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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八章 “是救了一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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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焱五州之中,西州最是辽阔,人口却只比北州多些。盖因以少阳关为界,西州又分为关内和关外,西州多半领土却是在人烟稀少的关外的。栖凤县是西州关内最近少阳关的一个县,出了关再往西行,一路皆是戈壁、草原和沙漠。偶有小村小镇,也多是军屯迁户而来。直到一千五百里之外,才是大焱的西部边陲重镇,重黎城。

    这城是从炎兴九年甲子关之战后,在原本雄关基础之上再行扩建,至静安八年才彻底建成,以火神之名,取克金之意。围着重黎城,还同时修了四座中型堡寨,一城四堡布成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大阵。常驻五万带甲西州军和一万精锐护教军,牢牢卡住了山势隘口,纵使十倍二十倍与己方的兵力,也攻不进来。

    石重永每趟出关,便是要往那重黎城去。此时,他带着百余人的驼马车队,刚行至星海湖东岸,天色尚早,也直接进了海东集整顿补给。

    这海东集最初只是一个驿站,因出入关的商旅车队都在此驻足,短短十年时间,就演变成了一个大集,从春初直到秋末总是热闹非常。按说此等财货聚集之地,无高墙硬寨也无重兵把守,最招马贼侵袭,在海东集初具规模之时也的确曾有过一次。只不过那次由人和宗的四方卫亲率一万护教军出马,把那批马贼连带着在海东集周边活动的马贼全部赶尽杀绝。所有的马贼尸首堆成了小山,就在海东集外烧了一天一夜,有如人间地狱一般。

    那以后,关外约定俗成,海东集方圆百里,以及海东集以东都是绝对的安全区。入关的商队能平安到达海东集,就等同于顺利入了关;而出关的则是出海东集再往西百里之外,才有可能遭遇马贼。因此,来往商旅们到了这里,就都卸下一身疲惫,松开了绷紧的心弦,只管纵情狂欢。夜间醉汉之间斗殴倒是屡见不鲜,但都是拳脚上分个高下,没人敢抄家伙,这也是海东集的规矩。

    话说,都整顿交代完,也快要入夜。解散了下面的弟兄们,让他们都去好好放松一下,石重永独自一人又去检查车马货物。他总放不下心,这趟押的军需粮草是往常的数倍,西州关内各县近半的货都在这里了。按说,应该由更高一级的将官带头,他做个副手,怎么也得五百人的队伍押运才稳妥些。可州牧下令临时调走了几个县的军士,另一半货倒是有大队押运,而这边却只剩自己带的百来号人,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他清点了一遍货物,正要回驿馆休息,却被属下一个小旗官寻到。

    “石老大忌酒,咱们弟兄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放心,我们喝酒,你喝奶茶、喝马**,都成!一会儿哪个不长眼的敢劝老大酒,我裘八让他用鼻孔喝下去,行不行?走吧,走吧,别总是绷着,再不松快松快,就没机会了。”,说着,也不由石重永再推脱,生拉硬拽地就拖他进了一家大棚子。

    木棚里,胡乱摆放着大小二十几张圆桌,没有一张是空着的,闹哄哄仿佛谁家办喜事做的流水席。其中靠门口的一桌坐着七个军服汉子,见石重永和裘八进来,纷纷起身,“石老大”、“石头儿”地招呼着。

    桌子正中开洞,下方燃着炭火炉子,一个大铜盆座在桌中,里面的大块带骨羊肉,浸在咕嘟嘟冒泡的红汤里,鲜辣的香气四溢横流,让人只看上一眼,闻上一闻,就直吞口水。手抓肉、辣羊汤、配上土坑里刚烤出的酥脆面饼,喝一口刀子般烧喉的高粱酒,再来一瓣儿脆生生的大蒜,这就是此间最受欢迎的宵夜了。

    这几人都是石重永麾下小旗官,多年来早混得熟了,行军路上还守些规矩军礼,此时却不拘着,落了座后,便都甩开了膀子吃喝。还有那热情的,伸手从盆里抓一块好肉,就放进石重永碗中,一边嘬着油乎乎的手指,还一边说着“石头儿,给你来这块,连筋带肉的,有劲儿。”。

    石重永本就是军伍出身,当然不在乎,反倒觉得跟袍泽们一起的日子,更爽快些。他除了不饮酒,吃相也是和老兵油子一般的粗放豪迈,一样地互相揭短,一样地嬉笑怒骂。

    一大壶酒三轮分完,众人兴致越高,又要了一壶。裘八带着几分酒意,双手端着酒碗冲石重永敬道:“老大,五年前,我没记错吧?五年前若不是你,我老裘早在坟堆里吃土了,今天还他娘的能吃酒吃肉?真他娘的……嗨,我话说不好,反正这条命是老大你给的,啥时候要用,啥时候拿走!我干了!”,说罢双手一举,碗底朝天,满满一碗酒直灌进嗓子眼里。仔细看去,他端碗的双手却只有八根手指,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处短了一大截,只留下两个圆坨坨的指根。五年前他保住了命,却也断了两根手指,那之后才得了这“裘八”的绰号,关外常管军人叫“丘八”,害得他总以为是在喊自己。

    石重永看了一眼他的手,心底暗叹,口中却骂道:“每次都提这茬,老子耳朵都起茧子了。你的命是你娘给的,你们都是,咱当兵的命不比别人贱,卸甲以后,照样踏实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平平安安的小日子。记住喽,都给老子好好活着,没有老子的命令,谁都不许死。”

    “诺!”众人齐声喝道,纷纷举碗痛饮。石重永挨个儿看过去,八张熟悉的面孔有老有少,最小的贺柏年还没成亲,最老的赵常贵都抱上孙子了。他笑了笑,跟着饮了一碗马**,喝得有些急,那酸味反冲上来,险些呛出了眼泪。

    坐在旁边的魏老五搭上了裘八的肩膀,笑得蔫儿坏,“我说裘八,你别老是一张嘴放空炮,你的烂命有啥用,你得给咱石头儿报答点儿实惠的啊。”

    “啥玩意儿实惠?送银子?老大不得把我剩下八根手指头剁了?”裘八抹干了嘴,又撕了块面饼边嚼边说道。

    “咱石头儿啥也不缺,可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魏老五一个劲儿的冲裘八眨眼,“非让我说明白喽啊?”

    裘八像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着啊!老大,今儿晚上我带你去听曲儿,这集上去年才开的乐坊。可你得替我保密,不能回去告诉我家那婆娘。”

    “我个行伍里听惯了老爷们儿打呼的粗人,听什么曲儿,不去不去。”不等他说完,石重永就摆手说着,待听到后半句才琢磨出不对味儿,又问道:“你起什么幺蛾子?”

    “嗨,不然你当下面那帮臭小子们这会儿都去哪了?八成都跑去听曲儿了。都是年轻后生,那精力,嘿嘿……”

    看着裘八、魏老五一众人心照不宣的怪笑,石重永算明白了过来,却是不敢相信,眼睛都瞪圆了:“窑子?”,话出了口,又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大棚里闹哄哄的根本没人理会这边动静,才压低了声音肃容道:“大焱律明文禁赌禁娼,普通人倒罢了,咱们披着军袍,怎么能……”,他本想说“怎么能知法犯法”,见到众人一脸尴尬,心下了然,话到嘴边又咽了一半回去。

    气氛顿时有些僵,众人里岁数最大的老赵干咳了两声,开口打着圆场,“头儿,你也别怪弟兄们,就如你说的,咱当兵的也是人,别人大摇大摆的去听曲儿,咱为啥就不能?放心,孩子们知道分寸,去听曲儿都穿的便服,也怕惊扰了人家生意不是。”偷瞥了一眼,见石重永面色稍缓,又大着胆子说道:“再说了,哪朝哪代没有这些个生意,不过就是在明还是在暗罢了,我朝前十几年管的严,才好像绝了迹,这两年朝廷和教会都睁一眼闭一眼的,那还不是干草垛子上浇菜油,一点就着吗?我老赵要不是心有余力不足了,也免不了俗,那个,人之常情,嘿嘿,人之常情……”

    石重永环视了一圈,心知不过是自己在这些方面迟钝,才知道的晚些,压住心中不快,挤出一点笑容骂道:“你们回家老婆不让上炕可别以为是老子告状,我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休在我面前提起。这次罚你三碗酒,谁再敢当我面说“听曲儿”三个字,老子随便找个借口打他二十军棍。”最后这句倒是对着裘八说的。

    “不敢了不敢了”裘八拿袖子擦汗,赶紧倒满一碗酒喝了,再倒满再喝,以他的酒量,倒满第三碗后,端起碗来也停了停,酒劲儿顶着喉咙,从舌头一直到胃里烧得火大,搡了一把旁边魏老五,骂道:“你娘的,都怪你嘴欠,起来陪我喝一碗!”

    魏老五不肯认,嘴硬道:“你自己往歪里想,怪着我了?我说的是给咱石头儿找个正经媳妇儿,你看,靠北墙那桌就有个不错的姑娘,我是让你去帮石头儿问问,看人家姑娘许了人没。”

    他这一说,众人不由得齐刷刷往北面看去,果然见那桌一男一女背靠着木板墙相邻而坐,就只两人也守着个大铜盆吃肉饮酒。

    那男的宽额小眼、貌不惊人,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个子也不高。似乎吃得热了,打着赤膊,一根根的肋骨突起,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瘦弱得跟个山羊似的,连肚子都是瘪瘪的,也不知那么多酒肉下肚都吃到哪去了。

    倒是那女子让人眼前一亮。年纪同样在二十来许,身材高挑,肤色略深也嫩滑细腻,容貌五官并不精巧,但搭配在一起透着说不尽的美艳成熟;而她那乌黑长发在脑后高高地梳成个马尾,又添了几分青春活泼。

    再看那衣着,一袭红裙胜火,踩一双黑靴,衣襟敞开香肩半露,同时又露出一片红纱抹胸,那高高隆起的胸脯还有深深沟壑在红纱里若隐若现的,直勾人魂魄。加上她腰细如柳,长腿翘臀,一双媚眼有意无意间瞟来瞟去,真是千般风韵、万种风情,也不过如此了。

    石重永看了一眼,正猜测这男女是何来历,却见三个彪壮大汉凑了过去,看打扮像是关外来的刀客一流。这种刀客常年在关外行走,赚的是往来商旅的保镖钱,整日里刀头舔血,手上或多或少总有几条人命,毫不意外的,也都是满脸横肉、一身的戾气。这三人都喝得半醉,领头的大汉指着那梳马尾的女子道:“好一匹胭脂马,多少钱,爷今晚要骑。”,说着伸手就去摸那女子露在外面的肩膀。

    那女子轻轻一闪避开了大手,面露难色说道:“人家是正经姑娘,不卖身的。这位大哥认错人了吧。”那声音柔软腻人,直钻人心。

    领头大汉把脸一沉,声音也高了几分:“爷给你脸了,你正不正经得爷说了算,你倒是开不开价,不开价爷就当白嫖了。”

    临桌坐了六个男人,其中一个站起来嚷嚷道:“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他话刚出口,那领头的大汉横着眼瞪过来,同时,远处两桌,呼啦啦又站起十来个彪壮汉子,与前面那三人一般的打扮,都是喝得半醉,一脸凶相、满身的戾气。男人咽了咽吐沫,借着同伴偷偷拽了自己一把,讪讪地又坐了回去,再也不敢与刀客们对视。

    那两桌上,十几个刀客放肆大笑,也坐了回去,旁若无人地指指点点、高声谈笑起来。

    反观那梳马尾的女子,也不见慌张神色,推了一把旁边的瘦弱男子,骂道:“当家的,有人要嫖你媳妇儿,你管不管?”,瘦弱男子放下酒碗,眼中锐芒一闪而没,起身时已是堆着谄媚笑脸,拦在女子身前,唯唯诺诺地道:“各位好汉大哥,误会误会,这是我媳妇儿,大哥们别开玩笑了,我请各位喝酒,咱们交个朋友。”

    那领头大汉放声大笑,骂了一句:“好马让你个孬货糟践了,滚开!”,一巴掌抡圆了过去,好一声脆响,那瘦弱男子头一偏,脚下却稳当当得不动分毫,脸转回来,仍是谄媚笑着不说话。大汉也是愣了一瞬,这一巴掌本想着把这只瘦山羊抡飞,少说也要打掉他几颗牙,怎会如此?定是酒喝多了,领头大汉愈发恼怒,直接一手掐着瘦弱男子的脖子就提了起来,狞笑着冲那女子说道:“你这个男人没用,今晚爷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说罢另一手攥起钵盂大的拳头,重拳就往瘦弱男人小腹上捶。打一拳吼一句:“叫你滚,听不懂是吧?”、“爷用拳头跟你说,听懂了?”、“听懂了吗?”

    梳马尾的女子在旁带着哭音叫道:“大哥别打啦,我男人被你打死了,我可怎么办呀!”,她明明是求饶,不知怎么刀客们听起来倒像是鼓励似的。

    那瘦弱男子脚不沾地,就如同个瘪了的沙包,被打得在空中荡来荡去。这种情形之下,是绝无卸力闪躲可能的,以他的身板儿,这样下去恐怕要被打断了肠子,非出人命不可。棚里围观的食客们都不忍直视,听着那一拳又一拳沉闷的“砰砰”响声,像是都砸在自己身上,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更有不少怕惹火上身的食客悄悄退到南侧一边,溜着墙根往外走。邻桌那六人也是早早地躲远,正站在石重永一桌人旁边,先前起身那人还跟身边的人小声恨恨道:“看那女的那骚劲儿,定也不是什么善类,自己男人都快被打死了,哭都不带掉泪的。活该被人白嫖。”

    “放你娘的狗臭屁!”裘八早看不顺眼,听到这话,更是火大,一把揪住了那人衣襟就要动手。石重永将他拦住,沉声道:“老赵,你替我看着他们几个别惹事。”,说罢起身朝北面那桌走去。

    其实在海东集里,无事生非、打架闹事的场面很是常见,照规矩不插手也没什么,再加上石重永他们有任务在身,按例也是不宜多生事端。可那边一面倒的欺男霸女,又与寻常斗殴不同,从那便开始吵闹到现在,虽只有片刻功夫,石重永也已是忍无可忍,一边上前一边朗声道:“停手!”

    一群刀客斜眼瞅过来,见他装扮,不露任何惧色,但也没立刻呼喝动手。领头大汉已打了五六拳,瘦弱男子却不喊不叫跟死人似的毫无反应,他也是暗自惊诧。顺着声音停下,把瘦弱男子一丢,斜睨着石重永晒道:“哪儿的军爷这么威风?海东集不归你管吧?”

    “即便此处,打死了人一样要偿命,你道我大焱律法是玩笑吗?我若看着你把人活活打死,也不配穿这身军衣。”石重永一字一句冷如寒铁,说话间已走到那大汉身前,正面相对。

    裘八,魏老五等八人齐齐站起,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人数虽然不多,但以他们八人为中心,陡然生出了一股铁血气势,把本来躲着那帮刀客的食客们,又生生逼退了几步。这八人都是炎兴年间就上过战场的老兵,喝酒吃肉时看不出来,此时身上的煞气又非一般的江湖草莽可比了。

    领头那刀客啐了一口,道:“你个丘八别唬爷爷,要管闲事可以,按这儿的规矩来。我们也不人多欺你人少,一个对一个,打输了的滚蛋。”,他知道这帮当兵的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又不肯人家说句话自己就走,平白丢了脸面,便先拿话挤兑住。

    三个刀客其中一人应声向前跨出一步,这人比石重永高出半头,浑身肌肉虬结,脸上刀疤狰狞抖动。其意不言而喻,那是要由他出手了,而他也的确是十几名刀客中手底下最硬的那个。领头刀客知道疤脸的厉害,也是面露得色,继续斜睨着石重永,一副看你敢不敢接的样子。

    石重永也懒得说废话,右手虚握成拳按在腰眼处,左手平举,两手空空却像端着杆大枪,弓步微曲之间如同胯下凭空多了一匹战马。他身上,一股单人单骑,大枪冲阵的睥睨气势升腾起来。

    另一边裘八他们反倒纷纷坐下,身上的煞气也不见了,又端起酒碗来,跟没事儿人似的等着看戏。

    那疤脸汉子被石重永的气势一激,也是汗毛倒竖。眼里凶光闪过,默不做声地向前蹭了几个小步,突然一个扫腿朝石重永左腿的膝盖处扫去。他这是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拉开了距离要先踢散对方的架子,动作毫不花哨,但出腿之际自身重心稳稳不动,只靠拧腰摆胯,铁鞭一样抽出,脚背绷直还带着削切的力道,起腿不过腰,只一招就看得出深得拳术要领。

    老赵眼尖,看到这一脚,小声道:“应该是没了。”

    却说石重永在疤脸汉子起腿后,慢了一瞬才动,没有后退避开,反而是借着弓步蓄力又瞬间向前抢了半步,这半步后迈先到,快出那腿一线,前举的左手下压,正搂住刀疤扫来那腿中部,右拳自腰眼钻出,直取中线,用的不是拳法,却是枪术!一招刺枪势,挟着尖锐风声刺向疤脸汉子的眉心。

    疤脸汉子大惊,他本想占距离的便宜,可用招太老来不及变招,那腿踢到一半就被掐住了中段,不仅发挥不出本来的力道,连变个身位也是不能。好在他反应也快,双臂肌肉绷紧交叉在面前,就要硬挡石重永刺来的一拳。

    谁知石重永看似势不可挡的刺拳却是虚招,乘疤脸汉子双臂格挡阻了一瞬视线,又闪电般跨前半步,仍是硬打中线,刺枪势的一拳上抬变虎抱头,护住自己面门要害的同时改拳为肘,以肘为枪,在对方双臂下方扎了进去。都说宁挨十拳,不挨一肘,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同时似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夹杂其中。疤脸汉子整个人应声倒飞出去,砸翻了身后一张桌子,昏死了过去。

    此时,老赵那句“应该是没了。”的话音才刚落。

    石重永面不改色收了拳架,冲着领头那汉子冷冷道:“滚蛋。”。领头的刀客黑沉着脸,说了句:“我记住你了。”,招呼其他刀客抬起疤脸汉子就出了木棚。魏老五还故意冲那帮刀客的背影扬声道:“怎么就有人,用嘴说话不听,非得用拳头说才懂。”

    其实从那疤脸汉子出腿到被肘击中打断了胸骨,一时闭过气去,也就一两个呼吸的功夫。棚中好多人都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凶神恶煞的大汉飞出去,一动不动,也太干净利落了些。

    只有那些懂行的才看得出门道,那丘八一个端枪马步,刀疤脸从开始气势就已落了下风,起腿看似凶猛,其实更暴露了自己身躯庞大不够灵活的弱点,否则还不至于一招就没了。不过高手过招本来也和普通人想的不一样,一瞬间分出胜负倒也正常。

    老赵武功虽然不算多高,眼光却是一流的,加上他对石重永的了解,也是刚开始就知道了结果。他知道,石头儿故意慢那么一瞬就是等刀疤脸招式用老;他还知道,石头儿这是留了手,若真是战场上空手搏杀,这一肘扎的可就是咽喉了。

    想到此处,老赵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咽下一口吐沫,又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还好,我叛得早。”。前朝当兵平叛,却叛变投了义军,再随义军打前朝守军,又变成了新朝军人,再打跑金狼军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唉……老了,就是好念个旧,跟石头儿跑完这一趟差,就该卸甲回家享清福了。老赵心满意足地给自己碗中倒满酒,砸吧砸吧地品着。

    不提老赵,且说石重永扶起那瘦弱汉子,瞧他竟然神色如常,心道哪怕自己挨那五六拳也得吐几口老血,绝不会像他这般轻松。瘦弱汉子只面无表情道了声谢,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可对方既然不做解释,他也不会多嘴询问。倒是那女子热情健谈些,互相道了姓名,得知那男子姓杨名岩,女子姓冯,唤做冯姣骄。两边又简单客套了几句,冯杨二人告辞离去,石重永便回自己那桌去了。先前冯杨邻桌的那六人倒没再逗留,匆匆结了账走了。

    店家又热情的给石重永这一桌添了些炭,又送了一壶酒,石重永要赔砸坏的桌子,店家也笑着说那玩意儿不值钱,军爷不必放在心上。

    棚里不多时又恢复了热闹,像无事发生过一般。石重永刚喝了口马**放下空碗,就见冯姣骄一个人又从大门口步入,笑盈盈地冲他而来,他连忙起身。那冯姣骄对着一桌军汉,也不羞怯,冲着石重永道:“这位军爷,小女子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杨夫人别叫我军爷,听着别扭,你尽管问吧。”

    冯姣骄一甩脑后的马尾,先前的妩媚之态尽去,尽显飒爽,道:“好,石大哥,你可知道那些刀客是吃两头的,与关外的马匪也有交情,方才出手相助,不怕路上不安宁吗?”

    石重永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关外走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说不怕麻烦是假的,只是若不作为,自己跟自己较起劲来更麻烦些。”

    “好!为石大哥这句‘更麻烦些’,妹子喝一碗。”,冯姣骄一手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避讳,另一手拿起石重永的碗斟满酒,仰头喝的一滴不剩。她一连串动作干脆爽利,引得桌上裘八,魏老五一干人皆是轰然叫好。

    喝完,她又亮着眼睛说道:“石大哥,我再问,若你不是当兵的,没有这么多兄弟给你压阵,你可还会出手吗?”

    “会,只要我练过武。”,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好!为石大哥这句,妹子再喝一碗。”,说罢,她又斟满酒,一饮而尽。喝彩叫好声再起,这次连相邻几桌也加入了进来。

    石重永有些赧然,怕她再问,便抢先说道:“杨夫人也别问别喝了,其实我心里都明白,杨兄弟真人不露相,刚才我不过是班门弄斧,我既然没救人命,自然也算不上恩情。”

    冯姣骄笑得颇有深意,“出手相助即是恩情,而且……石大哥是救了一条命的。”,说完,她也不等石重永等人反应,一个抱拳,飘然又走了。

    夜已深,海东集的街道两旁依然灯火通明,街道上来往的人也还是不少。十几个刀客打扮的彪壮大汉晃着膀子走在路中间,其中两人还抬着一个,他们长相本来就凶,还一个个的面色不善。行人见了,都侧身避开几步。

    突然,领头的那个大汉连声闷哼,跪在地上,身子蜷得像个大虾,接着他大口开始呕吐,红的血水、绿的胆汁、混着腌臢之物,一股子血腥恶臭,中人欲呕。只见他脸色煞白,满头豆大的汗珠,似疼痛难忍。他身旁几个同伴不明所以,想拉他站起来,他勉强摆手,示意别人不要碰他,断断续续说道:“肠,肠子,断,断了。”,这一说话,又吐了口血,血里还带着几颗新脱落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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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次日刚到辰时,石重永带着车队离开了东海集,驮马呼哧呼哧喷着白气,踏着晨雾向西行去。石重永骑在马上,深深地看了一眼东方地平线上那一片红光,最后一个没入了雾中。

    那是初阳升起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

    【第一卷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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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此同时,栖凤县的家里,石英杰猝然惊醒坐起,眼角犹自挂着泪痕,眼中满是惊恐、犹疑、和不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