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田
天明。殷清早起，想起昨晚的种种情形，似有悔愧，走出家门打听杨氏消息。走到冯诚家门口，未见杨氏踪影，巷头巷尾，乃至大街前后都走了一遍，仍是毫无发现。回到家里，寻思：“这贱货该不会跑回娘家去了吧？她很少出门，又是黑天夜里，怎么走回娘家？她要是没死，麻绳大概还在门口。”出门看了一遍，并不见麻绳。又想：“她死在冯诚家门前，被他发现，肯定藏起了尸首，想要逃脱官司。等他家开门，我去查看一番。若是他家果真藏匿了尸首，肯定能从他们神色中看出端倪。”等到冯家开门，殷清看到冯孔拿钱到街上买馒头，与平时神色并无差别，不见慌乱，心里着实拿不准了，又在街前街后逛了一圈，并无发现，便回了家。
回来看到殷宝还在床上酣睡，怒火不由而起，掀开被子，向屁股上猛打了起来，打得殷宝从美梦中直接挑起。殷清骂道：“你娘跑了，你个兔崽子还只管睡觉！”
殷宝刚被打了一顿，又听到他娘跑了，便哭了起来。
殷清更觉心烦，也不哄劝殷宝，径直上街找人写了状词，赶在中午到了上元县县衙，上告冯诚和易大娘窝藏尸首的人命官司。
县令准了状词，差人拘拿冯诚、易大娘及其邻里一干人等，到县衙审问。这易大娘素来泼辣，为人不讲口德，多有得罪邻里之处。因此在审问过程中，邻里多偏向殷清，将易大娘辱骂杨氏的事情，添油加醋，夸大了几分，隐隐将杨氏的人命官司坐实到易大娘身上。县令见邻里说得一致，信以为真，错认为冯诚将尸首藏匿在家，希图逃脱罪名；当即差人到冯诚家中搜查，却连蛛丝马迹的异常也没找出，更何况尸首。人命官司，没有尸首无法定罪。县令犯了为难，只好暂不用刑，将易大娘、冯诚收押入狱，派人寻访杨氏下落。
殷宝哭得声音沙哑，也不见他爹踪影，这时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索性拿上上次抢的剩下的两文钱，花了一文买了两个烧饼，在街上边走边吃了起来。走到冯孔家附近，正见官差在他家搜查，乱哄哄的，没瞧个仔细，也没听到是什么情况，便走了过去，回到家里。殷宝没见到他爹他娘的踪影，想起他爹早上说的“你娘跑了”，以为杨氏是跑回了娘家。杨氏娘家在句容县青龙山杨家庄，从摄山集码头坐船，顺流而下，倒也迅速。殷宝跟着杨氏去了两次杨家庄，大约记得路线，他仅有的一文钱刚好够船费。
早些时间，摄山集码头上，董泰将自己的计谋和家丁们托了底。家丁们听到这事自己能够分得钱财，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情，巴不得葛家庄的人这时就到船上来闹。心急起来，船开得更快了，如同生了翅膀，顷刻便到。此时天色已明，董泰让家丁把船停在空阔无人的地方，离他们割稻的田地还有半里路。连千听董泰吩咐，专门找出一条朽败不堪、眼看一扯就断的烂草绳，将船系在岸边，留下一个人在船上看守尸首。
众人都上了岸，进了稻田割稻。董泰远远站在岸边。
这地方离葛家庄不远，正是句容县与上元县交界之处。与董泰争田的葛家庄地主，名叫葛完。那争夺的稻田，有三十亩，原是葛完族兄葛宁的。葛宁先用三十亩稻田抵押向董泰借了银子，却又将稻田卖给了葛完。葛宁倒是聪明，又向葛完租种了这稻田，两边支付佃租、利息，糊弄了四五年。谁成想，葛宁近日身死，事情败露，两家开始争田。
葛完倒是托大，这稻田离葛家庄不远，却不去先割，留于董泰带着家丁来割。他心想，这稻田白纸黑字的地契写着，是自己名下的，又在自家附近；那董泰是个邻县地主，必定不敢争着割稻。没想到董泰是个专摸老虎屁股的主，不怕死，真来主动找事，此刻正在田里割稻。早有人来向葛完报告，葛完说：“这董泰是吃了豹子胆了，赶来找事，是想送死。”他儿子葛力在旁说：“爹，他敢来，一定有些底气，我们也别小看他。”
葛完问来报告的人：“他们一共多少人？”
回说：“十多个男的，还有几个妇人。”
葛完说：“先让他们割稻，等到中午，待他们快要割完，我们再去。倒省去我们割稻了。”
殷宝下了句容县的码头，走上大约记得的去往杨家庄的道路。江南水乡，道路曲折隐微，殷宝走着走着，鬼使神差，中午时分走到连千他们在的稻田旁。
连千到殷家瓷器店为董泰购买过几次瓷器，倒是认得殷宝。见到殷宝，略微一怔，问道：“那小孩，你是不是摄山集殷家瓷器店的？你怎么在这里？”
殷宝正在为辨不清道路而着急，听到问话，对连千也有些印象，当即回道：“我家是在摄山集开瓷器店的。我去姥姥家，迷路了。”
连千问道：“你姥姥家是哪里？”
殷宝回道：“在青龙山的杨家庄。”
连千心想，这孩子算是走失的，下午将这孩子顺路带回摄山集，落得殷家一番酬谢。这孩子跟着，倒也不会耽误老爷的大事，便说：“青龙山杨家庄虽然也在句容县，但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地。小孩，你下午跟着我们回摄山集吧。”
殷宝无奈，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听从连千安排，坐在了稻田旁，自己玩耍。
秋日正午的阳光温热，田野间处处有着虫鸟的鸣叫，殷宝俯身翻找着田垄上小虫子，忽然一阵人群响动，呼喊着朝稻田走来。
眼见二十多个男子，十来个妇人，一个个卷起袖子，如暴风骤雨走来，葛完父子跟在人群最后。这些男子妇人，早得了葛完吩咐：“男对男，女对女，给我打烂他们的脸，敲断他们的腿，让他们有来难回，见识见识我们葛家庄的手段。”
董泰带来的家丁、妇人，见到人群喊叫着赶来，倒不惊恐，在连千带领下连忙向停船河边跑去。殷宝见连千他们跑了，跟了上去。
到了河边，董泰让自己的人围成一堆，面对迎面而来的葛家庄三十多人，叫道：“有种的，上来和我单挑。我若输了，这三十亩稻田，算你葛家庄的！”
葛完家有个雇工，叫作田牛，自恃力气大，想着单挑赢董泰，自己必定得到老爷奖赏。抢先飞奔向前。董家众人，见他势头勇猛，从董泰两边闪出，围住了他。田牛抡起拳头朝面前一个董家家丁脸上打去，指望着一鼓作气、摧枯拉朽，打倒这一个，震慑住其他人，抓住董泰，擒贼先擒王。谁知这个董家家丁打斗技术过硬，见拳头快到脸上，头略微偏了偏，让拳头落了空。田牛见自己右拳落空，急挥左拳，又被躲开。董家众人事前得过安排，这时也不殴打田牛，只是你推我扯，将田牛脚不点地地推搡拉扯到船上。系船的烂草绳，在他们将田牛带上船时就断了，船随即荡进河里，董家众人在船舱里乱打了田牛一顿。
葛家庄的众人，见田牛被捉到船上，蜂拥下水抢到船上救人。这船经不住众人扭打、争抢，翻了。两家男女四十多人，全都落水。妇人们挣扎着游上了岸，男子在河里相斗，打得水花乱溅，只把岸上来看热闹的附近村民看得眼花缭乱。正打斗中，连千把那妇人尸首，推到身边，喊道：“快来救命，葛家打死我家人了！”董泰带着五个妇人，一边接应连千等人上岸，一边喊叫葛家打死了人。葛家十多个妇人，正在岸上给衣服挤水，听到打死了人，连忙跑了。水里的葛家庄的人，一个个胆战心惊，不知道打死了谁，谁打死的，想着赶快逃走，却被董家众人乘势追打，吃了大亏，挣扎上岸，落荒而逃，只恨父母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褪。
葛完父子被人群裹挟着跑回了葛家庄。
董家人要去追赶，董泰喝止道：“现在不是打架的事情了。先把尸首收起来，放到葛完家里去！让他走着瞧！”
连千认这死去的妇人做妻子，开始哭哭啼啼，向来看热闹的附近村民告冤。
殷宝这时也围了上来，半遮着眼睛斜睨了一眼尸首。他压根没往杨氏身上想。也不怪他，这时的杨氏披头散发，面目不清，殷宝的一丝好奇心在目光接触尸首的瞬间便被惊吓得烟消云散。
董泰让家丁打捞起落水的船，又对看热闹的附近村民说：“诸位乡亲，你们都是亲眼看见的，葛家活活打死了人。这不是我董泰诬陷葛完。待到衙门问起来，少不得请各位做个证人，只求实话实说，不冤枉了这条人命。”只因葛完父子平日里都是厉害角色，且是乡里乡亲，得罪不起，也不晓得董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附近村民没一个敢答应的。董泰见没人答应，让自家众人收拾一番，用芦苇席卷起尸首，用绳子绑好，四个人抬着，向葛完家走去。
回来看到殷宝还在床上酣睡，怒火不由而起，掀开被子，向屁股上猛打了起来，打得殷宝从美梦中直接挑起。殷清骂道：“你娘跑了，你个兔崽子还只管睡觉！”
殷宝刚被打了一顿，又听到他娘跑了，便哭了起来。
殷清更觉心烦，也不哄劝殷宝，径直上街找人写了状词，赶在中午到了上元县县衙，上告冯诚和易大娘窝藏尸首的人命官司。
县令准了状词，差人拘拿冯诚、易大娘及其邻里一干人等，到县衙审问。这易大娘素来泼辣，为人不讲口德，多有得罪邻里之处。因此在审问过程中，邻里多偏向殷清，将易大娘辱骂杨氏的事情，添油加醋，夸大了几分，隐隐将杨氏的人命官司坐实到易大娘身上。县令见邻里说得一致，信以为真，错认为冯诚将尸首藏匿在家，希图逃脱罪名；当即差人到冯诚家中搜查，却连蛛丝马迹的异常也没找出，更何况尸首。人命官司，没有尸首无法定罪。县令犯了为难，只好暂不用刑，将易大娘、冯诚收押入狱，派人寻访杨氏下落。
殷宝哭得声音沙哑，也不见他爹踪影，这时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索性拿上上次抢的剩下的两文钱，花了一文买了两个烧饼，在街上边走边吃了起来。走到冯孔家附近，正见官差在他家搜查，乱哄哄的，没瞧个仔细，也没听到是什么情况，便走了过去，回到家里。殷宝没见到他爹他娘的踪影，想起他爹早上说的“你娘跑了”，以为杨氏是跑回了娘家。杨氏娘家在句容县青龙山杨家庄，从摄山集码头坐船，顺流而下，倒也迅速。殷宝跟着杨氏去了两次杨家庄，大约记得路线，他仅有的一文钱刚好够船费。
早些时间，摄山集码头上，董泰将自己的计谋和家丁们托了底。家丁们听到这事自己能够分得钱财，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情，巴不得葛家庄的人这时就到船上来闹。心急起来，船开得更快了，如同生了翅膀，顷刻便到。此时天色已明，董泰让家丁把船停在空阔无人的地方，离他们割稻的田地还有半里路。连千听董泰吩咐，专门找出一条朽败不堪、眼看一扯就断的烂草绳，将船系在岸边，留下一个人在船上看守尸首。
众人都上了岸，进了稻田割稻。董泰远远站在岸边。
这地方离葛家庄不远，正是句容县与上元县交界之处。与董泰争田的葛家庄地主，名叫葛完。那争夺的稻田，有三十亩，原是葛完族兄葛宁的。葛宁先用三十亩稻田抵押向董泰借了银子，却又将稻田卖给了葛完。葛宁倒是聪明，又向葛完租种了这稻田，两边支付佃租、利息，糊弄了四五年。谁成想，葛宁近日身死，事情败露，两家开始争田。
葛完倒是托大，这稻田离葛家庄不远，却不去先割，留于董泰带着家丁来割。他心想，这稻田白纸黑字的地契写着，是自己名下的，又在自家附近；那董泰是个邻县地主，必定不敢争着割稻。没想到董泰是个专摸老虎屁股的主，不怕死，真来主动找事，此刻正在田里割稻。早有人来向葛完报告，葛完说：“这董泰是吃了豹子胆了，赶来找事，是想送死。”他儿子葛力在旁说：“爹，他敢来，一定有些底气，我们也别小看他。”
葛完问来报告的人：“他们一共多少人？”
回说：“十多个男的，还有几个妇人。”
葛完说：“先让他们割稻，等到中午，待他们快要割完，我们再去。倒省去我们割稻了。”
殷宝下了句容县的码头，走上大约记得的去往杨家庄的道路。江南水乡，道路曲折隐微，殷宝走着走着，鬼使神差，中午时分走到连千他们在的稻田旁。
连千到殷家瓷器店为董泰购买过几次瓷器，倒是认得殷宝。见到殷宝，略微一怔，问道：“那小孩，你是不是摄山集殷家瓷器店的？你怎么在这里？”
殷宝正在为辨不清道路而着急，听到问话，对连千也有些印象，当即回道：“我家是在摄山集开瓷器店的。我去姥姥家，迷路了。”
连千问道：“你姥姥家是哪里？”
殷宝回道：“在青龙山的杨家庄。”
连千心想，这孩子算是走失的，下午将这孩子顺路带回摄山集，落得殷家一番酬谢。这孩子跟着，倒也不会耽误老爷的大事，便说：“青龙山杨家庄虽然也在句容县，但离这里还有几十里地。小孩，你下午跟着我们回摄山集吧。”
殷宝无奈，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听从连千安排，坐在了稻田旁，自己玩耍。
秋日正午的阳光温热，田野间处处有着虫鸟的鸣叫，殷宝俯身翻找着田垄上小虫子，忽然一阵人群响动，呼喊着朝稻田走来。
眼见二十多个男子，十来个妇人，一个个卷起袖子，如暴风骤雨走来，葛完父子跟在人群最后。这些男子妇人，早得了葛完吩咐：“男对男，女对女，给我打烂他们的脸，敲断他们的腿，让他们有来难回，见识见识我们葛家庄的手段。”
董泰带来的家丁、妇人，见到人群喊叫着赶来，倒不惊恐，在连千带领下连忙向停船河边跑去。殷宝见连千他们跑了，跟了上去。
到了河边，董泰让自己的人围成一堆，面对迎面而来的葛家庄三十多人，叫道：“有种的，上来和我单挑。我若输了，这三十亩稻田，算你葛家庄的！”
葛完家有个雇工，叫作田牛，自恃力气大，想着单挑赢董泰，自己必定得到老爷奖赏。抢先飞奔向前。董家众人，见他势头勇猛，从董泰两边闪出，围住了他。田牛抡起拳头朝面前一个董家家丁脸上打去，指望着一鼓作气、摧枯拉朽，打倒这一个，震慑住其他人，抓住董泰，擒贼先擒王。谁知这个董家家丁打斗技术过硬，见拳头快到脸上，头略微偏了偏，让拳头落了空。田牛见自己右拳落空，急挥左拳，又被躲开。董家众人事前得过安排，这时也不殴打田牛，只是你推我扯，将田牛脚不点地地推搡拉扯到船上。系船的烂草绳，在他们将田牛带上船时就断了，船随即荡进河里，董家众人在船舱里乱打了田牛一顿。
葛家庄的众人，见田牛被捉到船上，蜂拥下水抢到船上救人。这船经不住众人扭打、争抢，翻了。两家男女四十多人，全都落水。妇人们挣扎着游上了岸，男子在河里相斗，打得水花乱溅，只把岸上来看热闹的附近村民看得眼花缭乱。正打斗中，连千把那妇人尸首，推到身边，喊道：“快来救命，葛家打死我家人了！”董泰带着五个妇人，一边接应连千等人上岸，一边喊叫葛家打死了人。葛家十多个妇人，正在岸上给衣服挤水，听到打死了人，连忙跑了。水里的葛家庄的人，一个个胆战心惊，不知道打死了谁，谁打死的，想着赶快逃走，却被董家众人乘势追打，吃了大亏，挣扎上岸，落荒而逃，只恨父母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褪。
葛完父子被人群裹挟着跑回了葛家庄。
董家人要去追赶，董泰喝止道：“现在不是打架的事情了。先把尸首收起来，放到葛完家里去！让他走着瞧！”
连千认这死去的妇人做妻子，开始哭哭啼啼，向来看热闹的附近村民告冤。
殷宝这时也围了上来，半遮着眼睛斜睨了一眼尸首。他压根没往杨氏身上想。也不怪他，这时的杨氏披头散发，面目不清，殷宝的一丝好奇心在目光接触尸首的瞬间便被惊吓得烟消云散。
董泰让家丁打捞起落水的船，又对看热闹的附近村民说：“诸位乡亲，你们都是亲眼看见的，葛家活活打死了人。这不是我董泰诬陷葛完。待到衙门问起来，少不得请各位做个证人，只求实话实说，不冤枉了这条人命。”只因葛完父子平日里都是厉害角色，且是乡里乡亲，得罪不起，也不晓得董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附近村民没一个敢答应的。董泰见没人答应，让自家众人收拾一番，用芦苇席卷起尸首，用绳子绑好，四个人抬着，向葛完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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