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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何妨显侠肠(七)

    一路上尾随马文才到了一处村落。见他窜到一户人家门前,从身后布袋中掏出一把金银珠宝,从门缝中塞入那户人家。心下顿时恍然:原来马大哥等人费了这许多工夫运出这些金银珠宝,非是贪图这些财宝,而是为了接济这些穷苦之人。顿时心中又是惭愧,又是钦佩,当即折了回来。过了一阵,王伯仁等人陆续散完财宝回来,又各自装了满满一袋,再往附近人家送去。

    到了次日,三人继续赶车。三人绝口不提昨夜疏财之事,尽挑些江湖上最近发生的趣闻秩事来说,说完兄弟三人一起哈哈大笑。李希言对昨夜之事也装作不知,虽仍是徒步而行,却已不再板着一张小脸,一路上与马文才等人谈笑风生,甚是欢喜。

    一连数日,王伯仁三人日间赶车行路,夜间疏财,车上财宝已散去大半。这一日将近西郡城。马文才忽然笑问道:“李兄弟,你几日前怏怏不乐,闷闷不语,这几日却喜形于色,与我等谈笑风生,却是何故?”

    李希言支支吾吾,道:“前几日希言身体抱恙,故而神色有异,如今病已好转,精神好得多啦。”说话之间,面上流露几分惭愧之色。马文才见状,朝身旁一驾马车望了一眼,笑道:“李兄弟前几日得的想必是心病吧。”李希言怔了一怔,不禁问道:“什么心病?”马文才道:“那心病之因,便是这马车当中之物。”

    李希言随即会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马文才又道:“那日在陆骥山寨石室当中,李兄弟见我兄弟三人搬走珍宝,心中想必认定我等皆是贪财之人,因而起了轻视之心。待到那夜亲见我等疏财济贫,方知我兄弟如此大费周折运走财宝,非是为了贪图那些财宝,复又去了轻视之心。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李希言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得又惭愧又窘迫,忽然停住脚步,道:“是希言虑事不周,误会了三位大哥,这便先向马大哥赔罪啦。”说着向马文才一揖到地。马文才忙勒住马车,跳下马车,扶住他道:“李兄弟不可行此大礼。是我未先向李兄弟说明清楚,才惹得李兄弟如此想,原也怪不得李兄弟。李兄弟善恶分明,敢爱敢恨,我等心中极是钦仰。”

    李希言摸了摸耳朵,道:“马大哥怎会知道,那夜希言曾跟随马大哥身后?”马文才哈哈一笑,道:“此事说来也并非如何玄妙。那夜我散完金银珠宝,回来途中,见到地上多了一行往回的脚印,瞧那脚印长短大小,是个孩子所留。料想这深夜之际,绝不会有谁家孩子在此出现,便猜到是李兄弟来过。想来李兄弟跟踪我而去时,怕被发觉,因而小心翼翼,地上并未留下脚印,等到回来之时,不再有此顾虑,随意而行,在地上留下了一行脚印。”

    李希言说道:“原来如此。”心中却想:“马大哥以捕快出身,果真心思缜密细致,夜间行路,也不忘留意四周变化,只凭一行脚印推想当时情形,便如亲见一般。”二人一路上谈天说地,三驾马车先后驶入西郡城内。

    一行人在城内东拐西绕,拐入一条小巷,在巷子当中一户青石墙人家旁停了下来。王伯仁兄弟三人跳下马车,苏梦鲤也下了马车。王伯仁指着那户青石墙人家道:“苏姑娘,就是那户人家。”

    苏梦鲤一听自己亲人就住在眼前这户人家,顿时又惊又喜,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是好。王伯仁知她此刻心中复杂难平,劝慰道:“苏姑娘,不必怀有顾虑,咱们先进屋去吧。”一行人往青石墙人家走去。

    忽然自那青石墙屋内出来一人。苏梦鲤心中猛地一跳,待得瞧清那人是个陌生的中年村妇,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当喜当悲。

    那中年村妇见了苏梦鲤,先是一怔,随后惊叫道:“啊呀!这不是苏福家的姑娘吗?你爹日盼夜盼,可把你给盼来啦。快快快!跟我去见你爹。”冲到苏梦鲤身前,拉着她手便往屋内走去。

    苏梦鲤被这陌生村妇拉着进了屋内,心中又惊又疑。到了里屋门前,那中年村妇才松开了手,道:“姑娘,你爹就在这里面,你快去瞧瞧他吧。”说完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苏梦鲤往里屋一瞧,顿时浑身一颤,如遭雷殛。只见一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被子,双眼紧闭,瘦骨嶙峋,正是与她失散多年的父亲苏福。

    当年王伯仁等人将苏福带回城里,就近安置在官衙左右,找来村妇宁氏,便是那中年村妇,照料他生活起居。这宁氏住在与苏家村相邻的村上,曾为说媒见过苏梦鲤一面,苏梦鲤却不曾见过她,故而她识得苏梦鲤,而苏梦鲤却不识她。其后王伯仁兄弟三人遭陆骥勾结西郡太守陷害,一同被贬,远调偏僻小镇。三人虽俸禄微薄,每月仍省下一笔钱财,托人带来这里,勉强维持苏福生活。

    苏梦鲤喜极而泣,叫了一声“爹”,便觉哽咽难言。苏福乍然听到女儿相唤,也是浑身一颤,不知是梦是真。微微睁开眼睛,见站在面前的人果真是自己失散了四年多的女儿,霎时间如灵药入体,精神一振,随即老泪纵横,颤声道:“女儿,是你吗?是你吗?”

    苏梦鲤再也按捺不住,朝着爹爹奔了过去,扑倒在他胸前,边哭边道:“爹,是我!是我!我回来啦。”父女二人哭声相和,传到外屋。

    王伯仁等人在外屋等候,听到里屋传来父女二人哭声,众人心中同感凄凉。

    苏梦鲤哭了一阵,想起自己年幼时在爹爹怀里撒娇哭闹,爹爹总是用他粗厚手掌轻抚自己脑袋,这时却不见爹爹用手抚慰自己,心下隐隐不安。从爹爹胸前爬了起来,擦去眼泪,伸手往被窝中摸去,却摸不到爹爹手臂。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爹!你的手呢?你的手哪里去了?”苏福摇了摇头,道:“手臂早没啦。”苏梦鲤痛哭道:“是谁这么狠心,斩了你手臂?是陆骥那贼么?”

    苏福点点头,叹气道:“有没有手臂已经不重要啦,爹今日能再亲眼看到女儿回来,就再没遗憾啦。”

    苏梦鲤渐渐止住哭声,伸手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道:“爹,陆骥那贼人已被王大哥他们杀了,砍下头颅,尸体也烧成了灰烬。女儿这次能够逃脱火坑,与爹爹团聚,全凭王大哥他们舍命相救。他们现下就在屋外,过一会儿,咱们父女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苏福点了点头,干瘪的脸上,颇显疲惫之态。

    苏梦鲤忽然想到一事,问道:“爹,娘呢?为何不见娘?”苏福叹了口气,道:“你娘在你出事当晚便上吊死啦。”苏梦鲤一呆,随后扑在爹爹胸前,又失声痛哭起来。

    苏福长叹一声,道:“女儿,爹能看到你平安回来,总算有面目去见你娘了。等爹死后,你将爹的身体运回村里,和你娘葬在一起。这四年多来,你娘一个孤魂野鬼,她……唉……”声音渐渐低弱。

    苏梦鲤等了一会,不闻爹爹说话,止住哭声,抬头去看爹爹。却见爹爹双眼紧闭,已然死去,不由吃了一惊。一呆之下,又伏在爹爹尸身之上,痛哭哀号。

    这些年来,苏福饱受内外病痛折磨,苦不堪言,本来绝无可能活到今日。他所以能挨到这时,全凭着心中一股念想,那便是要亲眼见到他失散的女儿平安回来。这时他心愿得偿,又向女儿交待完了后事,心中再无牵挂,一口气就此咽下。

    王伯仁等人听得屋内痛哭呼号之声大作,心知不妙,连忙奔入里屋。只见苏梦鲤抱着苏福尸体,痛哭哀号,众人皆感悲伤。

    李希言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当日一夜之间父母双亡,从此沦为孤儿,背井离乡,不由得悲伤不已,转过身去,偷偷擦拭眼泪。

    王伯仁上前劝慰苏梦鲤,劝了许久,苏梦鲤仍是痛哭不止。马文才道:“苏姑娘,你爹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如此伤心。如今首要之事,便是让你爹下葬入土,以慰他在天之灵。苏姑娘务要节哀顺变。”

    苏梦鲤这才止住哭声,抽噎道:“爹临死前说道,要和娘葬在一起。”马文才问道:“你娘的墓穴位于何处?”苏梦鲤道:“我娘的墓在苏家村。”

    众人商议之下,决定立刻动身,连夜赶去苏家村。洪钟抱起苏福尸体,当先而行。王伯仁道:“宁嫂,你也与我们一起走吧。”众人乘坐马车离去。

    行了一夜,天明时分,一行人行到苏家村村口。王伯仁放下宁嫂,取出一定银子递给她,道:“宁嫂,这银子你拿着,回家去吧。”宁嫂道:“这银子还是留给苏家姑娘吧。她爹娘都死了,以后没依没靠,真是可怜啊。”王伯仁拍拍宁嫂的手,道:“苏姑娘也已安置妥当,宁嫂不必担心。这银子你尽管收下吧。”将银子塞到她手中。宁嫂道:“那多谢你王捕头啦。”收下银子,往隔壁村庄而去。

    马车进了苏家村,行到苏梦鲤家门前。苏梦鲤自为山匪所掳,一别四载。眼见门前到处长满荆棘杂草,房屋荒废颓败,一片凄凉景象,不由得想起往日爹娘在世时,门前总是收拾得干净整齐,如今亲人不在,徒添荒草,心下难过。

    洪钟等人各执长刀,斩断阻住去路的杂草荆棘,当先开路。一路披荆斩棘,一行人到了屋后,来到苏大娘的坟前。在紧挨着苏大娘坟墓的地方,另掘了一处新坟,将苏福尸身葬入其中。洪钟取出陆骥人头,置于他二人坟前,道:“苏老伯,苏大娘!俺兄弟们说到做到,将陆骥这厮的人头带来你们坟前。你们大仇得报,九泉下也可安心了。”

    苏梦鲤伏在爹娘坟前痛哭,几欲昏厥,在众人劝慰声中,才渐渐止住哭声。站起身来,又向王伯仁等人拜倒,道:“我爹尸骨已经入土为安,多谢几位大哥和李公子相助,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众人一起扶起。马文才道:“苏姑娘,却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苏梦鲤听他话中之意,那是不愿自己再跟随他们了,凄声道:“小女子生来便是个苦命人,如今爹娘都已不在人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哪里能有什么打算呢?”说罢,掩面低声而泣。

    王伯仁柔声道:“苏姑娘,莫要顾影自怜。我兄弟三人欲往南边大成帝国,若姑娘不怕辛劳,便随我等一同上路吧。”苏梦鲤抬起头来,面露喜悦。

    马文才忙道:“可是……大哥,此行路途遥远,艰险难测,苏姑娘一个女儿家,跟着咱们,只怕多有不便。”苏梦鲤挺起胸脯,毅然道:“马大哥,小女子不怕吃苦,也不怕艰险。几位大哥能受得,小女子也一样受得。”

    王伯仁沉声道:“二弟,咱们兄弟三人向来最重义气,若是见死不救,连一个柔弱女子也不能保全,那还说什么以天下百姓为念?”马文才见大哥神情坚定,知道再说已是无用,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当日,众人分头往附近村上,向村里人以高价采买路上所需一应物事。到了晚上,众人挤在苏梦鲤家中歇息,养精蓄锐,以应来日长途跋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