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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们

    《缪兰山河录》中记载了俄敷人对毁灭的预言:“人类作为生物是有私欲的,但如果私欲泛滥,那就是毁灭的开始。”但似乎,按照这个预言的说法,我们的每个时代都是“毁灭”的时代。

    ——东缪兰俄敷传说研究专家安德里亚托斯《我们和他们》

    如果真的就把缅莱山区居住带看成模糊匀称的两条线,那么从地图上就能看到两线从海边的港镇由西向东逐渐拉开成弧,到中央的青森林时两线差距达到最大,随后开始合拢,直到最东的码头镇,两线在镇上相交。

    然而,实际上,除了码头镇,其他的居住群落都只能算村落水平。

    现在,饱餐后的洛塔娜就站在码头镇的中央道上,镇上玩闹的小孩子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偶尔会有一两个小女孩羡慕地停下来看一眼她的衣服,但很快也被其他小孩子叫走去别的地方玩了。

    不难看出,镇上住的人们生活水平已经和普通城市里的人没什么区别了。旅游业是当地第二经济支柱:码头镇饭馆旅店林立,招揽着外地的游客。然而现在不是游客多的时节,来来往往的多是后方村落的农民,驭着牛车把农产往市集运,市集里大部分是饭馆的采购人员,少部分的是喜欢白日做梦的缪兰商人则妄想着用单卖价的九成的低价买到了整车的农产,再运到西缪兰中部的大城市去,把农产奢饰品化,以购入价十倍到百倍的价格卖出,卖给那些追求健康的富商大贾或者追求奢侈的小市民,牟取暴利。如果是歉年,卖个几百倍也正常。

    但是如果要追溯历史,就能明白,早在缪兰帝国未分裂的时代,就开始有富商或者贵族直接和农户签协议,直接购入农产,免去了中间商的存在。

    在当时,哪种农产能有这么好的保质期,在没有蒸汽火车的缪兰帝国时代从缅莱运到缪兰中部也不变质?

    当然是俄敷稻了。

    所以在缪兰帝国的富人不断直接与农户签订协议直接购入农产的时候,官僚也开始往这方面学习,搞起官方订货,而官方订货是要供应皇室的,往往是有大量剩余而且是必须有大量剩余的,毕竟不能让国王连米都吃不着。

    谁又知道宫廷每年要多少?只能按往年的量估摸着算。

    到了最后,剩下的米根本吃不完,总不能倒了吧?怎么办?

    反正大家都知道是陈米,那就按购入价按剩余量打折“低价”卖出!剩余量越多折扣越多。

    结果,“低价”也比中间商的价格低很多,缪兰帝国政府就此背上了与民争利的大恶名。

    要知道,缅莱农民也绝非老实朴素,从口音就能听出富人或者官僚派来洽谈的使者绝非是平时常见的上道的商贾,所以上来的购价就涨了上去,然后为了减少成熟运输的人力浪费,谷物由农民运输,于是加上一笔运输费和农忙损失费。为了防止运输过程中的损坏过多,额外购入了一定量的谷物。

    然后运输的车辆会被挂上标识,表示这是哪位大人物的订货。

    然而就算是这样,富商的国内销售和皇家的陈米,市面价格都不会差距甚远,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比中间商的米价格低很多。

    至于皇家的陈米,口碑极好,造假率和掺假率更是接近于零——皇家会缺钱?

    一来二去,中间农产商人阶级(简称“中产阶级”)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阶级生存空间日渐堪忧,很多人下岗待业,当然有人选择了转行写作。随后的几十年里,类似《被绞杀的中产阶级》这样的书越来越多。

    于是,在分裂中,“中产阶级”大部分跑去了东缪兰,也有人留在西缪兰从事反帝反封建的历史任务(继续当中间商),但过程艰难,赚到的钱远比以前少。

    到了取消帝制贵族制的西缪兰成立之时,“中产阶级”兴奋地大喊:好时代要来了!该死的皇家米要不存在了!

    由于变革初期需要大量人力来维护稳定,加上与东缪兰的和约尚未签订,保证军队的补给还是十分重要——在先前的大规模战争时期,军人的粮食供给一直捉襟见肘。

    新西缪兰成立之初,俄敷稻作为高营养作物直接被列入常规作物,而常规作物自古以来都会被政府直接征粮食税。

    但是现在的西缪兰可不是在落后愚昧的帝制时期了,现在的政府可是大众的政府!一想到这,“中产阶级”们满心欢喜。

    因为我们不再是迂腐陈旧的国度了,所以粮食税被直接改成政府官方订购,官买官卖,私人买卖允许;私人囤积限制,农户用作种子的另算;而官方订购价则比中间商们,运到大城市里售价比私商低。

    政府还直接设立收购站,配有高储存能力的收购仓,连接着专列运输火车。

    火车加速了运输,增添了货种,也加剧了同行竞争,现在农户也可以参与竞争了,暴利的时代一去不返。

    “中产阶级”过得比以前还惨,转行从事写作的人越来越多,作品类型也不只是像以前的批判文学那么单一,多了很多伤感文学作品,而以前那与民争利罪大恶极的旧政府也变成了缅怀对象。

    但东缪兰没有,毕竟不能指望长时间严重不准时的火车能带来多大改变。

    所以老家那些成天在火车道旁游行的人是“中产阶级”的?有可能。

    洛塔娜意识到自己想得还是太多,并及时停止了自己的思路延申。

    还是现实的事情要紧,找到要找的人是第一位。

    镇上的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游客的好奇举止,对于站着发呆的洛塔娜,没有人理会。

    小女孩们各自炫耀着从自己母亲的梳妆台里偷偷拿来的首饰,男孩们以路边的鹅卵石为边界画了一个球场踢着球,球用处理过的猪皮做的廉价球。

    赶着牛车的,挑着担子端着木箱的人,以及长工短工,大都粗布短衫,来自乡里。

    住在镇里的店掌柜,厨子,雇工,穿的衣服的布料自然就比较好。

    但小孩子们不在乎这些,教师学生们不在乎这些,就连掌柜也对长工们客客气气的。

    路上有专门的清洁工,每隔一段时间就清理一次地面;镇上有警察,有公共厕所,有图书馆(书仓);每十天过去,卫生所的人们就会挨家挨户地讨要草木灰,收集在一个大铁通里,倒上沸水和大理石粉搅拌均匀,随后用这种水来清洗路面,眼下又到了清洗的时间,洛塔娜被要求撤回路边回避。

    缅莱人相信,疾病本身是一种寄生性的生命,任何生命都依赖水而会被火杀死,而疾病会从阴冷潮湿的地方出现然后寄生于人体或者动物,而火能把带来疾病的阴冷潮湿去除。

    而草木灰是火燃烧后留下来的干燥物,混合灼热的沸水,能去除路面上的泥泞中潜藏的疾病。

    那大理石粉有什么用呢?洛塔娜问给她讲解的长工。

    “这就不晓得了,八成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长工坐在条凳上,盘着腿,捧着一只大陶碗咕咚咕咚地灌着凉水,衣服吧嗒吧嗒地滴汗。

    洛塔娜皱着眉头思索着自己的观察所得,推断着它们的来龙去脉。

    铁路延申不到的地方,畜力依旧是运输的主导,牛粪马粪的清理效果直接影响着游客的体验,游客的体验直接影响着小镇的收入和小镇居民的生活,所以保持清洁也算是一种经济手段。

    在这里转过不少地方,没见过什么朝拜场所,看来缅莱人没有什么大宗教。至于迷信,则人与人的差距很大,不同民族的人想法也各异。东缪兰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的成功在于奋斗与抓住机遇。财富之神只会给你机会,把不把握是你自己的事。大家也不知道财富之神是谁。

    清洗完成,路面的水很快在烈日下蒸发干净,余下石板上滋滋滋的响声和灰糊糊的草木灰痕迹。

    洛塔娜决定不再理会那些让人脑胀的杂七杂八的事,想往前继续走,但就在抬脚的那一瞬间她闪电般地停了一下,被一种无名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按在原地!

    我、我……要先抬哪只脚?

    完了,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