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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人

    缅莱人虽是稀有民族,但对西缪兰的影响力非比寻常。西缪兰初代帝王给予了缅莱地区的居民高度的自治权,以此换取了外民族的支持。缅莱人对西缪兰的稳定贡献巨大,不仅在与粮食供给,也在于后备人员的供应,缅莱人独特的思维方式也让他们少受主体民族的妒忌。后来在西缪兰取消帝制时,几乎所有反对改革的旧时权贵均被抄家灭门,但因缅莱民族介入,唯独皇室幸存,后隐居于缅莱山区。

    ——东缪兰战略研究家麦金德《西缪兰帝国民族研究》章节二引入段

    “这就是霜泠的老师……不对,是叫导师么?你好哇,请进吧。鞋的话就不用换了,我们乡下人没这么多规矩。”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黑发黑瞳短胡茬,土灰衫上麻巾挂。再加上男人脸上沾着的木屑,正常的人都会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木工。但是,如果他稍微把边幅修一下,那么他看起来就不会像是超过三十岁的人,洛塔娜对这一点十分确信。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洛塔娜随意看了一眼后还是以貌取人地下了判断——黑发黑瞳的人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可不常见,即使在西缪兰到缅莱的路上,她也没见到多少个这样的。

    “还是先由我作自我介绍吧,我是栾墨,霜泠的养父,工作就像你看到的,满脸灰的木工。”说罢他就用那条原来挂在衫上的麻巾抹了一下脸,“百闻不如一见,我听霜泠提起过你很多次,她说你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我看也是这样。要是其他人第一次见到我,都会不知所措地盯上个半天,你没有。我想这就是你能精通心理学的原因。”

    “先生您过奖了,这些都不过是基本的礼节而已,就像我现在要做的自我介绍一样。”洛塔娜自然地后退一步,行礼。

    “洛塔娜•安娜斯塔萨托斯,很荣幸见到你,栾墨先生。”

    “快进来吧,你要喝点什么?要来点碎叶茶么?”

    “好的,谢谢。”洛塔娜顺应邀请坐在了大厅里的一把木椅上,当然她并不知道这是这家里最软的木椅了。

    “让我猜猜,你是被伯格带进来的吧?他总是在早上溜出去瞎闹,然后在下午回来。”栾先生站在一张旧木凳上,终于拉开了高橱窗的门,把装满茶叶的麻袋从里面脱出。

    “您猜对了一半。我是在镇里清洗路面后遇到并跟随他的,霜泠之前跟我说过,他是霜泠见过的最黑的一只墨龟,世界上绝对找不到第二只。不过我能找到这里还是要靠霜泠画的简易地图。”

    “说你呢,伯格,你就不表个态?还有不许偷吃凳子上那盆菜,也不许这样看着我。”栾先生把取出的茶叶倒进一个铁壶里,一边往铁壶里倒井水一边和那只大黑墨龟说话。

    伯格还是伸长脖子够菜盆子,菜盆子却在他的鼻尖触到的那瞬间被收走了,这让伯格有点生气,他狠狠地向抢走菜盆的那只大手“嗞”地一声喷了一口浑浊的鼻息。看到这里,洛塔娜微笑了一下。

    ……

    碎叶茶是缅莱山区流行的茶饮,属红茶,和那些精挑细选的茶叶不同,它实际上是被制茶师挑剩的“茶渣”,但却是普通人家最爱的——因为便宜。碎叶茶要先用开水烫洗去尘,这个过程叫洗茶,第二壶的茶才开始是用来招待人的。

    “那么洛塔娜导师,你过来是例行家访呢?还是特意来讨论霜泠闯的祸呢?又或者是顺路来度假的?”茶壶里的茶被倒进桌上的陶杯子里,一同被倒进去的还有几片在沸水中茶叶,它们舞娘似的在水中盘旋几圈后伏在杯底。

    “恐怕三者都有,栾先生。”洛塔娜端起陶杯,轻轻地吹了一下,发现茶还是很热,不得不放下。

    洛塔娜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就像这杯茶,既不尊贵自傲,也不粗鄙无知。他的话语很朴素,却总让人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又确实找不到有什么明显的冒犯或者试探,还是说他很会藏拙和故弄玄虚?不清楚,也不像。好奇的驱使让洛塔娜还是对他的眼睛留多了点注意力,那双眼睛不算尖锐,但仿佛成竹在胸,好像洞悉了宇宙的一切,却又把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深深地藏在了黑色的眼瞳中。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不管怎样他也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工。

    “作为霜泠的监护人,我是要道歉的。”男人抓起他的陶碗,把里面的茶一饮而尽,那可是和洛塔娜杯中一样热的开水。

    “应该道歉的是我,栾先生。发生这种事,是我身为导师的失职,更何况我还是心理学导师。”出于礼节和羞耻心,年轻的金发女人低下了头。

    “孩子,抬起头来。”栾先生本来就低沉的语气忽然变得更为苍老,称呼的突然改变配合上命令似的语气现在他的声音就像来自一位年长的智者。

    这种声音让洛塔娜不敢违抗,天青色的眼眸再次对视着宇宙色的心窗。

    “我是向你道歉,孩子。因为霜泠是你的第一个学生,而她惹的事可能会毁了你的前程,至少在现在她毁了你和你家人的平静生活。听说她打的人还有些背景,关于这个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转头随意地看向窗外的榕树,硕大的树叶撑起了一顶墨绿色的大伞,他很喜欢这个景色,黑色的头发也稍微跟着转动了一下,“至于那些被打的人,我是无感的,霜泠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但她似乎没有考虑到后果,尤其是对身边人的影响,当然这是特指你,我道歉的是这个方面。”

    “你可能会说打架和赔偿的事,这个我很清楚,他们可以打跨国官司。但我不觉得他们会得到想要的结果,我也曾去过东缪兰,按照法律,霜泠只会被释放,而我可能要赔钱,然后我会找一些和他们结仇的人发起社会公诉反告他们异族歧视,这样他们可能进监狱,而且肯定赔得比医药费更多,名声会更臭。而谁又会和他们结仇呢?我想那个叫弗里的小崽子可能会很热衷,他甚至还想绕开我们发起公诉,因为那帮旧贵族不喜欢铁路,碍着他的财路。”老男人一边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盆盐水花生,一边用着轻松的语气规划着应对思路,仿佛能把这些人像盐水花生一样拿捏在手里。

    “罢了罢了,我想这么多作甚?”他终止了自己自言自语的思路,并把它们丢进了垃圾桶。

    洛塔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栾墨,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还以为这个人就是佐明,这两人的思路可真是太像了。

    不准瞎想。失去了帮助做出选择的硬币的洛塔娜告诫自己。

    低下头,盯着茶水的涟漪,她的心情也如杯中的茶水一样逐渐回归平静。

    但他确实又和佐明有着谜一样的相似处,是哪里呢?可能是他们都是对“女儿”很上心的人吧。

    “嗯哼?”

    “啊,抱歉,栾先生,我分心了。”

    “年轻人有想法爱思考是好事。”

    他的声音在现在听起来又是那么自然,那么其实在刚才他根本就没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

    洛塔娜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栾先生,请问您以前在哪里工作呢?又是问什么要定居在这里呢?”

    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往昔都在他的面前展开,“我以前是个浪子,到处跑,到处旅游,也爱闯祸。家人很早就不在了,早到记不清他们的脸了。在法律上,我是一个无罪的公民,在自己的心中,我是一个永不归案的逃犯。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无聊了,是时候定居了,我就住了下来。再后来,我捡回来了霜泠。也许是从那开始,我才算是一个有家的人。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主人,但我和那位女士的关系,就像要好的房东和房客而已。”

    “你单身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就是在于你总是喜欢用女士这个词,而且不知悔改。”渊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在客厅的门边,笑盈盈地看着谈话的两人,空气顿时变得活跃轻快。

    洛塔娜看到渊琼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定睛大量一番后,这个原本优雅明礼的导师直接从木椅上跳了起来!

    “这身衣着……这样貌,您难道是……西缪兰著名植物学家渊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