四个金光大字倏地化作无数小字,向四面八方移去,沿着竹林边缘,在二人头顶和四周排布开来。霎时间,出现一座光芒夺目的八角楼亭,将李氏父子围在当中,四面金色墙壁之上布满千千万万蝇头小字,光芒流转不息,变幻莫测。

    李希言瞧得目瞪口呆,既感惊奇,又觉有趣。奔过去摸了一遍四面墙壁,触手坚硬,竟是似虚而实。又再奔回,拉住李九州的衣袖,道:“爹,那是什么戏法?可真好玩!”

    岛上遇到重大节日,乡民齐聚一处,载歌载舞,各显所长。有些年轻商人在外经商,遇到江湖上卖艺,觉得新奇,花些钱财向其学了几手戏法,趁着岛上盛会之时,便在乡民面前炫耀起来。李希言曾见过几回,只道李九州方才凭空变出一座金色楼亭亦是此类戏法。

    李九州微微摇头,笑道:“此乃术法,非是寻常戏法。”李希言仰头望着李九州,眨了眨眼,满脸疑惑地问道:“术法?那是什么?”李九州道:“说到术法之能,进可困敌,退可自守,用之得当,实不亚于世间任何武学。正因如此,各家各派、各门各教之中,研而习之者皆不在少数,门类繁多。爹方才以之所结之阵,名为‘八面玲珑万字箴言阵’,此阵以儒门经典为根基,辅以道门五行八卦之说,其中妙用,非止一端,爹日后再与你详说。”

    李希言对于术法、武学为何物,本无所知,听得似懂非懂,也不关心,但对那“八面玲珑万字箴言阵”大有兴致,拉着李九州衣袖,道:“爹,言儿也要学你这会变屋子的本事。你教言儿好不好?”心想:“北边王姥姥家屋顶破了,下雨天屋内漏雨不止,她孤苦无依,也没人给她修缮。我学会了爹这本事,去给她变个屋子,她住在里面便不用再受苦啦。”却听李九州道:“言儿,此术精深奥妙,你虽聪明过人,但全无术法根基,现下还学它不得。”李希言一听爹不肯教自己,不由得大感失望。

    李九州观察李希言神色变化,心想:“言儿年纪尚小,性喜玩闹,他心急要学阵法,多半是要在外人面前炫耀。我传他修行之事,非同小可,务须隐秘,绝不可让外人知道,以免横生枝节,此事稍待须得再叮嘱于他。”他如此思虑本也不错,只是他却不知李希言要学阵法,是为助人,而非出于玩闹之性。

    又想:“言儿对修行之事不感兴趣,若勉强传授,只怕进展甚缓,徒费时力。他生性好强,不如激他一激,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当下长叹一声,道:“言儿,爹现下要传你的这样本事,虽说大有用处,但要学成,却也不易。其过程艰难险阻,必定遭遇劫厄苦痛,绝非寻常之人所能忍受,仅凭聪明才智远远不足,非得有百折不挠、坚忍不拔之毅力不可。言儿,你若自觉坚持不下,便不用学爹这样本事啦。”

    李希言对修行之道虽无兴趣,但听其父言语轻慢,又见他神情间颇有轻视之意,顿时不服,双手叉腰,凤眼含怒,昂首道:“爹,言儿誓要学会爹这样本事!这便请爹传授言儿吧!”

    李九州见儿子果然中计,心下暗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现下未曾尝到苦头,自然不觉得怕,但日后吃了许多苦头,抵受不住,便要打退堂鼓了。与其到了那时半途而废,倒不如现下弃学得好。”

    李希言忍耐不住,大声道:“吃再多苦头,言儿也不怕!一日学它不成,便一日不能罢休!”李九州道:“言儿此言当真?”李希言将头一扬,小嘴一撅,道:“自然当真!”

    李九州却又露出迟疑之态,缓缓道:“唔……还是不成。”李希言奇道:“怎么又不成了?”李九州道:“你虽答应不会中途而废,但若修习之际,不肯勤加用功,学了三年五载之后,仍是全无进境,岂不有辱爹这名师之名?不成……不成……”连连摇头摆手。

    李希言急道:“那要如何,爹才肯教我?”李九州假意思量半晌,说道:“依爹之见,咱们父子二人须得击掌为誓,立个约定。倘若到时你未能达成约定,便得甘心受罚,你意下如何?”李希言想也不想,学着大人语态,昂然道:“好!便是如此!”“啪、啪、啪”三响,父子二人击掌三下,齐声道:“君子一约,磐石无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