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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覆写

    死寂的世界里,雁杳杳气急败坏地仰头瞪着,她实在不明白,凭什么这个“殷杏”就能在这片空间来去自如,她就只能站在脚下这个分辨不出的平面上?

    但她无能为力,即使再挥拳、再喊叫、也只能看着血衣女子越飞越高,变成遥不可及的一个小点。

    时间再次开始了毫无意义、又无法计量的流逝。

    纯白的天地囚笼内,雁杳杳像被捕获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妄想回到正常世界却终究徒劳无功;她开始大喊大叫、开始用收藏的各种兵器砸地、开始在身上掐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无数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疯掉!

    众多水友还是被游戏服务器的关闭赶回了现实生活,贴吧中开始多了各种对无聊、感冒、作业、加班的抱怨。

    然而他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生活中的无聊也许是一种幸福,甚至对某些时间之外的囚徒而言,“作业”、“加班”等事物,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

    但某个时刻,命运似乎决定暂时让囚徒喘口气。

    少女依稀听见叮咚一声和模糊的话语,接着便感到世界在流动,从那些神秘的暗流中,“殷杏”竟然被裹挟着冲了下来。

    “你——”她想打个招呼,却因失语太久而忘言。

    殷杏倒是巧笑倩兮,轻轻开口:“不是我想占据你的身体,是世界如此设计,让你成为我。”

    “……诶?”

    雁杳杳还没有反应过来,休息时间,结束了。

    “殷杏”化作一道血光流入她的身躯,她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前所未有的嘶吼,全身上下那些胸闷气短头痛等等苦楚都消失不见。

    ——因为被远超百倍千倍的剧痛遮盖。

    好像有人用斧子将她的脑海劈开,又用钻头向最深处钉钻!

    与此同时,应接不暇,她的身体突然一轻——那是失重,她身下的平面突然消失了。

    她即使下意识地运转轻功,也只能徒然坠落,落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恐惧地呼喊着直落千丈!

    而就在她以为这趟坠落要持续到世界末日的时候,却突然触到了地面——更像是地面朝她砸过来!那渺小的身体奇迹般的没有碎裂,却像皮球似的弹起、落下、复弹起、再落下——

    她暗红的视野看到地面上自己暗红的印记。

    在某一次坠落中,她的躯壳突然停滞,而直到胸腔传来刺痛爆发出剧烈的呛咳,冻裂灵魂的海水从口鼻涌入,她才反应过来,继地面——海床之后出现的,是冰冷的海洋。

    几千米海底的万钧水压要把她的内脏挤出,暗无天日的冰盖下,利齿森森的鲨鱼、海蛇和辨不出的影子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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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魂深处的痛苦同样愈演愈烈,有磨盘将她的灵魂碾碎成分子原子,再加入尖锐的砂砾,粗暴地搅拌挤揉,再细细切磋、再狠狠压合。

    ——这仿佛不只是形容,而是确实正在发生。

    她疯狂变形的脑海里,像漆黑窗纱上的破洞一般多了许多记忆,如此刺目鲜活——

    她身着红裙穿行在碧绿的草海;

    她与草原部落的首领们,以及远道而来的僧侣交战;

    她手持双刀,有时双剑,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她在万军从中刺杀大棠的公侯;

    她远赴方外,隐居海岛……

    数以亿万计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流转,和风细雨、繁花飞雪……四时风物轮回不休,斗转星移转眼已过了几个春秋!

    初时——雁杳杳奇迹般的反应过来,这是海量的信息强行在她灵魂内加载,强行将她覆写成另一个人!

    原来她以为的血衣女子占据身体,从来不需要她自己的同意;原来这就是“成为她”!

    后来——

    她渐渐混淆了记忆,模糊了坚持,只剩下一丁点儿的潜意识还在觉得疑惑:

    有些奇怪啊,这些确实是她经历的吗?

    为什么总是一阵一阵地……觉得不真实?

    可这些故事如若不是她的……

    不是她殷杏的,又会是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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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她已经几乎彻底沉沦时,一道灿烂夺目的金光,骤然刺破了黑暗的海底。

    除了洋流,这片世界正汹涌着无尽的、不可视的湍流,此刻在金光下也现了形,然后被荡涤一空——白发少年斩碎冰山,携着万千冰雪与泡沫直冲而下,犹如一只蹈海蛟龙!

    金光也照亮了世界深处的少女,却见她七窍淌血,银牙尽碎面目青紫,全身上下尤其四肢,已经不是人类形状。而正潜入冰洋深处的白发少年见此情景,即使再超然物外,也不禁怒喝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世界又在改写,那死咒竟然要覆盖她的灵魂!”一个声音无奈地说道,“我没有办法,也只能暂时维持她的魂体完整……”

    回答者、以及发问的对象当然不是那名少女,却竟是少女胸口的环佩。

    白柳岸不理会少女胸前漂浮而起的玉佩,以掌劈出一柱又一柱金光,笼罩住那片惨状,少女的情况这才暂时稳定下来。

    然而身上虽然得到安宁,甚至在金光的照耀下缓缓修复,少女的脑海却仍遭受着折磨,两行血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流出,牙关紧咬,止不住地打着冷颤。

    白柳岸向玉佩质问:“你为何不护住她?”

    “我离得太远太远了,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声音回答道:“而且……那是万灵殒灭的死气、是世界凋亡的咒怨,虽不足万一,又岂是我能抵挡……上一次我就陷入了沉睡,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少年继续沉声喝问:“如今究竟怎么办……你总该比我清楚!快想个法子!”

    那声音沉默片刻,答道:“死咒虽然侵夺灵魂,却也因此有了实体,或许——可以分裂三魂,将其封入一魂之内……这虽然伤害颇大,可也只能这样试试了!”

    白柳岸撑起的金光像是以肉体凡身对抗整个大自然,那金光边缘与神秘暗流如此泾渭分明,他闷哼一声,金光便团住了两人一齐上升。

    同时在这狭小且短暂的空隙里,他剑指点向少女眉心,已经当机立断兵行险着,要依言行那分割灵魂之法!

    在这海面以下数千米的深沉黑暗中,一道金色的龙影如雷霆般闪过,威严且灿烂。然而天地仿佛不允许有人挑衅祂的权威,海水与暗流轰然倒灌,这狭小的庇护所顷刻间化为乌有。

    两人如浮萍般被打散,白发少年被卷向更深的海底,但少女却在最后一缕金光的护持下,缓缓向海面漂去。她痛苦地呢喃着,像是溺于最幽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