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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六章 “晚辈……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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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石英杰自家中醒来时,仍觉得浑身酸痛。卧房里都是刺鼻的药油气味。想起昨晚姐姐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念叨了足足一个时辰。绣娘也在一旁帮腔,两个女人一台戏,他纵然口齿伶俐,也是插不进一句嘴。最后好一通赌咒发誓不再逞强打架,才算过了这关。

    英杰洗漱更衣完,去姐姐房间溜达了一圈,没见到人,又端详了一会儿姐姐挂在墙上的画卷。再来到左室时,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几样他爱吃的爽口小菜,绣娘从厨房端出一盆红枣小米粥,姐姐也正摆着碗筷。两人似还在生气,故意装作没看见自己。英杰怕又翻旧账,故意戏谑道:“绣娘,你知不知道,我姐有心上人了。”

    绣娘倒当了真,关切问道:“真的?这几年上门提亲的把门槛儿都踩破了,梦婕一个也瞧不上,这眼瞅着都快双十的年纪了,我都替她急。快说说,是谁家的姑爷?”

    梦婕打开他拿包子的手,没好气道:“满嘴胡说八道,先去给娘上了香再过来吃饭。”

    英杰笑嘻嘻地跑开,一边上香,又一边对着母亲的灵位念念有词:“娘,你在天之灵保佑,让姐姐的心上人赶紧来提亲吧,姐整天在屋里对着那男人的画像手舞足蹈的流口水,太可怜了。”

    “你才流口水,看我不撕了你这狗嘴。”梦婕被说的俏脸涨红,半嗔半闹追着英杰,两人围着桌子一个追一个躲,仍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绣娘这才知道是个玩笑,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赶紧坐下吃饭,梦婕,你也是,不能只学舞,不考虑自己终身大事啊。”,说着又拿筷夹了个包子放在英杰盘中。

    梦婕又白了一眼英杰,跟着落座,笑道:“我替娘看着英杰,什么时候英杰成了家,我再嫁人。”

    这回换成英杰涨红了脸,恶狠狠地咬了口包子,竟不再拌嘴。绣娘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叹了口气又给两人盛粥。

    还是英杰先打破了沉默,包子还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对了姐,你今日还去落樱馆练舞吗?”

    “去啊,过了午便去,怎地?”

    “今日县学休课,我和你同去,顺道找宁儿问个事儿。”斟酌了一下,他又问道:“简姨教你们的舞技,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我是说,比如特殊的步法,腿法之类的。”

    “简姨的舞技自然独树一帜,说了你又不懂,问这个干嘛?你转了性子要学舞?”梦婕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好了,你走的时候叫我就是了。嗯!绣娘,这粥又香又甜。”

    “行,有梦婕看着你,我也放心些,一会儿我还得去店里。”绣娘如今已是那家布坊分店的大掌柜,反倒比当初做绣工时更忙了。

    用完了早饭,英杰要帮着洗涮,被绣娘和姐姐联手赶回了房。想着今天要去找宁儿的事,他坐在床边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纤白如葱,指甲莹润饱满,却越看越觉气闷。他忽地握拳砸在枕头上,枕头被砸得跳起,才看见枕头下面叠得平平整整,正是昨日被扯破了的衣衿,仔细看时,竟已缝补好了,针脚均匀细密,仿佛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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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英杰和姐姐一同出了家门往东,时间尚早,二人也不急赶路,边走边逛着。

    “姐,你看那卖画的,也卖跟你屋里一样的画像呢。画上这人到底是谁啊?”英杰指着路旁摊子上挂的一副工笔画,画了一俊美男子盘坐于石上抚琴,身后是涓涓瀑布,身旁有青松如盖。虽是临摹之作,但那神韵犹存,悦耳洗心的琴音似乎要透纸而出。

    “你不通音律、又不喜歌舞,说了你也不懂。”

    “欸,姐你看,画让人买走了,好像连价都没讲,这么抢手的吗?”,果然,说话间就有一个年轻女子痛快付了钱,像白捡了宝贝似的,捧着画飘飘然走了。那画商又拿出一副一模一样的挂起,搓着手笑开了花。

    “买朱公子的画像,若讨价还价,岂非失了诚意。你不知道别乱说,叫人听见了笑话。”

    “这朱公子是何方神圣,怎么就失了诚意了?”石英杰撇撇嘴道。

    “三绝朱子路,八芳妙仙舞。你真没听说过?”

    “没听过,料想也就是些弹琴唱曲,歌舞靡靡的事,没什么意思。”英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意兴阑珊道。

    “你没兴趣还问,我还懒得说呢。从昨晚回来就不对劲,你要是有心事,大可以说出来。每次自己憋着,害我和绣娘也跟着小心。”,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梦婕怎会不了解他的脾性,越是心事重的时候,越是故作轻松开些玩笑。早上他上香的时候,梦婕就知道,这家伙又不知钻了哪个牛角尖了。

    听梦婕这样说,他也自知理亏,连连道歉,又嬉皮笑脸地问那个朱公子的事,梦婕凭他纠缠,虽被他逗得忍不住又笑,却就是不说。

    二人说说闹闹、走走停停,一路赏街游市,倒惹来坊间无数的侧目。

    不觉间再过两个街口就要到了,一拐弯迎面撞上两人,石梦婕冷不防差点跟其中一人撞了个满怀,吓得连退几步一声惊叫。那人很礼貌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又退后半步,正要赔罪,却听两个声音不约而同道:

    “石英杰?!”

    “苏弘量?!”

    对面一个少年,神色由惊讶转为惊喜,不是昨天才打过一架的苏弘量又是谁。他身旁差点撞到石梦婕的是个青年男子,身穿黑色长衫,头戴逍遥巾,长相虽然普通,但目光柔和、嘴角总带着温和的微笑,却是极易让人心生亲近。

    “原来是石家姐弟,许久不曾谋面了,还真巧。”那青年男子说着又对着石梦婕施了一礼,道:“适才无意冲撞了梦婕姑娘,有没有伤到哪里?无大碍吧?”

    梦婕自然认得苏怀仁,这几年,苏长老深受百姓推崇爱戴,而他的声誉也是颇佳。县里人都说,苏老要是哪天退隐了,由那个仁善谦和、古道热肠的苏家大公子继任最好。梦婕忙还了一礼,道:“小女子并无妨碍,苏公子毋需自责”

    英杰怕话多了,苏弘量再多嘴说起昨天的事,上前一步拦在姐姐前面,道:“好说好说,我们还有事要办,这便告辞了,苏大哥,待我问苏先生好,姐,我们走吧。”说完拽着姐姐就要走。

    “且慢,石英杰,能否借一步说话。”苏弘量突然出声道。

    英杰心里一紧,却轻松笑着回头道:“姐,左右也快到了,你先去,我和弘量兄弟说几句话,随后就来。”

    苏怀仁也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不知又搞什么古怪,对着梦婕歉然一笑道:“我陪梦婕姑娘在这等吧。”,“弘量你快点,莫耽误了人家的事。”

    “就两句话,很快。”苏弘量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走向街对面一个无人的屋檐下。英杰随后跟去。

    梦婕仍留在原地,与苏怀仁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礼貌地微笑后又各自转过脸去,一时也是无话。

    她疑惑地看着那边的英杰和苏弘量两人,并不像有什么冲突,只是苏弘量说话间总是若有若无地笑,英杰却一脸严肃。不消片刻功夫,像是说完了,那边两人各伸出一手击了下掌,这是大焱男子之间守诺的习俗,应该是做了什么约定。待他们两人回来,两边又一番客气告辞,再各行各路。

    梦婕和英杰继续朝落樱馆走着。

    “姐,你说那苏大哥怎么样?我看不错。”英杰突然挤眉弄眼打趣道。

    梦婕知他又犯病,反问道:“什么事?心事倒更重了?”

    “没趣的紧,不说也罢。”英杰收起了眉眼,心不在焉的。

    苏家兄弟朝另一个方向走着,苏怀仁道:“你又搞些什么古怪?先是跟你画里的姑娘私话,刚才又与石家小公子盟约?”

    “秘密,你今天又为何总跟着我?”,苏弘量俊脸一红,反问道。

    “我明日要替父亲走一趟,约半月才能回来。”苏怀仁顿了顿,没说出自己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却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弘量,我知道你一直都跟石英杰不睦,总不过是孩子间不对脾性罢了,但不能真结了怨。且不论石家与我家颇有渊源,父亲知道了定不饶你;便是没有这一层情分,你若欺负良善,我也饶不了你。”

    “放心吧,我绝无害人之意。”弘量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突然觉得不对,又道:“哥,你不会刚才运功听我和石英杰说话了吧?”

    “君子不窃人私密,你既然要躲开说话,我又怎会偷听。”

    “也是,大美人在旁,换我也没心思偷听小孩儿说话。”

    “你……回去我陪你拆招,一个时辰。”

    苏弘量顿时有些垂头丧气,“没意思,想揍我就直说。”

    “嗯,临行之前,想揍你。”,苏怀仁依旧温和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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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英杰和梦婕刚到落樱馆门口,就见宁儿冲了出来,见到英杰像松了口气,道:“英杰哥,我正要去找你。”,落樱馆的管事陈伯也跟了出来,亲热地招呼两人进去。

    这陈伯来落樱馆做管事也快一年了,如今年过半百,有些秃顶还略微发福,光净的脸上总是堆着笑,慈眉善目的。他对馆内的弟子们颇细心呵护,人又风趣,因此人缘极好。陈伯尤其喜欢石家姐弟,一边将两人迎进门,一边还跟梦婕说笑着。

    “梦婕今儿个怎么比平日迟了半刻才来啊?馆里的弟子哪个不来都可以,你若不来,我头发又要掉好几根。”

    “刚路上遇到熟人,耽搁了一小会儿。陈伯又取笑我,让别的姑娘听到了看您怎么说圆。”

    “咱可没瞎说,梦婕是咱们馆主最器重的弟子,这谁都知道的。”,陈伯说道“器重”二字时还轻轻拍了拍梦婕的肩膀,显得格外亲切。

    “馆主可从没说过,就是您总念叨,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英杰,你和宁儿去吧,我晚一点来找你。陈伯,那我先上去了。”说着,梦婕自去楼上练舞,陈伯答应一声笑眯眯地走开,宁儿则是拽着英杰穿堂过屋,钻了后花园。

    园子中,一池夏荷随风摇摆,开得正盛。这后花园不大,荷花池便占了一多半,布局暗合曲隐之道,甚为雅致。荷花池的另一边有一扇月门,便是落樱馆的后门了。简宁儿俏立在荷塘边,白色轻纱罩着淡粉色衣裙,随风飘动,整个人轻盈得好像随时会飞起落在荷花上。

    “英杰哥,你怎么来了,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在家待得生闷,陪姐姐出来转转。顺道,顺道来看看你。对了,你说正要去寻我,有什么事?”

    宁儿又仔细打量,见他确实气色如常,倒也放下心来,说道:“我怕苏弘量又去找你,你若见到他,可不要管他说什么,都别答应。”

    “这么说,苏弘量先来找过你?怪不得。”,英杰恍然道。

    “嗯,他和他那个堂哥来过,才走不久。怪不得什么?”

    “没事,来时恰好遇见,我已经答应了。”

    “啊?我不许你去,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宁儿急得又紧紧拽着他的胳膊摇晃。

    “我已和他击掌约誓了,十日后落凤亭。放心吧,就只我们三个,也没旁人,他没必要对我下重手。无非就是想当着你的面打我一顿,再说我也不想总是纠缠不休的,这样一了百了,也省得以后麻烦。”英杰说罢,自己也觉得舒畅了许多。

    “这人怎么这般胡搅蛮缠,我不管,到时他若敢伤你,我就……”宁儿知道木已成舟,劝也没用了,气急败坏道。

    “你就怎样?又为我出手?那岂不是没完没了,到时候你不许插手,这是我和苏弘量之间的恩怨。我虽不会武功,可以输给他,但不能怕了他。”

    “你也看见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你被打死。”

    “我没看清,但我知道是你,而且我猜你的功夫比步远和苏弘量更厉害,他们出手我还看得清动作。昨日那情况,想起来我也后怕,谢谢你出手救我。”,英杰感激地说道,顿了顿,又苦笑自嘲道:“但苏弘量下手有轻重,以他的武功对上我,还不是跟大人打小孩儿似的。你真的不必再出手的。”

    “可恶,让那姓苏的也看见了,还以此要挟,小人!”宁儿越想越是生气,折下一根树枝抽打石凳,恨不得那石凳也是姓苏名弘量。

    “好啦,万幸没让更多人瞧见,过了这一场,就没事了。我觉得苏弘量是个守信的人,会依约定,无论输赢胜负,他都要为你保守秘密的。”英杰拉起宁儿的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宁儿于是又红了脸,懦懦地说道:“英杰哥,你都是为了我才……”

    “别说这些,换你和步远,也会为了我这样做的。不是吗?对了,咱们也要遵守约定,此事就只有你知我知,连步远都不能说。放心吧,从小到大,打过多少架了,我又不是没挨过揍,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可是……”,不管英杰怎么说得轻松,宁儿仍是觉得心里不安。

    “别可是了,对了,你的功夫是在哪儿学的?好俊啊!能跟我说说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英杰岔开了话题,免得宁儿一直忧心忡忡的。而且,他本来不知如何开口,这样说出来,反倒轻松。

    “我当然信你,英杰哥,先前也不是我故意瞒你,只是答应了娘。我娘教我武功的时候就说过,不可让人知道。”宁儿也不再顾忌,坦然说道。不知何时,头顶一片云彩被风吹散了,阳光无了遮碍,洒在荷塘里,荷叶碧绿得干净鲜亮。

    “原来是简姨,真了不起。她都不惧国法的吗?”石英杰顿时来了精神,所料不差,离希望可又近了些。

    “我娘说,‘练武防身,到生死关头方可动用。律法虽严,但若连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律法,有一搏之力,总好过走到绝处时任人宰割’。所以,我从八岁开始跟着娘学,也有五年了。”

    英杰心里默默重复着“生死关头”几个字,不由得更加感动。也更下定了决心,又牵起宁儿的双手,望着她的眼睛道:“宁儿,我只是问问,你要为难就千万别答应,就当我没说。”

    宁儿只觉得阳光突然晃得眼晕,一颗心不争气地乱跳,眼睛也不知该瞧哪里,只得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却看见被紧紧握住的双手,一抹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声音比风还轻,“要问,问什么?”

    “简姨有没有可能,也收我为徒,教我武功?”,英杰先是字斟句酌的,而后越说越快,“我爹不教我,又不准我去武堂。可我不想总是被你和步远保护,我想将来有一天,能保护我爹我姐、绣娘,保护你。只要你娘肯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说完最后一句,英杰长长出了口气,静静地望着宁儿的眼睛,等待着她答应、敷衍、或拒绝。怎样都好。

    宁儿呆住了许久,也定定回望他的眼睛,忽地展颜一笑,说:“英杰哥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求娘,我很少求她……她会答应的。”说着一转身就跑得没了影。她匆匆跑出园子,进屋关上门,似是跑得有些气喘,靠在门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却笑得如糖似蜜,喃喃自语道:“要保护家人,还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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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杰绕着荷塘走,开始几圈忍不住要跳起来,越走越慢,到后来,仿佛每一步都深深踩在泥中。在他要走到第六圈的时候,宁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蓝花小酒壶。

    “英杰哥,等久了吧,这是我自己用竹筒泡的梅子酒,又解暑又解渴,你先尝尝。”

    英杰见宁儿目光闪躲,心里一沉,接过酒壶,轻声问道:“宁儿,是不是因为我挨了你娘的训?都怪我,让你受这等委屈。”

    “没有受委屈。英杰哥,我娘要见你,不过你得等等,等姐姐们练完舞散了课后。”宁儿还是躲闪着不敢看他。

    英杰闻言大喜,拉着宁儿在荷塘边树荫里的石凳坐下,感激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宁儿。”

    “嗯?”

    “谢谢你。”

    “哦。”

    ……

    “英杰哥”

    “怎么了?”

    “一会儿见了我娘……”

    “怎么,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没,没什么。你怎么想便怎么跟她说就好了。”宁儿躲开英杰询问的目光,两人坐在石凳上,各自怀着心事又沉默了起来。两人默默坐着,静听着蝉鸣鸟啼。时不时有清风拂面,风中有着淡淡的荷花清香,让人倦倦懒懒的。还是英杰先打破这尴尬,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宁儿,你娘,简姨她曾经是江湖侠女吗?从没听你说起过她以前的事。”

    “娘从没提过,她说怀上我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每次我问的时候,我娘都不开心,我也好多年不再问了。对了,我娘最讨厌见到人哭,你见她时可别一激动流眼泪。”

    英杰心道,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伤心事,竟与过往断得如此决绝,最讨厌人哭吗?怪不得从没见过宁儿流泪。

    他自己本来也不是爱哭的性子,当然满口答应。

    梅子酒小口小口地慢慢喝,也见了底,一时又是无话。英杰没了心事,便又天马行空起来,突然问道:“宁儿,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我认识的,你也都认识啊?”

    “三绝朱子路,八芳妙仙舞。这个朱公子是什么人啊?”

    “你没听说过吗?朱子路,名满天下的朱公子。尤其是来我们馆里的那些姐姐,十有八九都是因仰慕他才痴迷舞乐的。八芳就是常年跟随他的八个女子,据说个个貌美如花,舞技超绝。对了,我还知道你姐姐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跻身八芳之列,伴朱公子周游天下呢。”

    “没听过,我是在我姐房中看到过他的画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八芳不是已经有了吗,再多不就成了九芳十芳?”

    “八芳是只限八人没错,可其中有的嫁了人,就空出位置来,朱公子便会择合适的人选再补齐八芳之数。世间女子若是能跻身八芳之列,风光无限自不必说,将来嫁的也必是一方名流。这般好命,争抢名额的女儿家可比追求八芳的风流名士还多十倍呢。”

    “好吧,希望我姐早日美梦成真,那三绝又是哪三绝?”

    “琴、赋、武。”

    “欸?他也跳舞吗?”

    “不是啦,是武功的武。你别打岔,听我讲。”这话题一打开,宁儿也忘了女儿家的烦心事,耐心的给他“补课”,“朱公子琴艺高超,自己谱曲不说,还自己填辞赋,文采又是一绝。”

    “那武功呢,又有什么说法?”英杰还是对舞乐诗词一类的事提不起兴趣,忍不住插口道。

    “三绝中据说造诣最深的却是武道,只是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也不知道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功夫。”

    “没人见过?那怎么知道他武功堪称一绝呢?”

    “几年前,东州江中府出了一个姓晁的采花大盗,据说有不小的神通,连当地官府都奈何不得。不少江湖侠客追踪他,反倒命丧其手。那采花贼猖狂得紧,扬言要掳了朱公子的八芳去采补。结果朱公子一到,第二天这姓晁的就被绑着扔在了府衙门外,武功尽废不说,人都疯癫了。由此才传闻朱公子武功修为更在琴赋之上,得了三绝的名号。反正越传越神。”

    “竟有这般惊才绝艳的人,说的我也想得缘一见了。”想象着武艺高绝的翩翩公子,行走天下惩奸除恶的那份潇洒快意,英杰不禁神往。

    宁儿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以往她偶尔和其他男孩子谈及朱公子的事,得到的反应都是或冷淡敷衍、或反唇相讥的,尤其是对八芳相伴的事,更是酸得不行。稳重一点的,只一个劲儿说传言不可尽信;更有那酸透了脸的,说些’欺世盗名、男色女娼’之类难听的话。

    见英杰没有丝毫妒忌的反应,让宁儿也有些意外,故意试探道:“是啊,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朱公子的眼,配成一对儿呢。英杰哥,你觉得我有这福气吗?”

    “你?你才多大啊,这就想嫁人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你现在倒是挺讨人喜欢的,谁知道过几年会不会变胖变黑满脸长痘,哈哈哈。”英杰想着宁儿黑黑胖胖一脸痘的样子,越说越觉好笑。

    “好啊!你敢咒我,我现在就踢断你的腿,大不了我用四轮车推着你一辈子。”宁儿开始听得他夸自己“讨人喜欢”还心下暗喜,再接着往下可就触了女孩子的逆鳞了,羞恼间,作势就要起脚。

    “简小侠女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宁儿长大了肯定美若天仙,什么八芳十芳的都不及你一个脚指头好不好。”英杰边讨饶,边绕着石桌躲,宁儿不依不饶的追,终究是少年少女心境,那些许烦愁,也只不过是无忧无虑生活中的小插曲罢了。

    两人说说闹闹的,时间便也过的飞快,黄昏时分,梦婕练完舞,问了陈叔,便寻来后园子。正见到这两个小大人打闹在一起,离着老远轻咳了一声。

    英杰见是姐姐,也不觉尴尬,宁儿略显拘谨地行了一礼问石家姐姐好,好像她反倒成了此间的客人。

    “姐,你且再等我一会儿,简姨找我有事。”英杰说着,给宁儿递了一个“我现在过去?”的询问眼神,宁儿点了点头道:“我娘此时应该在阁楼上的西侧屋”

    “嗯,姐你和宁儿在这等我,我去去便回。”

    “简大家找你能有什么事?”梦婕奇道。

    “梦婕姐,今天娘又让你给其他姐姐们示范了吗?”宁儿一边拉着石梦婕的手问道,一边偷偷打了个手势,英杰心领神会,转头就匆匆跑了。

    “好啦好啦,不说便不说吧,你们两个人小鬼大,还合起伙来蒙我那?哼,我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

    另一边,英杰来到阁楼上西侧屋门口,深吸了口气,轻叩了几次房门,却无人应声。门虚掩着,有酒香飘出,这酒香他认得,只有那间酒铺骆掌柜才酿得出,该不会错了。大着胆子轻轻推开门,见简姨身穿宽大黑色罩衣、头戴幂篱、黑纱遮面,正立在窗边,看着窗外出神。自头一次见到这位简大家,她就是这般衣装,印象中从未换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时那窗边高挑的侧影,少了几分高贵神秘,却多了几许感伤寂寥。

    英杰在门外恭敬行了一礼,轻声道:“晚辈石英杰,特来聆听简姨教诲。”

    “进来吧。”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后,简姨说道。声音似近而远,略带沙哑却极为动人,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英杰进屋关门,走到距离五步远处立定,定了定心神,又行了一礼,未待他开口,简姨转身正对着他,说道:“我可以教你”

    他没料到竟如此直接,这般容易,高兴地就要下拜。

    “但我有个条件。”那沙哑动人的声音又冷冷道。

    英杰愣了一愣,肃然道:“只要晚辈能力所及,多少条件都可接受。”

    “只一个,你和宁儿订亲。”看英杰一脸惊恐呆滞,黑纱后秀眉微蹙,“怎么,宁儿没跟你说吗?”

    “没,没有。”英杰此时只觉从头冷到了脚,他此时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这让他觉得更冷了,仿佛掉进了冰窟窿,还在往更寒更深更绝望处沉下去。却依然不死心道:“为何,一定要?……”,声音轻飘飘地,仿佛不是自己口中发出。

    “若你连这都做不到,什么学武保护她的话,也不过是空话罢了。”

    “晚辈……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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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儿本来与梦婕有说有笑,却从英杰又出现在园中的第一刻,便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只能呆呆看着他缓步朝自己走来,动弹不得。梦婕见状,说了一句“你们俩说小秘密吧,我先去外面等。”便从后门出去了。

    “我娘她,她答应了吗?”宁儿的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

    英杰望了一眼小楼,那扇窗已紧闭。他想开个玩笑,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才说道:“宁儿,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简姨。”说完,习惯性的伸手,却又缩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先回去了,姐姐还在等我。”

    两人擦肩而过,英杰没敢回头,只是一步步踏着石子铺成的小路、绕过荷花池、走向月门。出门时,身后传来宁儿的一声轻唤:“英杰哥。”

    英杰闻声回头望去,只见夕阳余晖下,淡粉色的衣裙飘然立在粉嫩的荷花之上,与荷花一起随风摇晃着。衣裙外的白色罩纱飘动,轻盈得像要随时乘风而去,那熟悉的大眼睛里,似有珠光闪烁,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

    “英杰哥,明早还等你来,唤我一起去县学。”宁儿嫣然一笑,有珍珠映着夕阳,随着那一笑滑落,落在荷叶上,又滚入池中消失不见。

    “嗯,一定。”,英杰也笑着说道,仿佛一切依旧。

    远远的,隐有琴音伴着歌声,那歌声婉转,似乎吟唱着:

    满池荷花开,一粒珍珠埋,

    青梅伴竹酒,酒尽梅自哀……

    【第一卷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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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一路上,英杰都没说过话,只是默默地摩挲着一只白瓷蓝花的小酒壶。梦婕也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此时倒盼他说些言不由衷的玩笑话才好。她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便也只是陪他静静地走。

    有时,越是走得安静缓慢,思绪就会飘得越远。

    她想起还在江佑府的时候,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小家伙,大叔大婶们看到两个一起,就会多给几块糖。

    她想起那瓷娃娃一般的小脸蛋,捏一捏,小家伙就会皱起眉头。

    她想起用自己穿小了的裙子给小家伙打扮,想起小家伙哭着闹着不肯再穿……

    后来……后来小家伙不知怎么就长大了……

    变成了石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