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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五章 “跟你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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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过去了七年。

    静安十五年,仲夏的某日午后,栖凤县,招婿坊。

    还是那处教殿,还是那片青砖铺就的广场。

    不同的是,那块石碑前搭出个半人多高的台子,台上一个身穿白色麻袍的老者正口若悬河。近百人以那个台子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跟看戏似的。

    说起这白色麻袍,最早是民间披麻戴孝服丧时才穿的。品教立教之初,正值华族危亡之际,最早的教众都披麻明志,意为永记那些为国牺牲的英灵。这个习惯便一直延续了下来,除了教士们常穿,民间的品教信徒在服丧之时也依然会穿。

    此时广场上自然不是在办丧事,而是一个新来的麻衣教士正在传教,这也是人和宗教士的日常功课。所谓传教,其实跟说书先生差不多,把教义道理融入圣人事迹之中,反反复复地讲从圣人得大道入世,一直到大焱立国的故事。

    毕竟教义《品经》早就印成书册,信徒几乎人手一本了,有不懂的地方,也能随时来这教殿中找教士求解。而像这种广场上传教所面对的,其实就两类人,一是那些目不识丁的,二就是那些闲来无聊、爱凑热闹的。栖凤县学风渐盛,这几年又愈发富庶,倒是以第二类人居多。

    石英杰和步远、简宁儿就属于这第二类人。他们正是胆大贪玩的年纪,今日武堂不开堂,步远一撺掇,英杰和宁儿就逃了学。

    他们到的晚了些,也不知步远从哪顺来一条长凳,三人站上去,反倒比前面的人群高出一头。

    宁儿似是怕站不稳,牢牢挽着石英杰的胳膊。步远在石英杰另外一边,瞟了一眼小脸微红的宁儿,抿着嘴忍笑,故意搭上英杰的肩膀,没话找话说道:“嘿,英杰也借我一条膀子靠靠,这个先生太能侃了,小爷我站得腿都酸了。”

    英杰转过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拿开拿开,你胳膊太重,还不是你拽我们来的,好意思说累。”

    “宁儿可以小鸟依人,就不许我也撒个娇,当男的有什么好,不公平啊不公平。”步远边逗嘴,边讪讪地移开胳膊。那边宁儿一低头,小脸更红了,悄悄松了松手,却听英杰小声道,“别理那无赖,你抓紧了小心别掉下去。”

    “嗯。”简宁儿轻轻应了一声,乖巧得不像话。步远假装伸懒腰,身子后仰冲她扮了个鬼脸,她也后仰身子还了步远一个。英杰却听得入神,丝毫没察觉这两人的小动作。

    那麻衣教士没准入圣职前真是个说书匠人,见今日围着的男女老少有近百人,可来了劲头,说到关键处,时而捂心跺脚,时而振臂挥拳,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犹如亲历。引得围观人众就像头一回听这些故事似的,跟着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喝彩。

    这会儿正说到南垚朝廷恬不知耻,勾结金帐国围剿圣教,圣人未卜先知,带着教众钻山渡江,七退七进,以千余教众拖得几万敌人晕头转向,后来四圣仆齐齐出手,郑垒在万枫林布下大阵,周红棉以万枫林中草木为兵,乱敌军心,吴烟海与王错联手在乱军之中斩下了金帐国驸马巴特尔的人头。正说到关键处,那麻衣教士停下来喝水卖个关子,广场上众人也屏着呼吸等下文。

    石英杰突然自言自语道:“没道理啊,没道理……”,不留神声音大了些,就像石头扑通一下丢进了湖面,那教士一口水没咽顺,呛得连连咳嗽。场上男女老幼也是齐刷刷地扭头朝他们三个看过来。

    简宁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往英杰身后躲,可长凳太窄,只得低着头看自己脚尖。步远扭头左看看右看看,装着在找是谁说话。英杰却似还在沉思,又嘀咕了一句,“说不通啊……”

    步远也装不下去了,做了一圈揖道,“诸位乡亲勿怪啊,我这兄弟时常发痴犯浑的,嘿嘿,打扰了打扰了。”

    那教士止住咳嗽抬眼一瞧,见是三个十几岁的孩子,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穿着短褂,另两个则是县学里的学子打扮。让他眼前一亮的是中间那位少年,束腰高系,亭亭如玉树而立,墨色的交叉衿领衬着羊脂玉般的修长脖颈,那蹙眉思索的神情让本就清秀绝伦的面容更显俊美,就连男人见了也不免要发一下呆,场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更是一回头脖子都僵住了。

    教士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拿出答疑解惑的耐心口吻道:“这位小公子觉得哪里不妥?老夫方才所说除了史实便是教义,史实自有记载当无争议,那便是教义不明了?不妨说出来,我教向来只寻真理不避辩驳,若我能帮小公子通明教义,与我也是积攒功德嘛。”

    英杰也不含糊,大方行了一晚辈礼,道:“晚生石英杰,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莫怪。确是有些许疑惑,敢问先生,当时随圣人以寡胜多的千余教中精英,除了周宗主外,可还有其他女子?”,声音清脆明朗、不卑不亢,举止说话间,已有谦谦君子风度。

    教士想不到会有此一问,愣了愣答道:“当时颇多江湖儿女入教,虽未有详细记载,但其中应当是有不少巾帼吧。小公子想问什么?”

    石英杰又接着问道:“品教乃我大焱国教,家父也曾是教会义军出身,敢问,教义和国法若有相悖,我辈该当如何自处?”

    教士想也不想,傲然答道:“若有相悖,国法、教义其一必然有误,当然是辨清孰对孰错,错则改之。”

    “那,教义从那时到今日,可有什么大更改吗?”

    “细微处修正倒是有的,大的更改肯定没有,小公子究竟要问什么啊?”教士被问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那谆谆的耐心劲儿也有点把不住了。

    “晚生正是由此而生不解,还望大师解惑。依当时那境况,要随圣人杀个七进七出,不会功夫定是不行的。周宗主身为女子,更是有通天本事,不弱于吴、郑、王其他三位。可见,女子在武道一事并不输男儿。教义也有云“天道公允,人乃世间之灵、亦不分高下”,又有云“卫大道、守疆土、护亲族,人人皆有其责”。故我大焱由圣教聚万民之心、一扫前朝扬文抑武的颓靡风气,以武立国,多少儿女抛洒热血,才有了我等享受今日太平。”

    顿了顿,英杰一拳砸在掌心道:“怎么静安初始便立国法规定,女子能习文章、舞乐、书画各艺,却独独不能习武呢?吾虽为男儿,却也替如今只能寻求他人保护的女子们不平。这岂不是与教义有悖、与天理相左吗?”,身旁的简宁儿钦慕地看着他侃侃而谈,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蒙上了一层醉意。

    其实,当初这条国法刚提出之时,并无多少反对声音,反倒是觉得对女子该多加约束的声音更多一些。所争论的也都是女子到底该不该抛头露面、招摇过市,能不能与男子同窗读书之类的。当时,好些上了年纪的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嚷嚷“世风日下、成何体统”。毕竟千年来,都是男尊女卑过来的,女子三从四德、清守深闺的思想根深蒂固,不是几代人就可扭转,更何况大焱立国才十几载。

    另一方面,身为女子生在大焱朝,除了不得习武、参军这一项之外,其他几乎和男子同等,可以说是自古以来少有的开明自由。加之女人们天性爱美,又有几个女子抢着去遭那份罪呢。于是,男人们不会反对,女人们懒得反对,十几年下来,所有人渐渐都觉得女子不得习武这条国法是理所当然,没谁会想到较这个真。

    可现在,石英杰偏偏就较真起来。

    麻衣教士打起精神,小心应对道:“小公子胸襟高广,有名士之风啊。只不过,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教义所说人人皆有其责,说得是天道无私,不分种姓男女的道理。这的确不曾更改。然而,道理和规矩可不等同。彼时我中原危如累卵,内忧外患,若不人人奋起抗争,怕要亡族灭种了,当然是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如今,我大焱气吞万里山河、圣教亿万信众齐心,时移势易,太平年间当然又要有太平年间的生存之道。”

    教士越说越是自信,捋一捋胡须,又接着道:“教义也有云,“天道分阴阳,阴阳相辅而中和,方得长久”。这阴阳之理中,男子为阳,天生孔武;女子为阴,天性柔韧。这便是自然之理。就拿习武这件事说,男子习武,会令阳气更足,子孙福更旺;可女子习武练气,十年八载不能有歇,一旦打通了冲脉,更绝了月事,再不能生育了。由此可见阴阳不同,男女有别。”

    这教士当真辩才无碍,口若悬河继续道:“这条女子不得习武的国法,不违天道阴阳之理,此其一;于太平盛世保我华族一脉繁衍昌盛,此其二。其三嘛,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若得其法,皆可养气通神,并非只有武道一途。女子又何必非要吃苦练武呢?”。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英杰环视一圈,轻叹一声道:“即便国法不禁,真愿意习武、又练到那么高深境界的女子能有几人?又怎至于令我华族绝后?若以大师所说之因由,那还是不公。需要女子习武时便鼓励,不需要时便禁止,俗话说,端起碗吃饭,放下筷骂娘。所谓对错,只在对家族利多还是弊多。如今革除了旧制,宗族之势虽微,可这亿万华族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宗族呢?”

    见那麻衣教士像是陷入了沉思,英杰自己也觉无趣,朝着教士又是一揖,悻悻然跳下长凳,拂袖而去。

    宁儿和步远也忙跟在他身后去了,那麻衣教士被石英杰最后一番话说得发起呆来,也没出言拦阻。待他醒过神,正看见人群散去,方才那三人所在的地方已无人影,只留下一条长凳。只听散去的人潮仍在乱哄哄的争论着方才的话题,支持那少年和自己两方的声音似乎不相伯仲。

    “那小哥人长得俊,说得也在理。凭什么不让咱们女人学功夫,还不是怕男的在家不能吹胡子瞪眼摆老爷们做派。”一个扎着青花头巾的妇人挎着菜蓝子,跟身旁的姐妹故意大声说道,那神气的样子,倒像是对身周所有的老爷们喊话。

    “李家婶子,得了吧,别人说这话还行,你说可就没人信了啊。就是不学功夫,你一瞪眼,李叔他敢上炕吗?你看上那小哥俊俏才是真的吧。”一人起哄道,身边相熟的人跟着哄笑,还有人帮腔道:“对对,还是人家先生说的好,如今这年景,还是让那些血气方刚的后生们去学功夫吧,女人嘛,嫁个好丈夫,多生些大胖小子,喂奶、做饭,把大胖小子们都养大了,都去学功夫,到时候咱们华族一个能打十个,人还多,看以后谁还敢跟咱起刺儿。”

    麻衣教士看着听着,心中感慨万千。所谓真理,当由人去越辩越明,虽然市井之间话说的粗糙,但此间民众不盲信盲从,连个少年都有如此胆魄,真不枉了。正慨然时,忽见方才三人中那个高壮少年鬼鬼祟祟地跑回来,抄起长凳又再溜走。不禁哑然失笑,笑罢也是一甩衣袖,哼着小曲儿收摊儿下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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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步远想起丢了长凳,那长凳可是他从卖锅盔的老张头家顺来的,真丢了说不得要赔人家10个铜板。自己转回来捡了长凳,又再去追英杰和宁儿。刚转过两个街口,进了一个巷子,还没到约好碰头的地方。却突然见到英杰和宁儿的背影。两人被三个同是学子打扮的少年堵在巷子里,莫不是要打架?步远掂了掂手里的长凳,大步赶过去,学着唱腔喊:“呔!何人拦我兄弟和妹子去路!”

    那边一个少年大声回应:“你兄弟?我怎么没看到?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倒有一个。”,跟他一伙儿的两人也随之放肆大笑,这自然是在嘲弄石英杰了。

    那领头的少年一说话,步远心叫糟糕,老远喊着:“苏弘量!你有本事冲我来。别挑软柿子捏!”

    原来,苏弘量听大伯说今日新来一个教士要在广场上传教,便也喊了两个好友丁雷和孙广鑫,逃了县学来凑热闹。

    三人正听得起劲,孙广鑫一指后面,冲他挤眉弄眼地说道:“老大,你平日总画的那个姑娘来了。”,苏弘量扭头一瞧,果然瞅见一个少女从人群后方如芙蓉出水般冒了出来,不是简宁儿又是谁?一边嘴里不承认道:“瞎嚷嚷什么,我最近练画仕女图,碰巧像而已。”,一边却痴痴看着宁儿那十分明艳里透着三分娇憨。

    苏弘量刚想着怎么过去搭话,却又见一人冒了出来,简宁儿还亲热地挽着那人的胳膊。这人打一开始他就没来由地讨厌,牙尖嘴利、爱出风头,还他娘的越长越好看!苏弘量向来对自己的外表也颇为自信,从小被夸长得俊,都听腻了,但跟那个叫石英杰的家伙放在一起,自己顿时就成了普普通通一傻小子。

    他想了想,也放弃了过去自讨没趣,正咬着牙生闷气,偏偏那石英杰又演了一出哗众取宠的戏码,显摆得不行,这不是砸我大伯罩的场子吗?见到简宁儿屁颠屁颠地跟着石英杰走了,他也一跺脚,招呼两个同样看石英杰不顺眼的伙伴跟了上去。终于在一个无人的窄巷里截住了,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你兄弟?我怎么没看到?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倒有一个。”

    “哈哈哈……”

    “苏弘量!你有本事冲我来。别挑软柿子捏!”

    宁儿见英杰气得发抖,忙挡在前面说道:“苏弘量,你干嘛总跟英杰哥过不去?”

    苏弘量本来只想在言语上占些便宜,挖苦几句就罢了,可简宁儿这一挡,尤其是那句“英杰哥”叫得又甜又酥,当即酸着脸说道:“我大伯喜欢你,我偏看你不顺眼,石英杰!有本事别让女孩子替你出头,刚才听你大言不惭地谈论武功道理,想必是深藏不露了。我今天就跟你单对单比划比划,若你手底下功夫有嘴上一半利落,我苏弘量就认栽;若你只会装清高耍嘴皮子,那便以后……”他本想说那便以后离简宁儿远一点,生生咽了下去,改口道“那便以后见到我,都叫我一声弘量哥。”,“弘量哥”三个字故意说得嗲声嗲气,自己这边又是一阵哄笑。

    他知道石英杰的父亲是武将出身,虽然没见过石英杰出手,但他随堂兄习武六年,又经大伯指点,也自有底气。

    英杰攥紧双拳,也挺胸上前一步抢到宁儿身前道:“比划就比划,看在苏长老的情份上,平日忍让与你,难道还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这几句对话步远倒是听得清楚瞧得明白,心里道苦,忙加快了几步,人还没到就嚷嚷道:“等等,英杰、英杰,杀鸡哪用得着牛刀,打架这种粗活儿,由我步少爷代劳哈。”说罢也顾不得心疼那10个铜板了,不等其余人反应,长凳脱手就朝苏弘量抡了过去,声势着实骇人。

    苏弘量忙错步往后一退,避开了这一砸,两个同伴见对面不宣而战,也纷纷叫骂着迎了上来,呈品字将石英杰和跑得气喘吁吁的步远团团围在中间,只把简宁儿晾在圈外。

    英杰和步远背靠着背,步远正对着苏弘量,英杰斜对着另外两人,简宁儿则在那两人身后。两边都瞪圆了眼睛,僵持不动。

    苏弘量也知道被步远这么一搅和,乱战已成定局。索性飞起一脚先踹向步远小腹,他这一脚有个名堂叫“鹊登枝”,起腿极快,用的是蹬踢的力道,真踹实了,怕要断几根肠子,所以他也只用了五成力道。丁雷弯腰去捡地上的长凳,孙广鑫则出拳打向石英杰的侧脸。

    步远生得人高马大,这些年在武堂里勤学苦练,也是颇受师父器重,加上从小到大,总有男孩儿故意找英杰的茬,这种以少对多的架,他也不记得帮英杰打过多少,倒也不惧。

    他一手握拳向下去砸苏弘量的飞踹,同时借着沉腰坐马,后背一靠把石英杰向后挤开,帮石英杰避开那一拳。这瞬间做出判断,一砸一挤,一刚劲一柔劲,毫不拖泥带水,还真是功底扎实,经验丰富。不料他还是低估了苏弘量。

    苏弘量那一脚本就留了五分力,变招更快,竟顺着步远砸下的拳头也落下,一个蹬地借力,后面的另一脚高高飞起踢向步远下颚,这一脚去得比先前更疾,角度刁钻力道也是不小,仍是只用五分力,他算准了,步远若要向侧边闪躲,他就再变招改踢为蹬,踹石英杰的后心。

    步远仓促间另一手横臂挡在胸前,虽然依旧是被那腿踢开,却缓得一缓,头往后仰避了过去。他也不顾小臂酸麻,先前下砸的一手上翻向外拨开苏弘量踢起的高腿,借着后仰之势,腰腹发力,脖颈两侧大筋隆起,直接一个头槌又砸回了苏弘量的面门。此时他全身都是破绽,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就是拼着逼退了苏弘量,才好替英杰解围。

    苏弘量也没料到这家伙这么悍勇,若是生死相搏倒还好说,他一身功夫其实都在手掌,此时双手还没出招,至少有三种办法可以比头槌更快地攻击对方下阴、喉结等要害。但他不想伤人,只好单掌按向步远的头槌,使个绵掌巧劲,卸一半力借一半力,向后退开了三步。

    这几下兔起鹘落,俩人分开的时候,那边的石英杰被步远挤得前冲,还没稳住步子,丁雷也才刚抄起长凳。苏弘量瞧在眼里,心道,原来这小子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他心念电转,又一个跨步向前,双掌交错,变招使出一套缠丝掌法。

    步远本打定主意,硬挨苏弘量几拳几脚也先掉头料理了另两人,可他还不及转身,苏弘量掌势已眼花缭乱地铺了过来,用的全是柔劲缠劲,反制自己关节,一层层绵密的攻势如同编网织茧,没什么杀伤力,却叫人越陷越深。他急于脱身,故意卖了几次破绽却都没用,苏弘量毫不贪功,只是不紧不慢地死死缠住了自己。

    步远这边破不开局面,又看不到身后英杰的情形,心急如焚。而另一边,石英杰和孙广鑫扭打在一起,已双双滚倒在地。丁雷手里抱着个长凳,拿脚一下一下踹石英杰的后背。宁儿在一旁不停的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孙广鑫和丁雷家境都不太好,没有去武堂学武的闲钱。但两人都是打小就好勇斗狠,可是一直被步远压着。后来结识了苏弘量,激苏弘量和步远单打独斗,那以后,两人就成了苏弘量的跟班。苏弘量平时只带着他们招摇,却从未教过他们一招半式。因而这两人跟石英杰相比,也强不了多少。

    却说英杰抱着孙广鑫的腰将他摔倒在地,硬挨着丁雷的脚踹也不肯撒手,孙广鑫也抽出了一只手一拳一拳砸石英杰的头。情急之下,英杰侧头一口咬住孙广鑫的手臂,疼得他哇哇大叫,喊道:“雷子,快帮忙!”

    丁雷向来手黑,见状也是发了狠,轮起长凳不管不顾地就朝石英杰脑后砸去。英杰侧着头也瞧见了,却来不及闪避,心里一股子倔劲憋上来,竟是咬得更紧,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

    步远只听得宁儿和苏弘量齐声惊呼,“不要!”、“留手!”,恰好苏弘量惊呼之际掌势也停了,他忙回头要向英杰冲去。转头的同时,那边传来一声闷哼和一声惨嚎,却不是英杰发出的声音。再看时,不由愣在当场。

    只见被英杰抱着的孙广鑫,一手捂着头躺倒在地,指缝间都是鲜血;丁雷却是捂住自己的脚腕坐在旁边地上,倒抽着凉气满头大汗,长凳也已经脱手丢在了一边;宁儿好像受了什么惊吓,躲得远远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英杰什么时候变这么猛?步远虽心中纳闷,却也来不及细想,瞥见苏弘量愣愣出神,似乎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再看了一眼那边犹自惨嚎的孙广鑫,几步冲上去拉起英杰,顺手捡起长凳,冲宁儿招呼了一声:“宁儿,快走!”,也不理会其余人,拽着英杰就跑。

    宁儿听他这么一喊,才从惊吓中醒转过来,“噢”了一声,也跟着跑去,步远拽着英杰越跑越快,宁儿一路小跑地追着两人,气喘吁吁地喊着:“混蛋步远!英杰哥,等等我啊!”

    “你跑慢点,等下宁儿。”

    “别烦,你跑快点,她又没动手,没事儿。”

    “你不懂,宁儿她……”

    “她怎么了?我不懂啥?”步远放慢了速度,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个猪脑子,跟你说不清。”

    说话间,宁儿一阵风似的越过他两人,还不忘喊道:“轮到你们两个傻子追我啦!”

    “哈哈,好啊,你们合伙算计我。给我等着!”

    于是,栖凤县的某条巷子里,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跑得耳畔生风、笑得青春肆意!日头已偏了西,拉得三人影子长长拖在身后,仿佛依依不舍,要留住他们此时此刻的模样。

    这小巷并不算太长,苏弘量眯眼瞧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里仍是简宁儿的一嗔一笑,就连她那疯跑的样子,蹦蹦跳跳的,也轻盈如一只小白鹿,映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忽然,他像想通了什么,嘴角一扬笑了起来,眼中闪闪发光。

    孙广鑫嚷嚷着骂丁雷眼瞎,丁雷一个劲儿的解释倒霉崴了脚,但终于受不了孙广鑫没完没了的,也对骂起来。眼见两人就要急眼动手,苏弘量忙上前拉开,好容易劝住。

    苏弘量又说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害两位兄弟受了伤,唉……兄弟们治伤养伤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此外,弘量还有一事想请两位弟弟帮忙。”说着,他从怀中拿出几粒碎银,分别交在两人手中,接着道:“今天身上没多带,这里约有三两银子,聊表歉意,伤药钱另算。还请两位弟弟卖我个面子,今日的事帮我遮掩一下,回去莫说漏了嘴,只说是你们之间口角打闹,千万勿提及旁人。”他说得诚恳,言辞谦卑,可那眼神却犀利如刀,灼灼地望着丁孙二人。

    二人不知怎的,被他盯得心里发寒,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省着点够两年零用了,再想想人家大伯的身份,都是一口气咽了下去,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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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步远带着英杰和宁儿兜了一个大圈,又绕回老张头家的铺子,长凳虽然摔坏了一条腿,也还是偷偷放了回去。三人都跑得饿了,顺便每人又要了一个锅盔一碗羊汤。石英杰喜欢在羊汤里放些碎辣椒,步远喜欢加盐,宁儿则是要把羊汤上的油都撇掉才吃。

    步远吃得最快,嘴都没擦干净,就开始好一顿吹嘘,自己刚才多么英明果断、武功盖世,又嘲笑一番那个自己把自己绊倒还砸破了同伴脑袋的傻子。

    英杰平日听他吹牛总是会损他几句,今儿个却似有什么心事,嗯,嗯的附和着。

    宁儿则乖巧地捧着脑袋坐在两人中间,一会儿被步远逗得咯咯直笑,一会儿又担心地问英杰伤得重不重、还痛不痛。

    三人又商量着回家怎么交代。步远拍胸脯保证不用担心姓苏的那帮人不讲武德带着家人找上门,那样以后在县里可就抬不起头了。宁儿和步远看上去本来就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自然回家可以什么都不用提。只是英杰的衣襟肩膀处被扯开了线,后背的瘀伤也定是瞒不过去。

    英杰索性也不打算隐瞒,只是到时候把步远和宁儿两人摘出去,说自己一人回家路上与同学口角,打了一小架。反正父亲出关去了,月内都回不来,最多就是听姐姐唠叨埋怨,也不怕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聊着聊着才发现已过了酉时。英杰结了帐,又冲老张头道了声,“给您添麻烦了”,三人才并肩离去。

    步远和英杰像平时一样,先送宁儿回家,再一道回去归人坊。三人几乎有空就泡在一起,分别时居然还磨磨叽叽的,在落樱馆门口上演了一出惜别的戏码,看上去好像小姑娘送两位哥哥到门口,哥哥们要远走他乡似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关系好起来,从早到晚粘在一起也不会嫌腻。恨不得晚上都不用回家,寻一处青草地,铺一张大凉席,并排一躺,把满天的星星当被子盖,聊到睁不开眼才睡,冷了就挤成一团。

    仿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过不完,

    仿佛这样的他们永远都长不大。

    【第一卷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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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不起眼的锅盔铺子。老张头的婆娘腾出手来,收拾着桌子,发现有个碗倒扣着,掀开见到里面多出十枚铜板,便唤老伴儿来看。谁知平时木纳的老头子笑得神秘兮兮,眼角的褶子深得跟过年见着孙子孙女似的。

    老张头也不多说,只叫婆娘收起铜板,又念叨着说店里有条凳子用得太久,不稳当了,明儿个要去找崔木匠再新做一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