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难断

    一日奔波，疲乏异常。

    我悠然走着，不意外地在假山后看到了等待的福公公。

    虽是春日，但早晚风疾，也不算暖和。

    我看到福公公惨白的脸旁，耳侧已然泛红。他弓着腰，提着灯笼，依旧面容寡淡，显得极为不好相处。

    “太子殿下叫老奴在此等候公主回宫。”

    福公公开口，便直接转身引路。

    我借着月色在袖中翻了翻，捻出一封信。

    “多谢公公。”

    福公公脚步不停，声音也阴恻恻的。

    “公主谢便谢太子殿下，老奴只不过听令行事。”

    我并不应声，弯唇挑起另一个话题。

    “公公觉得福维崧这名字如何？”

    福公公明显地僵硬了一瞬，他抖了抖灯笼，又接着步履不停。

    “极好。”

    他得声音含糊地像哽咽，但又显出了几分柔软。

    我不再言语。

    福公公是宫中老人，心思圆滑，一点就通。

    被赐姓名的仆婢会成为其侍奉主人的心腹，譬如卫王身边的秦大总管秦臻，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叶萝，以及淑妃身边的萼梧。

    他们原本无名无姓，一个诨名只不过是为了叫了顺口，生死去留，并不重要。

    但一旦有了名姓，便是有主有倚仗之人，旁人不敢妄动。

    福公公原是卫王的人，如今被送到东宫侍奉太子，就不应在宫门等着我和卫颉。

    那不是如今他所在的职位该干的事。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无非是担忧他那唯一的养子——小松子。

    极好，便是安了心。

    我思绪飘散，思虑着此时众人的场景。

    福维崧应该已经入卧多时，酣睡黑甜。禾团此时应还未睡，整理着账本。初三早该睡了，姬绗——此时在作何呢？

    是在练武健体，还是在提笔练字，亦或是在看经史典籍？

    虞泗浣今日递来的消息还在书案上封着，昭阳现在也应回司复命。

    行至今时，虽有波澜，但一切仍旧如常。

    兜兜转转后，我看到了亮着的宫殿。

    旧朴的匾上题了都秀宫这三个字。这是卫四公主生长的地方，但比起学舍，也未曾大多少。

    福公公长揖，灯笼的光微晕。

    “殿下，老奴告退。”

    我把早早拿出的信封双手递给福公公。

    “公公慢走。”

    福公公的手犹疑一瞬，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他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他低低说了句，“多谢殿下。”

    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我想起离开书院前，福维崧伏在书案上拿着呲毛的笔圈圈画画，涂满了三张纸。

    有圆有点，看起来像鬼画符。

    福维崧颠颠地跑过来，求我把着信交给福公公。

    我问福维崧，这信可有什么意义。

    福维崧睁着亮亮的眸，带着点儿小得意。

    “这是干爹教我的字，圆圈就是我，三角就是干爹，圆点就是好，方点是不好……”

    林林总总百余符号，都有对应的字及其意思。

    宫中太监暗卫，无特许不可习字读书。违者鞭刑，重者可斩首。

    福维崧并不知道这点，他最近跟着初三学千字文，天天念叨着“菜重芥姜”，边学边嚷着这些个字太过复杂，原来学的就没有这般艰涩。

    爱其子，为之思之深切。

    福维崧吃早食时偶然提到过，他幼时在宫中时想学写字，福公公就直接找了块沙地，拿树枝教他特殊的字。

    福公公没有告诉他太监不可偷学，而是自创了一套字教给他，为他筹谋，为他跑前忙后。

    福公公为他这个养子，呕心沥血。

    我答应福维崧把信给他干爹，咽下了后面劝阻的话。

    福公公在宫中不算权势滔天，他用手段把福维崧送出宫，本身就犯了些卫王的忌讳。

    是个聪明人，都会主动断绝关系，以此来表示忠心不二，与我无甚牵连。

    福公公在宫中纵横几年，总归是有手段的，心思也该谨慎小心。但是他还是一再地出现，也不曾说些什么不要福维崧这个养子的话。

    这便是人之长情，圣人难断了。

    再聪明的人，也难免感情行事。

    我转身，坠入光明温暖之中。

    花嫣早早地回到宫中，点香燃炭，准备好了吃食。

    我在给福公公信封时，她就蹑手蹑脚走到了宫门前，悄悄地开了个缝。

    我转身时，花嫣一下子打开宫门，言笑晏晏。

    “殿下，你回来啦！”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