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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宵夜

    几声闷雷,天空嘀哒嘀地掉落歪斜的雨,化作片片雨叶像个杂种在海皇钟楼家族瞭望台玻璃罩上往下滑。

    高夜修正杵在瞭望台里圆形的柜台边,手里拿着一杯冰薄荷密酒,只是凝视着在云层间跳跃的闪电,婆娑的眼眸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波光,是精装花杯蜜酒的反光,显得冷漠而深情,他轻轻摇晃着花杯里的冰球…心绪好像飘进云床,枕着雷鸣缓缓入睡。

    “父亲?”

    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体型略显壮硕,肌肉线条明显,身穿海军蓝金属双排扣blazer马甲内白色衬衫和配套西裤的男人一脸疑惑地望着高夜修。

    这个双瞳剪水的年轻男士是高夜修的二子——高夜鳞。主要负责外出办差,和内部小事务的安排。

    高夜修缓缓回头

    “嗯?”

    “我以为是灯光坏了…上来看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父亲,要吃点什么吗?”

    高夜修慢步走下台阶,轻轻为男士扫去马甲上的些许灰尘。

    “在回来路上顺手带了些新鲜的鲍鱼,跟我来房间吧”

    『T60b独立间・修』

    高夜修走进T60b的独立间厨房,从盛满冰块和水的铁盆里捞出一小网袋的鲍鱼,切开网袋,卷起袖子拿起超振频刷一个个地刷干净,高夜鳞见状也上前帮手。

    现已刷洗干净,将内脏等挑去完毕,接着鲍鱼肉用勺子挖出放在干净的小铁盆,撒上适量黑胡椒粉,三分之二匀勺的赤味酱,滴几滴橄榄油,戴上手套抓均入味。另一边在米黄色的石锅里倒进盐焗粉,八角,香叶与花椒,将刷洗干净的鲍鱼壳放在其上,已经入好味的鲍鱼肉对号入座,再铺一张硅油纸,盖上锅盖,淋上料酒于石锅盖缝隙间渗进。

    中火8′45″

    --T60b独立间・修食厅--

    圆形黄水晶灯,方形红木长桌,配套软垫红木座椅,丝绸餐布,金边圆餐盘,白瓷金头二指短叉。

    高夜修端着石锅走到餐桌边,将鲍鱼一个个夹进餐盘,在留空的地方抹上一缕蒜末酱,最后在主食的旁边摆上一个单人小汤煲

    ——洋参排骨汤。

    入座后父子二人没有任何交流,一股诡异的气氛在餐桌上蔓延。

    高夜鳞拿起一个鲍鱼,用叉子勾起一点蒜末酱涂在金黄色的鲍鱼肉上,送进嘴里咀嚼。

    见其表不温不热,稍嚼几下仿佛咬破了包裹在鲍鱼肉表层的真空保护膜,藏在软糯鲜嫩的鲍鱼肉缝底的鲜香气息在牙齿的挤压下迸发强劲的冲击力!如同捅破温泉的热辣泉眼从嘴巴里喷涌而出!瞬间整个口腔像涨潮的海岸,这时候蒜末在最后发挥了作用,它就像足球场上披荆斩棘的足球先生,伴随着激烈的欢呼声将整个场面推至高潮,将海鲜蕴含的所有味道推向头盖骨还不够,在头盖骨的整片区域狠狠地拷磨之后顺着脖颈,再次推至脊椎的尾骨尖!直至全身各个部位冒出滴滴热汗,舌头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威压,不停地在嘴里颤抖着,贝壳类生物的历史重新屹立于舌尖之上。

    看着高夜鳞满头的热汗,高夜修噗嗤一笑,随后用叉子叉起一个鲍鱼。

    修:“回想起初恋时的鲁莽吗?鳞。”

    鳞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鳞:“不是,这很美味,父亲”

    修稍稍停顿,瞳孔中的倒影才慢慢变得规矩。

    修:“其实新鲜的食材,需要独到的手段料理,更要细心品尝,我对每次吃进去身体里的东西都特别小心,尽管是份夜宵,也请期望下次的美味吧~”

    鳞:“蒙父亲厚爱,届时鳞必准时赴宴。”

    …

    修:“闻起来不错,我试试”

    高夜修将鲍鱼送进嘴里,双眼微微闭合,手中的叉子停留在半空,打分完成,嘴角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修:“嗯~今晚算是碰到个略微有些嚼劲的家伙”

    鳞:“父亲归途是否顺利呢?”

    修:“不算。我们喝汤吧,这道汤有滋润的功效,机会难得,尝尝”

    鳞堵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是听话地打开汤盅。

    “哇,好香~”鳞感叹道

    “谢谢,这道汤我学做了很久。”

    汤汁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胃里,一股暖意将骨感的氛围变得柔软。

    “你有没有女朋友?”修问道

    正在喝汤的鳞当场呛到,脸红着用餐巾擦了擦嘴

    “额……我暂时没这个想法。”

    “是对女生不感兴趣吗?”

    “言过了,父亲,我正常性取向,只是家族事务繁忙,不应该有太多想法。”

    “也是,辛苦了。”

    鳞也不多作回应,只是默默吃着。

    修的汤煲眼看也见了底,盘子里只剩下一个鲍鱼,他不吃,只是拿着叉子在上面压来压去,就像在捏包装包裹用的泡沫球,寻找着那个可以发出“嘣”一声的地方。

    嘣!很小的一声,从破开的洞口流出了一点带着油光的液体。

    这时候,鳞左耳的耳机闪了闪,鳞按住耳机接听,高夜修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

    “好,稍等一下,我现在下去。”

    鳞放下叉子,向高夜修点头示意后便出门下楼了。

    一个人的宽敞房间显得未免太安静,修打了个响指,客厅里便响起了温柔的小号独奏乐,转个身,洗完手擦干净嘴巴便走进淋浴间。

    洗完澡的修站在镜子前擦拭着身子,暖烘器在头顶缓缓洒下暖和的球状颗粒覆盖在那顶乌黑亮丽的头发上,不一会头发便干了。

    修披上毛茸茸的睡袍,静静地坐在卧室的镜子前,凝视着台面上摆放的几瓶妻子的香水。突然他感觉桌子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就是在平时放钢笔的位置却看不到那只钢笔,也许是夹在日记本里面吧,但可能性不大。

    一直有晚间写日记习惯的他拉开了抽屉,放在抽屉里的日记此时也不翼而飞,索性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年纪大了忘事吗?”他窸窸窣窣地嘟囔着

    “父亲?”客厅里传来了高夜鳞的声音

    “卧室!进来”

    “父亲,您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日记本?”

    “您上个月出去不还带着吗?”

    “上个月?”

    “是的,要不要我帮您联系一下住过的酒店?”

    ……他愣了一下

    “父亲?”

    “…算了,待会我再找找。”

    修看了鳞一眼,坐在沙发上,反手勾住一缕卷发,问道

    “什么事?”

    鳞向修递过一份纸质文件

    “父亲您的信件。”

    修慢慢地将盘在文件袋上缠了几圈的线绕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和一张带着木屑的婚礼邀请函。

    照片的内容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与一个颇有书生气息的男子互相挽着手欢笑着走进婚宴殿堂的瞬间抓拍

    “她跟母亲好像…”鳞不禁发出感叹

    沉默——

    修摆了摆手,鳞走近修的位置蹲下靠在沙发边,修将鳞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低语呢喃着…鳞瞪大了眼睛

    “确定吗,父亲?”

    修慢慢地用右手手掌托住下巴,小指在上巴和鼻孔间不断地来回摩擦,他看着鳞,凝固的双眼如同寒冷高嵩的冰川。

    短短的二十厘米,窗户之间的对望,却见不到熟悉的身影,鳞从未有这般觉得眼前的父亲竟是如此陌生,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亲人眼神里已然没有了慈爱和怜悯。

    “…确定,明天再办,先回去休息”

    “父亲,那上个月跟您一块出去的帕斯福管家怎么没跟着您回来?”

    高夜修稍稍停顿便马上作出回答

    “帕斯福随我出行的这个月,见他上了年纪,腿脚也不方便了,所以我中途让他先回老家修养一段时间。”

    鳞对修的回答感到非常地诧异,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咔嘣”鳞将手上写记的本子合上站起,他似乎对某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修也顺势站了起来,抱住高夜鳞,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告诉我,明天的事情你会办好的,不要让我失望。”

    “一切将如父亲所望”

    鳞点了点头回答道,然后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0:00

    两人互道了晚安,修回了房间,鳞则独自一人走过金光闪闪的长廊,沉重的脚步声久久在此回荡。

    电梯里,鳞盯着玻璃罩外繁荣的高夜商务街,一丝颓态在他脸上掠过,这时候,他想起了帕斯福,也想起了帕斯福寄给自己的那封信…

    帕斯福老管家在高夜家族服务了46年,已是66岁的高龄,与高夜家族一起度过风雨的洗礼,也感受过风和日丽的日子,平时总是穿着洗得雪白的衬衫、永远的黑色背心,和略微起毛的黑色领结、黑色燕尾服、笔挺黑色长裤和锃亮黑色皮鞋,梳理得井井有条的头发和挺直的身板,日常一起早打扫完卫生安排完工作后就会站在酒柜边擦拭酒杯,和修谈谈工作上的事,话话家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帕斯福和高夜家已经成为了一家人。

    鳞独自回到自己的休息室,脱去外套,从抽屉拿出了那封信件。

    鳞

    自你独自开始管辖家族事务之后,我们便很久没有见面了,希望你一切安好如初,但现在家族事态出现恶化,故致此信。

    从高夜城初步建成,进行修整工作这段时间之中,令尊于四月底在T02rap·会议室·众会见一批人后,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天起我便开始留意令尊,以下是我个人手记,望详读。

    May4thAM09:30overcas

    T01rap·会客厅·众

    我端着冲泡好的红茶进入会客厅,独见修与一穿灰色工作服的客人正激烈谈论着,秉着礼客的基本礼仪,我不应该直视客人,而是放下饮品便马上离开会客厅,但当我下意识撇见客人后,视线便离不开这位客人的面部,直至修提醒之后才尴尬地收起了我的无礼。

    离开会客厅后,心中不断为适才所见发惊更是五味杂陈,为家族服务的四十六年内从未在客人面前如此失态过,但脑海里迟迟忘不了那张诡异的面庞,那位客人的五官独立上来看是正常的,但是整张脸一块看,就像临时拼凑,甚至各个器官所在部位的肤色都不一样,身上还散发出一种防腐剂的气味…

    May10thAM07:04lightrain

    修一夜未归,早晨七点零四分修与那位穿灰色工装的工作人员进入海皇商务楼,指示着外面一众人员搬运进一件长约三米长的科研操作台,随后进入地下负三层,待工作完成后送别客人,我便扶着走路颤巍巍的修进房休息。

    May14thPM23:55cloudy

    修与客人去往科研室一日未归。

    May20thAM02:13overcas

    修于凌晨两点单人归来,将修安顿休息后,清洗衣物时,发现衬衫上面点点血迹。

    May28thAM01:44sunny

    凌晨修的洗手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呕吐声,清理时只见大量的黑色粘稠呕吐物。

    June4thAM03:03sunny

    接到修的电话后,我匆忙赶往其房间,进门只见修在床上呕吐并伴随着剧烈咳嗽,浑身虚汗,满床吐满黑色呕吐物,我紧急将修送往医疗室交予医生护理,安顿完毕再返回清理修的房间。

    June26thAM00:58thunderstorm

    凌晨接近一点,海皇商务楼的大门传来一阵急促的锤门声,打开门后只见狂风暴雨中站着一人,在雷霆的闪烁下照清了那人的样子,是那位客人。

    他身后背着神志不清的修走进商务楼,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随后将浑身湿透修放在柜台后径直走出门外。

    修湿透的毛发将苍白的脸庞覆盖,就像一座浑身被枯藤缠绕束缚的雕像,只从缝隙间窥见略微上翻的眼球和嘴角边缓慢滴落的口水…

    看着自己陪伴长大的孩子如今这副模样,我深感痛心。

    同日早晨AM08:09thunderstorm

    修苏醒后穿着披风提着手提箱出门,未留任何信件交代。

    July5thAM08:00sunny

    修自二十八日出外至今未归,也没有回信。

    July15thPM17:38overcas

    修和那位客人突然就回来了,吩咐我帮他收拾些许衣物和出行物品以备路上供用,准备好后修便与我单独谈话。

    修谈话期间摘下帽子,却不见往日那头浓密柔美的卷发,只剩下寥寥几根灰白断层的残丝…

    眼泪顿时止不住夺眶而出,修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日常事务轻声交代,最后留下一句

    “下个月我就回来,商务城这段时间还要劳烦你用心打点,辛苦。”

    随后与客人一并出发了。

    我虽身为高夜家族一名微不足道的服务人员,不该过问上级的任何事情,但修与其祖辈待我如待亲人,我定不可辜负修和祖辈此般心意,事已至此,此行如无人一路跟随,恐招陷害。

    修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这样必跟那个客人逃不了干系,所有的真相全部源于那个正在进行中的科研实验,而且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修此次远行,是在“赌”!

    于是我将海皇商务楼日常必办事务交给了一位我培养已久非常可靠的服务生,便背着行囊只身出发跟随。

    如再过半月没有收到我的信件,便是我与令尊遭遇不测,望君深究。

    Pasford

    DaffodilWorshipJuly15th

    鳞将信件重新叠好放回信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制煤油打火机,“diangdang”一声翻开了火机盖,闭着眼睛着迷地嗅起火机里煤油的气味,脚趾捻住地板旋转转椅…

    “啪嗒”一声,火机掉落地上,双手脱力般垂在扶手边,脑袋靠着椅子,眼睛迷茫地望着打满括号的天花板。

    按信中描述,父亲现在应该是头发掉了个干净,面色惨白,而且父亲既然回来了,那么帕斯福应该会同时回来,但是帕斯福现在既没有回来也联系不上…

    越想这个问题,天花板的括号就变得越多。

    “他还是我的父亲吗?”